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野兔比家兔灵活,若不是寨子里有几个打猎好手,都不一定能抓到幼兔驯养,可他们试了两回都没成,冯思远便说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颜青画颔首:“我回去把游记读本也看一遍,兴许能找到外地古人方子。”
兔子无非就是分笼喂食,他们比鸡易活,应当非常好饲养。
颜青画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这回抓了十只回来都跑了干净,她也不气馁。
“总能办成的,”颜青画道,“中都琉璃宫里还有御兽园,那里什么动物都有,既然别人能成,我们也能成。”
冯思远被她镇住了,琉璃宫那是皇上住的,公里那么多奴仆日夜忙碌,怎么可能不成?
他正想说些什么,转头就看见荣桀冲他摇摇头,便把那话噎了回去。
“反正这会儿不算太忙,弟兄们不是在地里就是去镇子上换班,我们便再试几回吧。”
颜青画轻声笑笑:“多谢冯先生。”
自从他们接管梧桐镇,荣桀便让百十来个弟兄们两两换班,以五十人为一旗,选雷氏兄弟分管两旗,每十日去镇上操练,熟悉制式铠甲、武器和阵型。
别看孙总旗跟个墙头草一样,毕竟是在正规军里训练过的,还是有一些压箱底的本领,有叶向北和连和盯着,荣桀也不怕他作妖,还叫他当起了总教头,倒是阴差阳错激起了他心底里微乎其微的热血心性。
原来的守城军不想留军籍的都拖家带口去杏花村立户耕种了,剩下小三十的人,荣桀便让他们跟着连和,继续做守城军。
手底下的兵多了,荣桀这几日瞧着也轻松不少,他还跟颜青画说:“说不定朝廷这仗还要再打几年,等过一两年镇子上的少年郎长成,我们手下人会更多。”
颜青画想了想,问:“其实……镇子上剩下的大多都是商户和读书人家。”
荣桀点头,表示他想过这个事。
商户手里多少有些银钱,反正萧曾也就只喜欢钱,他们大多用钱替下名额,因此镇子上的青壮男子比村中要多得多。
不过这些商户子弟大多家中殷实,自然不愿意参军吃苦,他们又是自立为王,走的是跟朝廷背道而驰的路子,自然不能强征入伍。
书生们就更不用说了,就是愿意参军,也拿不起弓箭。
这样一来,其实他们手里的兵也还是有限。
要不是颜青画想出以工替税的点子,恐怕有些无所事事的商贾少爷们还在街上串游,一点也不为未来发愁。
如今的梧桐镇不说跟之前天翻地覆,也自有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因为努力而来的粮食和收成大多都能落到自家口袋,是以百姓们忙起来毫不惜力,都踏踏实实开垦荒地。
人有了希望,总是不同的。
这边刚商议完野兔的事儿,议事堂外面就传来一把年轻的嗓子:“大当家,镇上有事回传。”
他们目前还不知怎么驯养信鸽,只能靠传令兵来回传递消息,索性镇子上也并不算太远,快马半个时辰可到,也不算太耽误事。
没有大事叶向北也不轻易派人来打扰,他跟连和都是很有主意的人,也知道分寸,除非实在无法应对,一般他们都自己做主了。
若是事事都要来问大当家的,那要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荣桀和颜青画对视一眼,叫了传令兵进来。
那传令兵年纪不大,进来后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回禀大当家、大嫂、冯先生,”他利落说,“叶先生有信传来,并嘱托属下事情紧急,请务必尽快处理。”
荣桀挑了挑眉,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叫叶向北着急的事?真是难得了。
他叫冯思远取了信来,拆开同颜青画一起看。
颜青画一目十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荣桀见她这样,便也坐正身体,挥手叫传令兵出去了。
“如何?发生了什么大事?”
颜青画抬起头望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云州来人了。”
她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浓的疑惑和担忧,显然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荣桀从主位下来,凑到颜青画身边瞧那信,他不识字,却并不意味着他无法看懂笔锋和字形:“向北的手还算稳,应当不是很紧急。”
他顿了顿,又道:“这信写得挺长,是给我们描述了一下情况?”
