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御书房外的侍卫快步走入,分别立于左右,拽着她的胳膊,将人带了出去。
李公公让徒弟去传旨,他留在宫里好生伺候陛下。
经此一事,他算是看明白了,谢指挥使深得圣心,明明十恶不在容隐的范围内,圣上却不在乎此点,毕竟指挥使既忠心又有能力,若是被上一辈的事情牵连,未免可惜。
而那侯氏也是倒霉,正好撞在枪口上,这才被关进大狱之中,且没说何时释放,这辈子怕是再没指望了。
*
带着新配置好的香料,周清坐马车去了云梦里。
刚进到雅间儿,雁回上了茶后,便将木门紧紧阖上,昭禾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清儿,你可知侯氏被关押了?”
杏眼圆瞪,女人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犯了什么事?”
见状,昭禾也猜到她并不知情,将事情原委解释一通,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幸好指挥使有先见之明,提前跟三房分家,若稍晚片刻,怕是都得惹上一身腥,洗都洗不干净。”
“陛下公私分明,应该不会责罚这么多人,如今只有侯氏一人被押入大牢中,谢岭与宁玉芜都没受牵连。”
“你以为不下狱就是好事?前任指挥使性情耿直,诛杀了不少贪腐的官员,那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碍于谢崇的名号,这么多年都不敢报复,现在谢府败落,还不得上赶着去踩一脚?”
昭禾本就对宁玉芜没什么好感,上回她折辱郑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也到了她偿债的时候了。
周清耸了耸肩,素手掀开匣盖,粉唇微扬,“不说这些了,绸缎庄不是用蜀锦裁好了衣裳吗?我按照绣纹炮制了几种香料,有兰香、蔷薇香、桃香、荷香......因为用降真香木做主料,所以每样制备的并不多,估摸只够熏制一两件衣裳。”
昭禾低垂眼帘,叹息道,“近段时日清儿没回香铺吧?”
“是未曾回去,可有何不妥之处?”女人有些犹疑的问。
“刘凝雪成了齐王的妾室,身份虽不体面,却得到了齐家的支持,听说他们从大食国弄来了一种香丸,含在口中可以遍体生香,价格虽高,但买的人却不在少数。”昭禾边转动着腕上的串珠边道。
大周朝虽然盛行调香,但技艺上乘的调香师傅到底不多,特地研习香道,恐怕数年都不会有结果,对女眷来说,还不如买这方便的香丸,也能省些力气。
闻得此言,周清只觉得一股寒意缓缓弥散开来,她指尖冰冷,不带半点热乎气。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售卖香丸的并非沉香亭。那时周家已经败落,她家破人亡,但还得照顾铮儿,就算活的再难也不能寻死。
在浆洗衣裳的时候,主家夫人省吃俭用,就是为了买香丸含服。
此物确实神奇,因为是用各种香料配制而成,服下后会散发香气,再加上每个人体质相异,这股味道也全然不同,让京城的贵女们纷纷开了眼界,掏出荷包采买。
但每枚香丸的效用只能持续一月,若想让香气绵绵不绝,永远留存下去,势必要一直服食。最开始还没有什么症状,但吃了一年以后,那位夫人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落,牙齿也开始松动,连豆腐都咬不动。
不止如此,她面颊还生出疹子,溃烂最严重的时候正好赶上三伏,身上非但不香,一靠近便有浓浓的腥气扑鼻而来。
若只有零星几人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因为香丸价值不菲,采买此物最多的便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她们出身不凡,有的毁了容貌,有的丢了性命......最后请太医仔细诊治,才发现是体内积聚的毒素过重。
女眷们平时十分注意,每日吃进肚的东西都经过甄别,要说中毒的话,怎会同时出现成百上千名病患?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都以为她们患上了疫病。
过了不久,还是沉香亭的东家站出来,说香丸有毒,其中加了一味朱砂才会这样。
当时刘凝雪已经得了太后的青眼,因仗义执言,揭破了香丸的阴私,摇身一变成为了不少女子的恩人。许多夫人念着情,觐见太后时对她赞不绝口的夸赞,最后她才能顺顺利利的成为郡王妃。
没想到重活一世,售卖香丸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店铺变成了沉香亭,齐家也牵扯进来。说不准刘氏上辈子就参与其中,只不过见事情闹大,怕查到自己身上,先下手为强,戳破了朱砂的隐情,才赢得了良善之名。
若真如此的话,此女实在是卑鄙至极,踩着活人往上爬,借此实现自己的目的,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第89章 寿宴
见周清面色惨白, 浑身紧绷,昭禾说不出的焦急, 一把握住她的手,皱眉问,“手为何这般凉?你是不是染上风寒了,我让雁回请大夫。”
按住郡主的肩头, 周清缓缓摇头,“我没有害病, 只是被这香丸吓到了。”
死人重生实在太过离奇,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实话,只能避重就轻的解释:“我曾见过这种香丸,服食后的确能让人遍体生香, 且气味各有不同,令人迷醉。但此物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是因为其中加了一味朱砂, 朱砂带毒,一次两次没什么大碍, 要是连着吃一年两年呢?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昭禾丝毫没有怀疑话中的真实性, 清儿自幼长在调香世家,嗅觉敏锐,轻而易举的发现了返魂梅与断骨花的猫腻, 如今只是一味朱砂罢了, 还比不上这两种香料离奇。
郡主略微皱眉, 思索了好半天才道,“过几天就是岳老夫人的寿辰,她是瑞王妃的嫡亲祖母,也是陛下的姑姑。老夫人身份尊崇,性情慈和,这些年做了不少善事,上赶着去镇国将军府参宴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到时候我们将香丸的阴私揭破,也省得别人上当受骗。”
见郡主对她毫不怀疑,周清心口似有暖流划过,她扯了扯嘴角,问,“郡主就这么信我?万一臣妇撒谎,在岳老夫人的寿宴上,您恐怕会颜面扫地。”
“你们周家人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一个两个都轴的很,就算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做违背本心的事情。”
昭禾看着面前艳丽无比的女人,脑海中却浮现出另外的身影,那根木头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开窍,当真是愁煞人了!
