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给怀孕妻子用麝香的男人,心思阴狠毒辣可见一斑,只要一想,周清便觉得无比恶心。
昭禾站在店铺门前的石阶上,漠然看着这一对狗男女,眼底满是冷意。当初她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把柳贺年当成托付终身的良人,险些被韩魏公浓梅香害的一尸两命,如今这二人又出现在云梦里,也不知究竟是何打算。
有周良玉在旁护着,周清费了好大劲儿,才走到昭禾面前,她压低了声音问,“郡主,这是怎么了?”
看到周家兄妹,昭禾神情缓和了几分,轻声道,“今早我来到了云梦里,没过多久焉明玉跟柳贺年便来了,我对这对夫妻厌恶至极,根本不愿看见他们,便吩咐丫鬟将人赶出去,哪想到焉明玉如此娇弱,这不就摔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了。”
柳贺年听到这话,微微皱眉,“郡主,你我虽已和离,却并非仇人,明玉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柳家的主母,腹中还怀着娉娉的弟妹,又何必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娉娉是我唯一的女儿,并无弟妹,柳大人莫不是得了癔症,否则怎么会说胡话?”昭禾嗤笑一声。
柳贺年的父亲名为柳岑,身为正一品的中军都督,手中权柄委实不小,都司卫所的官员任命都要通过柳家,如此一来,柳岑便相当于握住了大周武官的命脉,远比郡主重要的多。
所以闹出了返魂梅的事情,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柳贺年根本动不得。
男人缓步逼近,眉眼处透着淡淡的郁色,想到这人曾经对自己下过杀手,昭禾胸臆中升起了无尽的慌乱,踉跄着往后退,哪曾想一个不稳,她险些被门槛绊倒,亏得周良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周良玉是陛下钦点的探花,柳贺年对他也有些印象,没想到此人竟会与昭禾相识。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讽刺一笑,“郡主才和离多久,便与探花郎走得这般近,还真是让柳某刮目相看。”
“探花郎人品贵重,相貌俊朗,气度不凡,本郡主就是看上他了,又与你有何干系?”昭禾站稳身子,一把握着男人的手,也不去看众人惊愕的神情,冷声吩咐道,“将柳贺年与焉氏赶回柳家。”
绸缎庄除了丫鬟外,还有不少会武的侍卫,听到主子的话,丝毫不敢耽搁,直接冲上前将人团团围住。
没想到昭禾半点不客气,柳贺年双目血红,但还没等他开口,便被侍卫拖拽着离开此处,根本挣扎不开。
瞥见郡主与哥哥交握的手,周清欲言又止,等进了雅间儿后,只见郡主眼底尽是歉意,哑声道,“方才冒犯了,还请周公子莫要介怀。”
周良玉面皮薄,这会儿耳根红了个透彻,摇了摇头,“无妨。”
将哥哥的神情收入眼底,周清只觉得十分古怪,偏偏此刻在外面,她也不好多问,只能将满心的疑惑咽回肚子里,等到回家再刨根究底。
第53章 秽物
雁回端着茶盏进了雅间儿, 眼见郡主面色如常,并没有因方才的事情动怒, 她不由松了口气。
昭禾捻着腕间的红珊瑚串珠,轻笑着道, “前几日我得了几匹好料子,是从波岐国运来的香筌布,料子尤为特殊, 有凝神健体之效, 怀孕的妇人穿上香筌布所制的衣裳, 能保母子安康,原本就打算往香铺送一匹, 没想到你今日竟然过来了, 便自己带回去,也省得我跑一趟。”
说着,她冲着雁回努努下巴,后者走出门子,直奔库房的方向, 很快便抱着一匹布料回来, 放在桌上。
周清虽年岁不大,但由于周家世代都做香料生意,她的经验无比丰富, 又遍阅古籍, 哪有不知香筌布的道理?
此物本名神精香, 一根有数百条, 表皮比蚕丝还要柔韧,可以用来织布,制成的香筌布不止带着浅淡香气,还对孕妇有益。在波岐国,若妻子怀有身孕,夫君便会费尽心力地找到神精香,亲自将表皮剥去,交给手艺最精湛的妇人,织成布料用来裁衣。
况且香筌布的成品如同冰纨,既莹白光洁又丝滑柔软,听说波岐国的皇族穿的都是这种衣裳,只可惜神精香产量稀少,香筌布也根本送不到大周。
杏眼中异彩连连,周清站起身,指腹轻轻抚过洁白的布料,刚欲赞叹,便摸到了一点湿意,她忍不住问,“库房中竟有积水,怎么把布匹给沾湿了?”
昭禾走到女人身边,秀丽面庞上满是不解,“不可能,云梦里品质上乘的布料都放在小库中,那处修缮时请了不少能工巧匠,用的是最好的材料,根本不会漏水。”
掌心上的湿意并不明显,但周清却觉得有些不对,她弯下腰,深深嗅闻着香筌布的气味,却发现此物的香气与古籍中记载的不同,虽然馥郁醇厚,却略透着一股腥气,令人心思烦乱,这样一来,怎能起到安神健体的功效?
