她年纪轻轻,岂肯就这么在内宅里守着丈夫的灵位度过余生,死了男人没多久就闹着要回娘家改嫁,近来正让自己的母亲帮忙物色合适的人选。
前些日子她娘找人算了一卦,说她虽然眼下状况凄惨,但很快便能遇到贵人,从此必定大富大贵,一飞冲天。
她娘花了大价钱才拜托这位高人帮着测算了“天机”,让她们今日到朝露山来,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机缘。
顾蓉不信鬼神,觉得她娘是被人骗了,但死马当活马医,钱都花了,也不在乎多往这里跑一趟,便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两人沿着山路乱转,经过一条河边的时候,顾母忽然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声,小跑两步走了过去,从地上捡起一物。
“这么好的簪子,也不知是谁丢在这里了?”
说着就要藏到自己袖中,免得被人发现找过来向她讨要。
顾蓉却觉得这簪子莫名有些眼熟,抓住了她母亲的手,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哎呀快收起来!”
顾母道。
“丢了簪子的人肯定会回来找的,若是让人看到了,小心管你要回去!”
“娘,等等,”顾蓉没有还给她,“您看这簪子……跟表妹那支像不像?”
“表妹?哪个表妹?”
“唐表妹啊,京城那个,特别小气!当初我向她借这簪子,她死活不允,还是娘你开口,才帮我要来的。后来我把这簪子弄丢了,她还发了好一通脾气,给我脸色看呢!”
顾母仔细回忆一番,旋即恍然。
“我想起来了!你别说,这簪子……跟她的还真像!”
顾蓉点头:“不过一支簪子而已,丢了也就丢了,谁想到她发那么大的脾气,竟然在未凉山上当着那么多女眷的面发作起来!害我被人好一阵议论,那些小姐回去后都不跟我往来了……”
虽然她因为程墨的事情被唐家厌弃了,但如果能跟京城的其它高门大户攀上关系也是可以的。
偏偏那回唐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她的脸,她原本就门第不高,这回更被诸人嫌恶,不与她打交道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挤进京城的贵女圈,只得老老实实寻了个寻常人家嫁了。
谁知那短命鬼丈夫还没让她享什么福就死了,让她成了寡妇!
顾蓉有时想想,总觉得自己今日这般境地都是唐芙害的。
顾母撇了撇嘴,提起唐芙也很是不屑。
“跟她娘一样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要不是命好托生在了唐家,指不定就是那妓馆里的娼妇呢!”
说完才觉得这话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不大合适,赶忙啐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当年你丢了一支簪子,如今又捡到支一模一样的,可见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说不定你的好运道也像这簪子一样,要回到你手里了呢!”
她联想到自己找的那位大师说的话,更加坚信自己的女儿会遇到贵人。
顾蓉因这簪子也有些动摇,觉得母亲说的或许没错。
天大地大,怎么就这么巧让她捡到了一支跟当初一模一样的簪子呢?这不正预示着属于她的要回到她手里了吗?
顾蓉抿唇轻笑,正准备将这簪子收起来,远处忽然出现一队人马。
有人眼尖,一眼看到她手中簪子,立刻跑了过来
顾蓉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将这簪子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被人看到了。
那人上前道:“这位夫人,这支簪子是我家王爷遗失的,还请夫人归还。”
王爷?
顾蓉与顾母同时一怔,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惊讶之色。
“哪位王爷?”
顾母问道。
“淮王殿下,”那人答,“还请夫人速速将这簪子还我,这是我家王爷的救命恩人遗失的,王爷多年来一直在靠这支簪子寻找恩人踪迹,若是不能将簪子带回去,我等都要人头落地,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们。”
顾母一听,眼中骤然一亮。
她之前去过京城,特地了解过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对这位皇子也有所耳闻,知道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幼子,地位仅次于当今太子。
顾蓉心中也是突突的一阵狂跳,脑海里无端冒出母亲跟她说过的“贵人”两个字!
果然,她的贵人来了!
她原本错过的,本该属于她的好运道,好姻缘,都要回来了!