周清垂眸浅笑,柔柔开口,“既如此,臣妇可不能辜负郡主的信任。”
许多出身高门的女眷对香丸十分痴迷,买了这东西后,便再也不需要香料熏制衣物,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先前瑞王妃特地来云梦里定了件新衣,准备等三日后的寿宴再穿。
从绸缎庄离开后,周清不免有些忧虑,就先回了趟香铺,发现爹娘哥哥身体康健,并没有把香丸一事放在心上,不由松了口气。
与周家人相比,身为掌柜的于福却闷闷不乐,还是周父在旁开导许久,才让他想通了。
*
谢府。
最开始谢岭与宁玉芜并不知道侯氏进宫的消息,还是和畅院的丫鬟说漏了嘴,透出口风,在夫妻俩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将实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宁玉芜没想到侯氏会如此冲动,谢崇无情无义,打定主意非要分家,但他简在圣心,深受陛下的信任,就算进宫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说不准还会沾了一身腥。
眼见表妹神情不对,谢岭摆手让丫鬟退下,满脸关切的问,“玉芜,可是哪里不舒坦?是不是孩子又闹你了?”
“咱们的孩子如今才一个多月,哪能闹人?我只是听到婆婆去面圣,心里有些不安稳罢了,谢崇手段狠毒,根本没把咱们当成亲人,他不止抢了表哥你的官位,还仗势欺人,万一婆婆被他算计了该如何是好?”
说这话时,宁玉芜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去,最近几日她借着怀孕的缘故,尽量避免给谢岭接触,眼前的男人只是个没本事的脓包软蛋,要不是宁家败落,她怎会嫁给这种废物?
谢岭根本看不透爱妻的想法,他轻声细语不断安抚,还没等宁玉芜面色好转,外头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夫妻俩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面白无须的小太监,谢岭心中一喜,以为母亲说服了明仁帝,已经将他的官位给拿回来了,但抻头瞅了许久,他都没有看到侯氏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
“圣上有旨,如今谢家并无官员,本不该住在府中,限令三日内从此处搬离,若有耽搁,严惩不怠!”
听到太监尖利的声音,谢岭身子踉跄了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陛下怎能如此心狠,竟要将他们一家子从府里赶出去?他爹为了大周鞠躬尽瘁,丢了一条性命,才几年就不念旧情了,还真是人走茶凉。
宁玉芜站在一旁,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拳。
嫁给谢岭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还要被一个去势的阉人如此折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她?
就算这二人再是不甘,也不可能违逆明仁帝的旨意,谢岭跪下接旨,起身后,他哑声问道,“敢问公公,我母亲在何处?”
“侯氏身为内宅妇人,胆敢插手朝政,已经被押入大牢,到底要关多长时间咱家也不清楚。”说罢,小太监快步离开了谢府,这家人已经遭到了圣上的厌弃,继续留着说不准都会沾到晦气,还是快些离开才好。
谢岭面如金纸,摇摇晃晃的往前走,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幸亏宁玉芜及时扶了一把,这才没让他磕的头破血流。
“来人!快来人请大夫!”女人尖声叫喊。
就算谢岭再是不堪,此刻也不能出事,否则她刚嫁过来就死了男人,克夫的名声怕是免不了了。
心中涌起了一阵绝望,宁玉芜想起俊朗非凡的齐王,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希望他能成就大业,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谢府发生的事情周清也有所耳闻,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派人去弄了只小鼠,装在结实的竹笼中,等到岳老夫人寿宴那日,她用红布将竹笼给蒙好,一并带上了马车。
等她赶到岳府时,先将寿礼交给奴才,随后被丫鬟引着进了厅堂。
瞧见瑞王妃跟昭禾坐在一起,周清直直走到跟前。
昭禾盯着小小的竹笼,问,“这就是你准备的东西?”