突然,她又想起一事。
波岐国的香筌布虽好,却不能与茵墀香的汤汁混合在一处,否则原本的香气就变成毒香,扰乱心神,令人生燥,但从表面上看,什么都发现不了。
“若我没猜错的话,上面的水珠是茵墀香的汤汁,此物颜色极淡,干透后根本寻不着痕迹,与神精香相接触,至多便会让人心神不安,夜里辗转难眠,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听到这话,昭禾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愕然地望着桌上的布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匹香筌布竟会被人动了手脚,若不是周清及时发现,她今日便会将此物送到瑞王妃手中。
夜不能寐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精力不济养一养也便罢了,但如今瑞王妃怀孕五月,还是头胎,她身体本就娇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肯定会闹的天翻地覆。
指甲狠狠戳进掌心,昭禾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水渍未干的布料。
香筌布运来以后,一直被放在小库中,门外有两名侍卫把守,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动手脚。但刚才由于柳贺年与焉明玉闹事,侍卫全都去到店铺门口,有心人想要进到库房,稍微谋划一番便能得逞。
强挤出一抹笑容,昭禾忍不住叹息,“香筌布原本是好东西,眼下沾了茵墀香的汤汁,怕是不能用了,还真是糟践了。”
“茵墀香的味道久久不散,即使反复清洗也没有丝毫用处,只能焚毁。”周清也觉得可惜,这香筌布本就难得,到底是谁暴殄天物,竟使出这种手段。
“说起来,动手的人应该也精通调香,否则即使知道香筌布,若寻不着茵墀香的话,也没有任何用处。”
皇家的事情平头百姓自然是不能掺和进去的,但她与昭禾交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被别人算计,虽无法查探此事,但提点一番还是可以的。
前有韩魏公浓梅香,后有茵墀香,昭禾脑海中浮现出柳贺年的那张脸,心中怒意翻涌。她不明白自己跟他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一再陷害,一再出手,瑞王可是皇后所出的嫡子,皇长孙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若真顺着香筌布查到了她身上,即便身为郡主,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见郡主心情不虞,周清也不好多留,她挑了两匹薄绸,付了银钱后,这才跟周良玉一起回到了香铺。
一路上,兄妹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两人一声不吭,无比沉默。
走进家门,将布匹交给刘婆婆,周清拉着哥哥直接进了书房,直截了当的问,“你跟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良玉脸皮薄,这会儿尴尬至极,气弱辩解道,“先前郡主来买香料,我提点了几句,前些日子你被宣进宫,我又去了一趟郡主府,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
“那哥哥为何脸红?”
“最近天热的厉害,书房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才会如此。”
面对妹妹一连串的质问,周良玉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过了好半晌,俊秀面容上的红潮方才褪了下去,恢复如常。
拢共才见过两面,也不可能有什么,周清暗暗摇头,只觉得自己多想了。哥哥常年读书,鲜少与女子接触,否则也不会被焦茹那种人给蒙骗,刚才他之所以脸红,想必是因为郡主握了他的手,有些羞窘而已。
转眼又过了小半个月,周良玉打造出许多熏球,花纹十分精致,因为是纯银所制,成本委实不低,一只便要卖出十两银子。
普通百姓肯定不会如此奢靡,但换成高门大户的女眷,根本不会在意银钱,很快放在香铺里的银薰球便被一扫而空,连带着调和好的香料也卖出不少,进项比头几个月多了不少。
与周家香铺的热闹相比,对面的沉香亭用“门可罗雀”四个字便能形容的淋漓尽致。
按说刘凝雪调香的手艺并不差,甚至已经到了调香大师的水平,但她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觉得那些粗鄙不堪的人根本不配用她亲手调制的香料。
因此店中卖的调和香,大多出自伙计之手,就算原料的品质上佳,但技艺上有所欠缺,终究欠了一筹,喜爱调香的人一闻便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异,又怎会去到沉香亭中?