两人委婉的表示了这簪子就是他们当年遗失的,下人一脸不信,不用开口也能看出来是将他们当做了骗子。
但她们坚称簪子就是他们的,还说出了当初遗失簪子的时间和地点,下人这才带他们去见了淮王。
顾蓉与母亲一道来到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凉亭,只见亭中坐着一男子,丰神俊朗,衣饰不凡,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他坐在亭中,见到来人后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了顾蓉身上。
顾蓉原本正在打量他,见他看向自己,羞怯地低下头去,垂眸施礼:“妾身见过王爷。”
声音腻的仿佛手中抓着一条泥鳅的感觉,黏答答滑溜溜,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淮王神情不变,向她伸出了手。
顾蓉还以为他知道自己是他的恩人,要拉她的手,面色羞红,缓缓抬起手臂,欲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
谁知原本神色淡淡的男人却眉头一皱,鲜见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簪子,还我。”
顾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将藏于袖中的簪子递了过去,满脸尴尬。
第75章
淮王将簪子收了回去,怔怔地盯了半晌,不言不语。
顾蓉原以为他会问自己什么,哪知道他却一声不吭。
她等不及,又怕错过这个机会,便主动开口道:“王爷,这发簪……原本是妾身的,不成想,机缘巧合竟被王爷捡了去。”
淮王这才缓缓抬头,道:“你说……这簪子是你的?”
“是,”顾蓉点头道,“这簪子是妾身年少时佩戴的,丢了有些年头了,妾身也没想到……竟会在王爷手里。”
她说话时有意觑着淮王的脸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惜淮王神色淡淡,并没有露出惊喜或是感激的神情,而是问道:“可这簪子明明是本王多年前在京城附近捡到的,此地距离京城数百里,你又怎么会把簪子丢在那里?”
顾蓉一听京城二字,就知道和当初的事对上了,笑道:“妾身虽然并不住在京城,但是却有门亲戚在那里,当年是进京探亲,才不慎将这簪子遗失了。”
淮王:“……你是在哪里遗失的?”
“未凉山!”
顾蓉忙道,还仔细说了当时发现淮王的位置,正是那处山坳附近。
淮王的脸色却仍旧不见欢喜,反而愈发阴沉,看着那簪子又不说话了,让顾蓉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顾母见气氛僵了下来,觉得自己女儿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
奈何顾蓉根本没看懂,她只得自己说道:“我女儿当时去未凉山游玩,在山上看到一个头破血流的年轻人晕在路边,眼看就要死了。”
“她自小就心地善良,赶忙让人将那年轻人带去送医,不想自己却无意间丢失了最心爱的簪子,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呢。”
说完又看自己的女儿:“是不是?”
顾蓉忙点头:“对对对,不过人命关天,跟一条性命比起来,簪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淮王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他低着头,顾氏母女只看到他笑了,没看到他眼中汹涌的暗潮,还以为对方总算相信顾蓉就是他当年的救命恩人了。
哪知淮王下一刻却道:“可我刚从京城过来,这次进京时候无意听说这簪子是唐大小姐的,怎么现在……又成了你的?”
顾氏母女面色一僵,一时间谁都没敢说话。
但那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了,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此刻她们也不好再反口说出当年的事实,便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试图蒙混过关。
顾母嗨了一声道:“我们刚才说的那门亲戚就是唐家!”
顾蓉在旁应声:“是啊,王爷所说的唐大小姐正是我的表妹,她娘是我的姑母,早年间嫁去了京城,生下表妹之后便去了。”
“姑母膝下只有表妹这么一个女儿,唐家那位老夫人又是唐老太爷的续弦,不是她的亲祖母,我们担心表妹在唐家过不好,便经常去探望她。”
“表妹与我关系极好,亲如一家人,时常送我些东西,这簪子就是她当初送我的,谁知我才戴了一天就弄丢了,浪费了表妹的一番心意,很是过意不去呢。”
“她送你的?”
淮王轻笑。
顾蓉怕他不信,又指了指自己头上正戴着的一支簪子:“是啊,不止那支,我头上这支也是她送的。还有这耳坠子,都是表妹送的。”
“我记着我们姐妹的情谊,这么些年一直没舍得将这些东西丢掉,时常取出来戴呢。”
淮王看着她手上的发簪和耳朵上的耳坠,脸上笑意渐渐消失,沉声道:“摘下来。”
“啊?”
