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傅清玥便仿佛看到了当年年幼的傅毅洺,没忍住笑了笑。
傅毅洺便也跟着笑:“可不是吗?玥儿别的没随我什么,就这张俊脸随了我,长得不错。”
庆隆帝一看他打蛇随棍上,自己刚给了点好脸色他就蹬鼻子上脸开起玩笑了,当即又把脸沉了下去。
“还好意思笑?知道朕在生气,就把一个三岁小儿带进宫哄朕开心,你可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傅毅洺赶忙把笑脸收了起来,讪讪地低下了头。
傅清玥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太舅公怎么知道爹爹让我进宫做什么的?我都是在路上才知道的呢。”
傅毅洺额角一抽,庆隆帝则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笑的声音有点大,牵动着嗓子咳了几声。
刘顺赶忙要上前伺候,庆隆帝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傅清玥则小大人似的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道:“我咳嗽的时候娘亲总是给我拍一拍,然后喝几口温水就好了。我给太舅公也拍一拍,太舅公再喝些水,待会就不咳了。”
刘顺闻言立刻倒了杯水来,傅清玥亲自端了递给庆隆帝,看着他喝下去了。
庆隆帝膝下虽然也有皇孙,但因为几位王爷都在封地,所以只有太子的两个儿子在他膝下,而这两个孩子也都十几岁了,又都是沉稳的性子,向来规行矩步,他也就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亲近的天伦之乐了。
此时被一个小小孩童出声安抚,庆隆帝面色再度缓和下来,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
“好孩子,比你爹懂事多了。”
傅清玥眼中又是一亮:“曾祖母和娘也是这么说的!只有爹爹说我顽皮不懂事!”
“你爹眼瞎。”
庆隆帝直接回了一句,丝毫没在孩子面前给傅毅洺留面子。
傅毅洺此时就有些后悔带了傅清玥过来了,但看到庆隆帝缓和的脸色,又觉得没什么,丢点面子就丢点面子吧,和面子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些。
到最后庆隆帝也没有追究他放走淮王一事,甚至没有什么像样的惩罚,斥责几句就把他放出宫了。
傅毅洺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这么有用,出宫之后难得夸奖了他一回,还背着唐芙偷偷给他买了糖吃。
而宫中的庆隆帝却在他走后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因为病重而浑浊的双眼都明亮了几分。
太子和刘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纷纷劝他躺下休息,庆隆帝却摇了摇头:“朕有个好主意。”
说完后他让人取来了两道空白圣旨,提着无力的手颤抖着写下了人生最后的两道旨意,待力竭躺回去休息时,没多久就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临终前唇边还挂着笑。
宫中敲响丧钟,举国同悲,武安侯府的下人正在门口挂白稠的时候,却有一行宫人带着圣旨前来。
下人赶忙放下手中事宜,一边准备香案一边通知家主出来接旨。
京城许多人家最近都关注着武安侯府的一举一动,想知道庆隆帝最后到底会如何处置此事。
接连几天没有动静,他们还以为这件事要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时候宫中却来了旨意。
今日傅毅洺才进宫见了庆隆帝,他前脚走后脚庆隆帝就驾崩了,会不会是训斥他的时候一怒之下被气死的?
那现在这旨意应该是来问罪的吧?
看热闹的大有人在,当得知庆隆帝下旨降傅毅洺的侯爵为伯爵的时候,心中都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虽然只是降爵,但对于盛宠几十年的武安侯府来说,这已经意味着他们的恩宠要就此结束了,今后这个家族将渐渐走向没落,再不会有当年的盛景,再不是靠着长公主一人便可撑起来的勋贵门庭了。
如今长公主还在,新帝或许会看在她这个长辈的份上给武安伯府一些面子,但长公主一死,武安伯府没了庇护,时间长了,一个既无实职又无圣宠的伯爵之家便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尤其是那些当年跟他们结过仇的人。
不知多少藏在围观百姓中的豪门家丁正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带回给家主,却听说同时来的还有另一道旨意。
庆隆帝降了傅毅洺的爵位的同时,加封世子傅清玥为靖国公。
武安侯府竟然一日之间变成了一门双爵!
这哪里是降了?分明是升了!
接到圣旨的傅毅洺却是完全蒙了,看看自己手中这道圣旨,再看看他儿子手里那道,气的七窍生烟。
他儿子的爵位竟然比他这个做老子的高?那今后见了面到底谁向谁行礼?
舅爷爷这是临终前硬生生摆了他一道啊!
第99章
庆隆帝的旨意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傅毅洺仅仅是个武安侯就已经拳打皇子脚踩高官了,如今一门双爵,自己的爵位虽然低了,儿子却一跃成为国公,那今后除了皇帝以外还能把谁放在眼里?
