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细胞花费昂贵,而且全家竟然没有一个人配型成功,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捐赠者。
他们打听到了有家医院最近在尝试基因治疗技术,于是陆行远便载着自己的妻子和妻子的双亲一同前往。
路上却遭遇到了车祸,无人生还。
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曼霜已经穿着一身黑衣,拉着哭泣的陆朝,和自己已经逐渐出现智力衰退现象的儿子,站在四个墓碑前面了。她一下子从这个家庭最需要被照顾的人,站在了生活战线的第一梯队,已经没有任何人挡在她面前了。
林曼霜大学辍学,没有文凭,也没有工作的经验,她实在是被“宠爱”过度了,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父母和姐姐留下了一小笔遗产,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么日子还不会过得那么窘迫。
但是林征的存在和陆朝的存在,让一切变得捉襟见肘。
林征的病需要钱,陆朝的学费需要着落,她不得不为家里指望着她的孩子变得坚强起来。
林曼霜将家里的旧房子卖掉,带着陆朝和林征住进了旧城区的筒子楼里,自己找了份五金工厂的工作,干着最廉价劳苦的劳动,赚着自己孩子的救命钱。
每当她觉得精神和身体都不堪重负的时候,她就会停下来,盯着铁窗外的天空,思考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一度怪罪过自己的父母,一度怪罪过自己的姐姐,其实心里清楚,真正能怪罪的只有自己。
但是死去的人无法为自己的辩驳,所以她就心安理得地将所有责任推卸给了他们。
如果不是自己的父母从小不对自己严加管教,那么她就不会变成一个废人。
如果不是自己的姐姐支持自己生下林征,那么她就不会拥有这样一个残缺的儿子。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留下陆朝这个累赘给她,一切本来可以过得更好的。
林曼霜知道自己的想法相当卑劣和低下,但是贫穷足以压断一个人的尊严,她只是在苟延残喘地用理智和道德去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坚持。
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怨恨这样无望的日子,将痛苦迁怒到他人身上。
每当她看见陆朝的时候,就忍不住自己的嫉妒。
大概是从小就在双亲的熏陶和教育下,陆朝展现出了连林芸青当年都远远不及的才能,自十一岁进入舞蹈附中开始,就一直是重点培育的对象。
凭什么她的姐姐那样的光彩夺目,就连她的儿子也那么的耀眼?而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却跟残次品一样,凋零在了含苞待放的阶段。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她的姐姐对她是那么好,她怎么能不去照顾她留下的孩子?但是每当她看见健康的陆朝和连神志都不能维持清醒的林征时,她就会忍不住去嫉妒、去迁怒前者。
她不能期盼自己的亲生儿子消失,所以只好去想……如果陆朝不在,自己会不会变得更加轻松?
这个想法一旦种下了,就开始发芽,不可控制地越长越大。
孩子是敏感的动物,可能是察觉到了她压抑不住外泄的丑恶情绪,陆朝逐渐变得沉默内向起来,他开始在学校里犯事,不听她的管教到处乱跑,经常一天找不到人,后来竟然自己辍了学。
林曼霜揪着他的耳朵骂,骂他怎么可以辜负老师和自己姐姐的期待,却从没骂过他怎么可以辜负自己的期待,后来干脆摆出一副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放纵他堕落下去。
当陆朝这次消失了两天的时候,她心底深处的魔鬼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去派出所报案的时候,神使鬼差地说明了陆朝平日里也时有消失这个信息,这样警方就会根据情况,不会迅速立案。
自己消失也好,被谁带走也好,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林曼霜发现自己竟然产生这样卑劣的想法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像是痛恨自己的丑陋,又像是庆祝陆朝的消失。
但是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当她看见看见站在那个年轻女人身后的陆朝时,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也许是庆幸陆朝安全无事,却也可能是遗憾他的出现。
那孩子又回来了,比之前更加沉默了,每天只是在家里安静地照顾着林征,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哪里也不去。
而林曼霜内心的负罪感却也随着日子的流逝开始发酵膨胀。
她开始毫无止尽地加班,经常在工厂待到午夜,工友笑她为了家里的孩子拼上了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没有脸面去面对陆朝而已。