颜青画颔首:“他说来人自称是云州叶氏令尹,有要紧事要跟我们商议。”
云州叶氏令尹,这个官衔有些特殊,也并不是大陈特有的官职,荣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由去看颜青画。
冯思远毕竟只是贫民书生,史书几乎读不到几本,也去看颜青画。
颜青画思索一番,最后道:“令尹这个官职为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独有。其执掌一国之国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主持**两事,类似于咱们大陈的首辅和镇国将军合二为一。”
她这么一说,冯思远和荣桀就都镇住了。
虽然不知云州叶氏为何这样设立官职,但也能标明来人身份不凡,他所言之事也相当重要。
荣桀垂下眼眸,脑中飞快思索,很快就有了计策。
他道:“老冯,待会儿我跟夫人先行下山,你叫上阿凯随后。”
“这一次我不出面,要由向北和阿和来接见他,”荣桀边想边说,“但我们都要在一边旁听,晚上在一起商议。”
对于手下的这般当家们,荣桀一向都很尊重,哪怕他们不可能给出有悖于他的意见,他也会叫兄弟们参与进来,不会叫他们觉得孤立。
就连阿凯这样不爱动脑子的傻大个,荣桀也从不叫他落单。
他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很快就敲定了见面地点,荣桀跟颜青画回家换上最体面的那身衣裳,这才去了马场。
路上荣桀问颜青画:“这回你自己骑马,能行吗?”
颜青画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能行,我尽量跟上你。”
荣桀笑笑,眼睛微微弯起细小的弧度:“好,我也会等你的。”
等荣桀把红豆牵到她面前,颜青画深吸口气,她利落戴上面纱翻身上了马背:“走吧!”
荣桀同她并肩而行,手上长鞭在空中一甩:“走!”
这一路上荣桀都没敢骑太快,然而颜青画却就是有一股坚韧,她一直咬牙跟在荣桀身后,竟也从未掉过队。
等远远看到梧桐镇并不算高大的城门时,颜青画才微微松了口气。
“福妹真厉害,我当年学骑马都没你快呢。”荣桀毫不吝啬对她的赞美。
颜青画脸上一红,骑在马儿身上的腰背依旧挺得直直的,似看不见一丝一毫疲累。
“你又取笑我。”她如是说。
荣桀大声笑笑,同守城的士兵打过招呼,这才缓下速度进了城。
这会儿正是午后时分,天气炎热暴晒,镇子上依旧没有多少人,却也不像上次来时那么清静。
西市的店铺开了一多半,有的小伙计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远远听见马蹄声,还机灵地抬头去张望,见骑的是矮脚马,立即低下头去。
百姓们多少还有些怕他们,却也不会瑟缩在家中听天由命。
无论谁当着青天,日子总是自己的。
夫妻二人怕扰民,进了镇之后就不再跑了,荣桀陪在颜青画身边,给她细说一路上骑马姿势的问题。
颜青画时不时颔首,听得分外认真。
等到了衙门口,老远就听见叶向北熟悉的声音:“我说两位当家的,我这都要急上房了,你们还在那打情骂俏,忒不地道了。”
颜青画远远见他脸蛋都晒红了,“噗”得笑出声来。
就连荣桀也挑眉淡笑:“把我媳妇逗笑了,饶你一命。”
叶向北:“……”呸。
第34章 云州
叶向北敢站在衙门口等他们, 就表示云州那边来的人已经被“安顿”好,不会出岔子。
荣桀先下了马,然后就过来扶颜青画,这么远的路程跑过来,小姑娘想必也没什么力气了。
颜青画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叫他扶了下来, 还笑着说:“叶先生兴许是有些羡慕了, 这是我的不是, 回头一定好好操持, 给叶先生选个温柔佳人。”
叶向北脸上更红了, 他额头直出汗:“大嫂……小弟知错了。”
颜青画又不是被人说两句就脸红的闺阁小姐,一句话就把叶向北怼的直求饶, 一点都不扭捏。
大概她身上所有的扭捏与羞涩都给了荣桀, 旁人再难引动她心底丝毫波动。
荣桀怕她腿疼, 一路小心翼翼扶着她,跟叶向北问:“确定是云州令尹?”