得知消息之后反对的人不在少数,但圣旨是庆隆帝临终前下的,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们就是再闹腾都没用。
至于让新帝收回旨意,那就更不可能了。
新帝赵瑜在当太子时就是个孝顺的人,刚刚登基又怎么会一上来就忤逆庆隆帝的意思,撤销他的旨意?
这些让他收回先帝旨意的人如今能理直气壮的说于理不合,等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就能说他不忠不孝,将来随时把此事拿出来指摘他!
赵瑜才不会为了一个国公之位就把自己的把柄递到别人手中,所以不管谁说起来,他都只是温和地笑笑,然后当没听见一样。
其实这些人完全是多虑了,因为即便傅毅洺降成了伯爵,也依然敢拳打皇子脚踩高官,不管他儿子有没有国公之位都是一样的。
而且认真说起来,他才是最不希望看到傅清玥被封为国公的人。
为此傅毅洺还进了趟宫,无需别人说,自己就先对赵瑜说稚子年幼,担不起如此重任,希望能取消他的封爵。
赵瑜自然也是一笑而过,任凭他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只道这是先帝临终之意,他身为人子,没有忤逆长辈的道理。
末了借口事忙,起身离开,经过他身边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说起来朕还要感谢你,皇考因赵瑾之事身体急转直下,那几日也一直郁郁寡欢,脸上少见笑意,唯独亲手写下那两道圣旨时面带欢喜,直到闭眼都笑意未散,走得十分安详。”
说着他放在傅毅洺肩头的手稍稍收紧:“这都是武安伯和靖国公的功劳啊,今后武安伯若是有空,也可带小国公时常进宫,朕也很是喜欢这个孩子。”
他特地强调了傅毅洺与傅清玥的封号,言语中带着一丝揶揄之意。
傅毅洺听的牙酸,却也只能讪讪地笑着看他走远了,然后自己也颓然地离开了皇宫。
回府后下人一口一个伯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真正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下人称呼傅清玥的时候从“世子”变成了“小公爷”!
公爷比伯爷高了可不仅仅是一档而已!父子两人站在一起一个称呼就让他低了傅清玥一头!
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情形,当即下令今后所有下人在府中不许称呼傅清玥为公爷。
下人头疼地道:“侯爷,那小的们该如何称呼公……称呼公子?”
傅毅洺沉着脸道:“就叫少爷!以后府里只有大少爷二少爷!没有什么公爷!”
出门在外不能不叫也就算了,在家里他可不想听这些!
下人们面面相觑,虽然觉得不妥但也只得答应了,谁让如今傅清玥还小,自己做不了主呢?
可就在这个规矩定下之后没几天,宫中却赐下了一块匾额。
匾额上的字乃是当今皇帝赵瑜亲手所书:靖国公府。
若是别的什么匾额丢到库房里收起来也就是了,但皇帝御笔亲书,自然是要挂出来的!
于是下人们前两日刚刚挂上去的“武安伯府”一转眼就成了“靖国公府”,傅毅洺每每从门前经过,尤其是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这四个大字!
唐芙刚刚得知宫中送来这样一块匾额的时候笑的直不起腰,傅毅洺则气的脸色铁青,有心将那匾额摘下来踩几脚劈碎了当柴烧却又不敢,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憋在了心里,看到唐芙笑得花枝乱颤他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找到了发泄出口似的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脖子上一通乱啃。
“我今后都要在在玥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你还笑?”
唐芙被他闹的痒痒,笑的更大声了:“谁让你自己当初要带着玥儿一起进宫呢?你若不带他,先帝没准根本想不起此事。”
说话间门外传来下人的通禀,说是大少爷来了,要找夫人。
唐芙忙挣开傅毅洺的怀抱,整理身上的衣裳,要让人将傅清玥带进来。
傅毅洺却不等她开口便将内室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一把抱起唐芙便向床榻走去。
唐芙惊呼一声,捶他的胸膛。
“你干什么?玥儿来了!”
傅毅洺才不管这些,转头对外面吼道:“让大少爷自己玩去!我跟她娘有正事要谈!”
说着便将唐芙放下压在了她的身上,先将她吻的神志不清才抵着她的鼻尖含混地说道:“他都是国公了,该长大了,哪还有整日粘着娘亲的道理?芙儿现在理应好好安慰安慰降了爵的我才是。”
唐芙心想是不是国公跟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玥儿即便是国公也才三岁啊,何况你哪里又在意什么降不降爵的,还不是气恼儿子的爵位比你高吗?