赶工期的工厂永远彻夜不息。
又是一夜通宵未眠,林曼霜揉着酸痛的脖子,望着窗外已经破晓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喟叹。
真漂亮。
林曼霜眯了眯双眼,决定回家之前去买份煎饼和豆浆,带给家里的陆朝。
她站了起来,又倒了下去。
***
陆日晞在家中休假接近一星期,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其实她原本没有打算休息的,但是郑蕊在老板那里多嘴自己“过劳休克”这件事情,吓得对方赶忙给自己批了小半个月的带薪休假。
宋明航的钱包也托郑蕊还给了他,虽然对方奇怪为什么自己的东西会出现在陆日晞那里,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深究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而现在,已经开始长霉菌的陆日晞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正式给自己的上司写了封邮件,表明自己已无大碍,希望立刻回归岗位。
刚打完“Sincerely”这个单词的时候,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陆日晞眨了眨眼,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端一片沉寂。
“喂?你好?”她试探性地说了句话。
良久,对面才传来了男孩的声音。
【是……是我。】
陆日晞从电脑面前离开,将手机夹在了脸颊和肩膀之间。
【拜托……拜托你帮帮我。】带着哭腔。
她直接从衣架上拿起外套披到了身上,从玄关处的柜子里取出了车钥匙,穿好鞋子就往外走。
“你现在在哪里?”陆日晞的声音异常冷静,“别哭,跟我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唔,申榜申上了,这个星期得更新一万五。
但是我前天开始去外地旅游了,这几天码字时间比较少,所以昨天没更,今天更一章粗长一点的。
嘛,庆祝上榜,再来不好意思没有按时更新,本章留言前一百个发放红包吧。
第12章
医院里。
“急性心肌梗塞,已经进行了PCI治疗,搭了支架,人已经抢救回来了,还没醒,醒来也要留院观察起码三天预后。”
“好的好的。”
“病历和缴费单在这里,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然后一并把手术治疗和住院费用缴了。”
“行。”
陆日晞从护士手上接过单据和病例,出于对别人隐私的尊重,她没敢打开病历详细查看,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封皮,才注意到林曼霜的年龄一栏竟然是三字打头,就比自己大了五岁,她之前居然还喊她“林阿姨”。
也不怪她眼拙,林曼霜看上去实在是太苍老了。
她转身,少年还蹲坐在病房外,明明对面就是一排空椅,他却偏偏就是要跟一只小兽一样蜷缩在这里,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丝安全感一般。
陆日晞走到他身前蹲下,想揉揉他的头发,手却停在了半空。
“你的小姨没事了。”她的手最后伸到了他的眼前。
那双比死水还要沉寂的黑眸中恢复了一丝光亮。
“跟我一起过来把资料填一下,好不好?”她轻声道。
陆朝终于把手放在了她手心中。
陆日晞领着陆朝去前台的一路上,陆朝都什么话也没说,大概是被自己唯一的亲人突然倒下这件事情吓懵了。
“陆朝,你的小姨已经多久没休息过了?”陆日晞冷不防突然开口问道。
陆朝迟迟才反应过来,怔怔地开口:“我不知道……”
“医生说你阿姨的情况,应该是……”陆日晞的舌尖打了个转,才将这个词语缓缓说出,“过劳。”
陆朝垂下了头:“姨她说最近工作忙,这两天一直待在厂子里,一直没回家。”
“一直没回家?”陆日晞蹙了蹙眉,“家里只有你和小征吗?”
“嗯……以前也是这样的。”陆朝说完,意识到了不对,又立刻补充道,“姨会把生活费留给我。”
她并没有要责备躺在病床上的林曼霜的意思。陆日晞摇摇头,主动换了话题:“那小征呢?”
“我把他交给住在旁边的李叔,让他帮忙先看着了。”陆朝说,“李叔叔人很好,在楼下开杂货铺的。”
“是这样啊。”陆日晞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也难为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尽他所能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只是还是不免在医院这样的地方乱了阵脚,最后情急之下拨出了她的电话。
两个人又沉默地走过了一条走廊,正要拐弯走进缴费大厅时,陆日晞注意到一直尾随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
她回头,发现陆朝站在原地,盯着地面。
“谢谢你。”少年突然说。
陆日晞愣了愣,眼神温柔地看着不敢跟她直视的陆朝:“跟别人说‘谢谢’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才有诚意哦?”