顾蓉一怔,没反应过来。
淮王见她不动,唤了自己的下人。
下人领命,立刻上前要将顾蓉头上的簪子和耳坠取下。
顾蓉一惊,下意识反抗起来。
顾母也吓了一跳,上前想要护住自己的女儿,却被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卸下了头上的首饰,一件没留,鬓发散乱,狼狈异常。
等那些下人卸下首饰离开之后,她才得以靠近,将已经懵怔的女儿抱进怀里。
“王爷,您这是何意?我们母女若是有得罪之处您直说就是了,何必如此羞辱于人!”
她抱着顾蓉说道。
淮王却并未理会她,而是看着那些钗环。
“哪些是她的?”
顾母不解,面露茫然,就听淮王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们,哪些是芙儿的!”
声音里已是掩饰不住的恼怒,面色沉冷,青筋浮动。
顾蓉吓得一哆嗦,忙道:“就那两样,就那两样是她的,没有别的了!”
淮王这才收回目光,将她刚刚所说那两样从桌上拿了起来,掏出帕子仔细擦拭,边擦边道:“你不配戴她的东西。”
顾蓉险些哭出来,哆哆嗦嗦地道:“这都是表妹送给我的,我……”
“送你?”
淮王手上动作一顿,再次抬头,拿起最开始他们在河边见到的那支簪子。
“别的也就算了,这是唐老太爷特地买来送给芙儿的,她珍视异常,自己宝贝着还来不及,又岂会送给你?”
顾蓉听他连这簪子的来历都知道,心下一沉,愈发不敢说话了。
淮王冷笑一声:“私藏芙儿的东西,污蔑我是贼人,如今还敢以恩人的身份自居,你好大的胆啊!”
顾蓉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爷,王爷饶命啊王爷!我当初不认得您,才一时糊涂趁您昏迷时候说了那些胡话,若是……若是知道您的身份的话,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边说边给他磕头,生怕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顾母见当年事情已经全部被淮王知晓,瞒不下去了,只能跟着磕头认罪,同时心里一个劲的埋怨唐芙,怪她成了亲还和外男不清不楚,把这淮王勾的魂都没了,如今竟为了多年前的事大发雷霆。
淮王不想再跟她们母女说话,对身旁下人道:“带下去,处理干净。”
顾氏母女大惊,顾蓉挣扎哭喊道:“王爷!当初若不是我发现了您,您说不定已经死了!我冤枉您纵然不对,但也算是救了您的性命啊!”
淮王冷声道:“当时芙儿要找这簪子,诸人都在四处寻找,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发现本王,而别人……不会污蔑本王为贼。”
说完再不给她们解释的机会,让人把她们带了下去。
下人把这母女俩带走之后,淮王又在亭中坐了一会儿,看着原属于唐芙的发簪和耳坠出神。
他伸手在那几样首饰上抚了抚,喃喃道:“芙儿,我的救命恩人必须是你,只能是你,不然……我这些年的情意,岂不真成了一场笑话?”
亭外一阵微风拂过,片片雪花悠然而落,淮王将这些东西收好,贴身放入怀中,再次启程。
当日,顾氏母女于朝露山上“偶遇”劫匪,被人抢走了身上的钱财和首饰,身中数刀,最终惨死,尸体被丢入山崖之下,又被大雪遮盖,一个月后才被人发现。
而那队劫匪早已不知所踪,遍查不到,久而久之,官府也就将这桩案子放下了,没人再提起。
唐芙因为身怀有孕,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出过门。
傅毅洺原想在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带她去逛灯会,但因为淮王在京城,唐芙心有顾虑,便没有去。
还好淮王这次没在京城待多久,三四天就走了。
正月十八,距离上元节已经过去三天,淮王昨日前脚刚走,傅毅洺今日后脚就要带唐芙出去玩。
唐芙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道:“改天吧,今日都这么晚了,就别出去了。”
白日里傅毅洺有事出门了,晚饭时分才回来,现在又说要带她出去,太辛苦了。
傅毅洺却摇了摇头:“就是要晚上出去才好,如今上元节刚过完没多久,晚上时不时还有人放灯,等再过几日可就真没有了。”
唐芙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想带她赏灯,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便与他一起出门了。
如今唐芙是双身子的人,傅毅洺格外谨慎,没像以往那样带着三两护卫出门,而是带了大队人马,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