此时刘凝雪坐在窗棂边上,眼见两名女子手拿熏球,说笑着从周家香铺离开,清丽的面庞带着几分郁色,她轻轻抚弄着耳坠,冲着丫鬟吩咐,“把焦茹带过来。”
丫鬟是刘凝雪的心腹,平日里在主子面前也有些脸面,此刻面露犹豫道,“小姐不知,焦茹那蹄子委实是个水性杨花的,前几日她查出有孕,竟是老爷的孩子……”
刘凝雪听罢一愣,心中暗暗着恼,先前她之所以收留焦茹,完全是为了给周家添堵,哪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女人竟爬上了爹爹的床,珠胎暗结,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妾室,在刘家恐怕也不会消停。
“罢了,既然她肚子里揣了块肉,想必爹爹也不会让她出来,既如此,你呆会给成郡王送封信。”
边说她边走到桌前,丫鬟铺纸研墨,她提笔写道:凝雪浸淫香道多年,委实不善经营,如今沉香亭门庭冷落,辜负了王爷的期待,还请您莫要怪罪……
刘凝雪善用香,这一点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带着幽幽芬芳的裙衫,抑或是涂于面上的香粉,都出自她手,就连写信的纸张,也特地用熏笼熏过,那种清雅独特的香气,与她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保证景昭齐拿到信笺,便能想起她来。
等纸上的墨迹干透后,丫鬟丝毫不敢耽搁,将信笺仔细收好,直直往郡王府的方向走去。也亏得成郡王对刘凝雪情根深种,不止不介意她商户女的身份,甚至还跟管家交代过,一旦刘府的人过来,直接将人带到书房中,万万不得阻拦。
信笺很快便被送到景昭齐面前,男人俊朗面容带着几分忧虑,冷声问道,“最近出了何事?凝雪为何如此颓唐?”
丫鬟能受到刘凝雪的重用,自然也是个伶俐人儿,早就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此刻她神色黯淡,沙哑开口,“王爷有所不知,小姐往沉香亭中投注了许多心血,但如今周家香铺新制出了一种熏球,做工委实精巧,客人们觉得新鲜,便一窝蜂涌到了对面,您也知道小姐心气儿高,竟生出了关店的念头,她酷爱调香,若真将沉香亭舍弃,恐怕永远都不能迈过这道坎儿。”
爱屋及乌之下,景昭齐对调香有些了解,也听说了最近京中风靡的银薰球,待丫鬟走后,他直接吩咐手下的侍卫,让人买了几只回来。
将香料放入到小盂中,没多久香气便四散开来,味道比起正经焚香差了些,毕竟此物主要胜在外观精巧,携带方便,而不是将香料彻底焚尽。
熏球的优点在景昭齐心中,不过只是旁门左道,根本上不得台面。小小物事,竟让凝雪万分伤心,不如彻底断了根源,也省的专心调香的人被这些秽物误了心神,从而走了弯路。
大手一挥,他直接将侍卫叫到书房中,让其带着五百两银票,去到周家香铺。若那周老板是个识趣的,想必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再不会弄出这些奇技淫巧来博取眼球。届时深藏于凝雪心中的郁结,应该也能彻底消散。
等侍卫走后,景昭齐坐在八仙椅上,脑海中浮现出凝雪调香的模样,他无比痴迷,恨不得马上就将人娶进王府,偏偏商户身份低微,想要成婚怕是不易。
第54章 本恶
侍卫怀揣着五百两银票, 从成郡王府中离开,径直奔向香铺, 抬眼看了看店门前老旧黯淡的招牌,他将五百两银子摸了出来, 昧下了三百两,准备用二百两银子打发了周家人。
毕竟商户委实不堪,就算地位比前朝提高了些, 到底也上不得台面, 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这么多的银钱?
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身为郡王爷的心腹,侍卫年纪轻轻, 前程大好, 周身自然透着几分倨傲,他迈进堂屋,扫都不扫站在柜台后的于福,冷声道,“把周老板叫出来, 本官找他有事。”
于福虽是个平头百姓, 但最近半年以来,他认识了几个镇抚司的锦衣卫,也算是见过世面, 人家的身份可比普通的侍卫强得多, 都不像此人这般颐指气使, 还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
面露讨好之色, 他道,“大人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一声。”说着,于福将算盘放下,小跑着往后院的方向赶去,没过多久便将周父叫了过来。
侍卫手里端着茶碗,小口啜饮着茶汤,看到周父后,他面上的倨傲之色丝毫未减,淡淡开口,“我们王爷说了,最近香铺卖的熏球,只是旁门左道,若是继续留下此物,肯定会耽误了旁人,这些银钱就当给周家的补偿,将熏球全都交出来吧。”
按照成郡王的想法,将这些熏球毁去最好,但侍卫却是个贪得无厌的,清楚这不起眼的小玩意都是以纯银制成,本身就十分值钱,还不如他做些好事,直接将东西收入囊中,也省的暴殄天物。
把二百两银票随手甩在桌上,侍卫态度委实轻慢,好似打发叫花子一般。
周父身为调香大师,很清楚熏球的宝贵之处,他想也不想的拒绝,“还请大人将银钱收回去,熏球本是前朝的香器,因战乱而失传,并非什么奇技淫巧,王爷怕是误会了……”
侍卫瞪了瞪眼,没好气的斥骂,“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让你将熏球交出来,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周父本就有心胸痞满之症,见师傅面色不佳,于福甭提有多着急了,强笑一声,“大人莫要动怒,小的这就去库房把东西取出来。”
边说他边拉着周父往后走,将人送回房中休息,嘴上不住安抚,“师傅放心,指挥使还在咱们家呢,肯定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说罢于福来到香房前头,大声开口, “小姐,门外来了个侍卫,不准咱们香铺卖熏球,简直张狂极了,将师傅气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