她说完这句话,过了足足有十秒,陆朝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干净澈亮的双眼像清澈的湖泊一样,倒映着她的身影。
“谢谢你。”陆朝说。
陆日晞弯了弯眉眼:“也谢谢你。”
少年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似乎是不解她的意思。
陆日晞转过了身,继续不疾不徐地往收费厅走去:“谢谢你信任我。”
尽管看不见陆日晞的表情,陆朝却能从她这句话中听见一份浓厚的暖意。
他愣了一下,然后追上了她的步伐。
缴费的时候,陆朝看了一眼收据单上的数字,那是把先前杨澜给他的两万块全部搭进去都远远不及的金额。
但是陆日晞倒像是全然不在意,直接掏出银行卡直接递给了柜台。
陆朝咬了咬嘴唇:“我以后会把钱还给你的。”
“嗯。”陆日晞直接点了点头,仿佛没将他的许诺放在心上,只顾着埋头签着收据。
于是陆朝又重复了一遍,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真实可信,还特地补充了一个副词:“我以后真的会把钱还给你的。”
陆日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扭头看向身高还差了她半个头的少年,清了清嗓子:“我听见了。”
虽然她努力地将笑意压在舌下,音调却还是不免透露出了主人调侃之意,语气就像是敷衍着小孩的长辈一般,说出的言语却异常认真;“那我等你以后会赚钱后再还给我。”
两个人在医院忙活了半天,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太阳也快落山了。
陆日晞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疲倦,便向陆朝问道:“你要我送你回家吗?”她还记得陆朝的家里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林征在。
陆朝摇了摇头,仿佛知道陆日晞在担心什么一般,解释道:“李叔说了这几天都会帮我看好小征的,以前姨加班、我去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尽管之前就已经在门外从张志铭那里了解了个大概,只是还是没想到他的家庭情况已经那么岌岌可危了。
陆日晞皱了皱眉,继续问:“那你想留着等你小姨醒来么?”
对方出乎她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
陆朝突然笑了,只是唇角是毫无温度的弧度,眼底只有深深的自我厌弃。
“她不会想在醒来的时候看见我的。”他说。
这个超脱了他年龄的表情让陆日晞失神了一下,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扯住陆朝的脸颊,狠狠地往旁边扭扯,将那个笑容从他脸上抹去。
陆朝的脸被她捏得生疼,眼里差点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逾越了界限,陆日晞立刻收回了手,咳嗽了两声,接着一本正经地:“小孩子不要整天皱眉假笑。”
***
陆日晞原本是想带他去附近的餐厅先吃饭,但是开车开到一半开始打盹,觉得自己绝对不能继续疲劳驾驶了。公寓离医院不远,她干脆直接开回了家,路上拨通了上次点的外卖的电话,一如既往地点好了菜。
下车的时候又因为贫血眼黑了好一阵子,陆日晞靠在车门半晌才等到视线恢复清明。
陆朝见状,才想起眼前的年轻女人就在不久之前也大病了一场进了急救病房。
今天陪他在医院东奔西走,办理各种手续,的确是太透支一个大病初愈者的体力了。
陆日晞注意到了陆朝在打量自己,便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苦笑道:“你还年轻,多注意身体,别弄得像是我和你小姨这样。”
她把陆朝领回了家,吩咐他待会外卖来了后自己直接领了吃,就实在抵不过倦意,自己倒在沙发,把卫衣往脸上一搭,闭眼小憩。
这是陆朝第二次进来这个公寓,它比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更乱了,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她穿完没洗的衣服,就连内衣都扔得到处都是。
洗手台里的快餐盒又堆成了一座山。
这个公寓比他家在的筒子楼明明是云泥之别,却偏偏被陆日晞住成了一个狗窝,卫生环境极其堪忧。
陆朝端坐在地毯上,静静地凝视着睡得香甜的陆日晞。
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其实自己一无所知。
一开始对她的心情只是单纯的敌视,仇视她这种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了解的家伙,跟个伪善者一样站在那里像是施舍一样怜悯地给予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最讨厌这种人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背叛了思想,在她倒下的时候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