将竹笼放在案几上,女人略微点头,“香丸中除朱砂外,还放了不少药材,更加剧了此物的毒性,以小鼠试验一番,她们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瑞王妃喜欢香料,因此并没有用过香丸那种投机取巧的东西,这会儿听到她们的对话,秀丽面庞上不由露出几分凝重,“最近许多人都服食香丸,难道真有毒不成?”
“是与不是,待会一看便知。”周清轻声解释。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本周清并不信这句话,但她看到坐在对面的刘凝雪时,脸上露出丝丝冷色。
“也不知齐王究竟是何想法,竟然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登门贺寿,也不知究竟是何想法。”瑞王妃端起茶盏,幽幽说了一句。
刘凝雪身边坐着几名娇小姐,其中有位姑娘生了双桃花眼,面容妩媚娇俏,唇角微扬,瞧着倒是无比鲜妍。
昭禾轻声道,“清儿可瞧见那粉衫女子了?她是胡婉琰的庶妹,名叫胡晚晴,一奶同胞的亲哥哥成了威远侯府的世子,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听说有不少人登门求娶,都快将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想起胡婉琰苍白瘦弱的模样,周清不由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思索着,便见着对面的几名女子走了过来,胡晚晴面带浅笑,柔柔开口,“这位就是谢夫人吧?果真貌美,与指挥使委实般配。”
周清又不是傻子,怎会察觉不到胡晚晴语气中的不善?人说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她明面上夸赞自己的容貌,实际上却是在暗暗贬损。
“二小姐谬赞了,论容貌我哪能比得上你?曲姨娘国色天香,在整个京城都鼎鼎有名。”周清面色不变,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即使亲生哥哥成了威远侯府的世子,只要曲夫人还在,胡晚晴庶出的身份永远都不会变,不老老实实的呆着,反而要当出头鸟,丢了脸面也怨不得旁人。
听到周围窃窃的笑声,胡晚晴面庞涨红如血,她怎么也没想到周氏竟如此牙尖嘴利,不过是个二嫁的妇人罢了,没有贞洁、没有名声,居然还敢讽刺她?
刘凝雪站在一旁,扯了扯女人的袖襟,让她压一压火气。
周氏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算现在得到指挥使的爱怜又能如何?她还养了个孽种,等到情意渐渐淡去,有哪个男子愿意帮别人养儿子,届时周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且看她能嚣张多久!
胡晚晴眼底透出不忿之色,还想说些什么,但寿宴已经开始,各家女眷早就落座,要是这会儿起了争执,她的闺名恐怕就保不住了。
此刻岳老夫人坐在主位,她年过六旬,因为日子过的顺心,显得十分年轻,除了两鬓带着些银丝以外,倒也看不出什么。
宴席很快便进行了大半,周清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冲着诸位女眷福了福身。
“今日借着老夫人的寿宴,小妇人有一事想要告诉大家。”
昭禾伸手将竹笼上的红绸揭开,待看到那只通体雪白的小鼠时,不少女眷都露出厌恶之色,以手掩面,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侮辱了自己。
这周氏出身商户也就罢了,没想到竟如此粗鄙,将这种腌臜东西拿到别人府上,真是不懂规矩!
第90章 下场
大周朝的镇国将军是已故的岳老太爷, 老夫人嫁给他数十载,曾与夫君携手上过战场, 经历过无数风雨,如今只是装在竹笼中的小鼠罢了,她丝毫未觉得不妥,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堂中的艳丽女子, 等着她开口。
感受到岳老夫人透露的善意,周清心中的愧疚更浓, 今日本是老太太的寿辰,她出言搅扰本就不对, 但香丸之毒必须尽快揭发, 多耽搁一天, 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实在是等不得了。
面容清秀的小丫鬟递来一只木盒,比巴掌略大些, 掀开盒盖便能看到龙眼大的丸子放置在红绸上。
说起来, 香丸的确神奇的很,本身以数种香料炮制, 却没有任何香味, 必须含服之后, 才能使人体散出香气。
两指捏着一粒丹丸, 放在竹笼中的木盘中, 小鼠饿了半日, 看到有吃食, 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上了,捧起香丸,不到一息功夫就全给吃进肚中。
这幅场景对于堂中的女眷而言,委实奇怪,不过那香丸眼熟的很,好像是沉香亭中售卖的东西,周氏拿香丸投喂老鼠,难道此物有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