但这些话她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傅毅洺再次堵住了她的唇,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傅毅洺打定主意不理会外面的傅清玥,可傅清玥对于父亲的话向来是不信的,除非唐芙亲口说有事,不然他才不肯走。
他不仅没走,还因为傅毅洺刚刚那重重的关门声而被吓到了,陡然想起之前他以为傅毅洺打了唐芙的那次。
虽然傅毅洺事后跟他百般解释他没打唐芙,但他心里是不大信的,因为他坚持认为除了沐浴之外就只有挨揍才会脱衣服。
傅清玥原本就因为前些日子唐芙在他面前被人掳走的事情而心有余悸,这些天都粘人得很,心思特别敏感,此时见父亲好像又生了气,还把房门关起来不让母亲见他,顿时就急了,一方面觉得父亲无理取闹,一方面又不敢惹怒了他让他对母亲下手更狠。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下人欲强行将他带走的时候更是哭嚎起来,忽然挣开下人的手就跑到房门前,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腰带,脱下裤子露出了自己的屁.股蛋,在下人们满脸惊恐不明所以的神情中用力拍门。
“爹爹你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娘亲!我脱了裤子让你打还不行吗?你放过娘亲吧……”
房中的傅毅洺生脑门一抽,知道再不出去这小崽子没准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只能愤愤地起身整理衣衫走了出去。
第100章
傅毅洺以前听人说过儿女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专程来讨债的。
那时候他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心想他生的儿女自然要听他的,又岂来讨债一说?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傅清玥这皮猴可不就是来讨他的债的吗!
自打这孩子生下来,他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现在还跑来跟他抢媳妇!
唐芙紧跟着他走出去,就见自己的儿子两条腿光溜溜的,裤子耷拉在脚下,人还哇哇的哭着求傅毅洺不要打母亲。
她哭笑不得地走过去要给他把裤子穿好,傅清玥这时却看见了她,抬脚就想冲过来扑到她怀里,却忘了自己裤子还没提起来,被绊了一下。
傅毅洺有心不管他,让他磕一下知道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脱裤子!
可想归想,手上还是下意识扶了一把,免得这小崽子磕掉门牙。
唐芙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将他搂在了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一边哄着一边给他把裤子重新穿好了,叮嘱他以后不可再这样随便脱裤子了,有失礼数。
傅清玥自然是不会随意脱裤子的,不过是刚才情急之下想不出别的法子罢了。
此刻见母亲一切安好,似乎并没有挨打,他这才放下心来,趴在她肩头黏腻腻的不肯下来。
唐芙被孩子缠住了,傅毅洺再想做什么自然不行,越发觉得儿子麻烦,应该生个乖巧听话的女儿才好。
他心里这么想着,到晚上终于能撇开傅清玥那臭小子与唐芙同床共枕的时候就格外卖力,闹的唐芙接连几日总是起晚,去给长公主请安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还没等傅毅洺盼望的女儿有什么动静,朝中便接连传来了几个不好的消息,整个京城的气氛都随之压抑起来。
自从确定淮王有异心之后,庆隆帝就准备趁他回京时将他困在京城,一举捉拿。
与此同时他自然也在陈郡那边做出了相应的安排,调动了八万兵马,只待淮王一进京,就会立刻兴兵讨伐陈郡,将陈郡控制,免得淮王的那些心腹趁机作乱。
但淮王十四岁便赴陈郡就藩,至今已十余年光景,这期间他将陈郡上下打理的铁桶一般,外人很难插足,朝廷所知道的那些兵马也根本就不是陈郡的全部。
加上陈郡本就富庶,地理位置也极好,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淮王离开前就想到了诸多可能,做出了全面的安排,整个陈郡武器充备,粮草充足,即便他人不在陈郡,陈郡上下也丝毫没有乱象,面对突然攻来的朝廷兵马应付的游刃有余。
朝廷八万大军非但没能按照预期那般啃下这块骨头,还险些崩掉了牙,一上来便损兵折将,痛失近两万人。
倘若庆隆帝这时还活着,估计又要悔恨一次当初没有听长公主的话,将这块历来不被选为藩王封地的地方赐给了淮王,如今竟让它成了淮王最稳固的后援。
而随着朝廷兵马的动作,陈郡内的淮王心腹立刻便猜到事情有变,自家主子一定是落入了陷阱,在京城有难。
他们当即调动所有兵马,一边御敌一边派人去事先说好的退路上沿途寻找迎接淮王。
那日傅毅洺虽然放走了淮王,但后来救下唐芙后立刻便让人追上去了,包括朝廷也派了不少兵马追击,试图在途中将他拦下。
可是淮王狡兔三窟,沿途又都做下了细致的安排,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再想抓住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