叶向北颔首, 郑重道:“之前咱们翻过朝廷政令, 里面对云州的事情也算是描述详尽。”
云州叶氏首领名叫叶轻言, 是军户出身,他自家在云州有些根基, 年纪轻轻就当上总旗。那时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 手下便有五十人了。
大陈重文轻武, 哪怕是再保家卫国的军户, 地位也不及考上秀才功名的书生。云州的省府名安南, 地处南疆,读书人少,秀才便更是尊贵。
从朝廷的政报来看,叶轻言之所以会叛乱,一个是因为有秀才欺凌他亲妹,再一个这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
一开始不过是一个姓张的书生看上他妹妹,上门求取,他瞧不上读书人没有答应,还把人羞辱一顿。那张书生也不是个好东西,竟趁叶轻言出外巡防,当街抢了他妹妹回去,就想生米煮成熟饭。
得亏这妹子在军营里长大,学得一身好武艺,不仅自己没受什么磋磨,还把那书生打了一顿,差点弄成残废。
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安南府的书生联合起来闹事,布政使不好得罪他们,就想着把叶轻言一家都治罪,好平息这场祸端。
叶轻言就更不是好惹的了。
他手下有一个旗的人马不说,另外一个旗的总旗还是他兄弟,军户早就对书生不满,两方人就这样闹起来。
然而书生到底只会纸上谈兵,对上真刀真枪立马就蔫了,也不过就花了一天的时间,叶轻言把那一群书生都杀了挂到城墙上,风一吹就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吓得安南府的老百姓连水都不敢出门打。
或许是怕朝廷找他麻烦,又兴许早就对朝廷失望,叶轻言直接鼓动了整个安南府守城军,领着千人攻占了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逼得两位三品大员直接自杀于衙门大堂内,说是血溅三尺也不为过。
也是云州提刑按察御史命大,他正在外巡检,逃过一劫后立即逃往业康,从那里往朝廷发了急奏。
再之后,云州的事朝廷就没再来过政令,因为朝廷也不知云州到底如何了。
叶向北道:“云州令尹自称阮细雨,说成王很欣赏大当家,想要细谈一番。”
听了这话,荣桀微微挑眉,颜青画却是脸色一变。
她低头沉思片刻,问叶向北:“咱们如今还有多少百姓进出南城门?”
叶向北对镇子里的事是很上心的,他想都不想便答:“最近都没有,倒是上月底有一商队南下,检查过都是本地人。”
颜青画淡淡道:“本地人,也可能帮人带消息出去。”
叶向北的脸色也变了,苦笑道:“可咱们也不能不叫百姓出城。”
如果他们封了城,百姓们便会恐慌,这段时间的努力便白费了。
颜青画和荣桀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急着见阮细雨,直接去了内衙门正房安置下来。
“我们是一月前接管的梧桐镇,不过几天功夫,云州的成王便知道了。”
从云州到梧桐镇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五六天时间,云州那边还要准备,估摸着商队一到达他们就得了信。
颜青画低声说着:“这说明两点,一是咱们镇子早就有成王的人,二是他那边已经全面统治云州,只有根基稳固,他才敢派出自己的心腹令尹出来办事。”
荣桀倒是不担心,他舒眉展颜,笑得微风和煦:“无妨的,这其实是好事。”
颜青画一愣,她抬起头认真看向荣桀,见他依旧临危不乱,自己也跟着冷静下来。
“溪岭地势复杂,多山多水,同高原气候的云州是不同的,”荣桀道,“无论镇子上的人是什么时候安插进来,都能说明另一个问题。”
颜青画下意识问:“什么?”
荣桀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叫她等会儿润润口:“说明叶轻言这次叛乱不是官逼民反,不是一时之快,他是早有预谋的。”
这话一出口,颜青画只觉得背后一寒,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却觉不到一点暖意。
但她却不觉得害怕。
早年父亲还在世时,他就总是叹息大陈已气数将尽,她那时年纪尚轻听不明白,只跟着点头便是了。
自从父亲走后,这世道便乱了。等到她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她才彻底明白什么叫气数将尽。
这个屹立中原三百年不倒的刘氏大陈,似也早就断了气脉,不会再有蒸腾兴盛的那一天了。
“他这番动作,还意味着他对你很重视。”颜青画补充道。
荣桀一愣,随即笑笑:“我知道是为什么。”
“五六年前我们便落草为寇了,这么多年朝廷都没对我们动手,任由我们壮大,对于早有想法的叶轻言来说,我们其实也算是一个威胁,当然……”他顿了顿,自嘲道,“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威胁而已。”
可不是吗?叶轻言多大的手笔,一煽动就是上千人的正规军,一造反就直接接管省府,荣桀他们歪打正着,努力这么多年才不过一个几百户人口的镇子。
这差距不可谓不大。
想明白这一点,两个人心里都有些沉。
来自朝廷的威胁已经无时无刻不沉在他们肩头,如今云州又对他们虎视眈眈,实在很难令人愉快。
颜青画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荣桀冲她笑了笑。
“不急,”他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哪怕慢一点,也必须比别人走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