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桀道:“算了,你把东西收拾好,再去叫了水来沐浴,我去下面瞧瞧车都装好了没。”
颜青画想了想,转身从荷包里取了五十钱给他:“一会儿忙完了,趁着天色未暗,你领着兄弟们去搓搓澡,这一路风餐露宿,大家都很辛苦。”
荣桀愣了一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有大嫂好。”
颜青画白他一眼,推着他出门:“快去帮我叫水。”
“好的大嫂。”
这一天夜里他们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用过早膳,荣桀领着兄弟们去喂马,颜青画跟柜台那结账。
客栈的掌柜是个四十几许的老者,颜青画瞧他态度和善,便轻声问:“怎么瞧城里的铁锅那般便宜,我们镇子上就没这价,一寸的铁锅要贵二十多钱呢。”
老掌柜眼睛都没抬,只说:“兴许是我们这有矿藏吧。”
颜青画心中一动,笑道:“不知我们可否买点回去?您也知道跑这一趟不容易,偷偷捎带点回去自己用也很得宜。”
老掌柜这才有点反应,他抬头盯着颜青画的脸瞧了瞧,生疏而客气道:“客人,这是您的找零,请收好。”
住这几天花了小二两银子,颜青画心里明白他不愿意说,只好佯装肉痛:“唉,这花钱如流水,难赚得很。”
老掌柜潇洒一笑,面色又好看了些:“年轻人哟,多来奉金跑几趟,吃点苦,总能赚到钱的。”
颜青画客气笑笑,拱手同他告辞,直接去了后院。
棉花占地,把两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明明没有来时的花生重,看起来却蔚为壮观。
荣桀见颜青画来了,便说:“大家再查下行李,再过两刻城门便开了,我们早些回。”
年轻小兄弟虽都是头次来,不过有雷鸣和燕丰庆带着,自是早早就收拾好东西了。
荣桀看大家伙也不用他再操心,舒心笑笑,翻身上了马:“走喽,回家喽!”
回去的路上颜青画的耐力明显增强了,她每天也就傍晚时分才坐到马车前休息,其他时候都是咬牙跟着大部队一起骑马。
荣桀心底里心疼她,却又不好说出来叫她以为自己瞧不起,每天都小心翼翼问她:“晚上擦点药吧?你看我也擦伤了腿呢。”
这大男人一个倒是挺仔细的,颜青画每每承他情,都是接过药膏简单上药,大抵是心里头舒坦,身上也不觉得特别疲累。
第二日落霞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小湾镇。
小镇子基本没有严谨城防,虽说已过了宵禁,荣桀使了点银钱给守城的小士兵,便也被偷偷放进了镇子。
荣桀怕惊扰到百姓,便领着弟兄们下了马,徒步往客栈去。
客栈的小二还记得他们,见他们回来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着给他们安排屋舍,还是原来的那两间。
天色已晚,一行人喝了热汤后早早就睡下了,次日颜青画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荣桀已经出了门。
她匆匆洗漱出了门,才发现自家弟兄们正在一楼大厅里用早膳,这一群人跟饿狼似的,一顿狼吞虎咽。颜青画瞧他们那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起这么早原来是饿的啊。
也是,昨天为了赶路进镇,他们晚膳都没用,到了客栈就喝了一碗菜汤,这帮汉子们肯定受不了。
“大家早,”颜青画笑着下楼,“给我也盛碗汤。”
弟兄们见大嫂脸上那笑,一个个都红了脸,出门在外又不好叫大嫂,只得结结巴巴打招呼:“大……小先生早。”
荣桀狠狠瞪了说话的小兄弟一眼:“老实吃饭。”
用过早膳,荣桀跟颜青画俩人一起去了镇子上最大的粮行。
小湾镇瞧着不如他们梧桐镇大,却略显富足,粮行里的米粮也堆了半满,显然是有库存的。
守门的便是老板,他正靠在躺椅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立马睁开眼,因着逆光看不清,他还眯了眯眼睛,看了好半天才说:“两位路过?”
镇子便就这么大,家家户户都要吃饭,他多认识些临人着实不奇怪。
荣桀笑道:“老板好眼光,不知你们这米粮如今是什么价?”
老板站起身来,抚平衣摆的褶皱:“几位前几天来问过吧?”
这位真是厉害人,眼力好,记性也很好。
“正是在下,如今正好返程,想从贵店买些粮种回去。”
这年月谁还不是有生意就合作?货压在手里就赔了,哪里有换成银子值钱。
上回这老板很痛快就给报了价,这次却眉毛一挑,无赖道:“你不是知道吗?上回我是一个个都讲了的。”
荣桀和颜青画倒是没被他激怒,淡定站在那,仿佛他说的是句玩笑话。
“好,就按上次的价,只看老板你有多少货了。”
却不料那老板脸色一变,横道:“唉,这年月做点生意不容易,我想着原价卖你们吃亏,每种都得翻一倍才行,要就要,不要就好走不送。”
荣桀一下子就沉了脸,颜青画怕他爆脾气上来把自己气着,忙去拉他手:“没事没事,不行我们问问别家。”
她的声音很轻,原也是说给荣桀听的,不料那老板也听清了,立刻叫道:“这镇子里各家粮行的货我都买了,你们只能搁我这买。”
这一下,就连颜青画脸色也变了。
早有预谋,提前准备,他怕是得到了消息。
可这份消息,又是谁给的呢?
第47章 打脸
那老板得意洋洋站在那看他们, 显然是笃定他们不买不行。
被人坐地起价,颜青画倒是没怎么生气,她淡淡扫他一眼,又问:“老板确定好了, 玉米粮种只肯五十钱一斤卖给我们?”
那老板点点头,依旧很无赖:“一钱都不能少。”
颜青画笑笑,拉着荣桀出了粮行。
荣桀看起来和气, 其实是有股倔脾气的, 那老板摆明坑人,他刚才确实动了气。
“要不我带兄弟们把他给抢了吧。”荣桀面无表情道。
这镇子也不过百十来个守城军, 年纪瞧着都不算很大,一个个都没怎么上过战场,根本不足为惧。
颜青画差点被他惊着了, 她轻轻拍了拍荣桀的胳膊, 柔声细语哄他:“哪里值当动那么大阵仗,再说小湾镇也隶属溪岭, 我们还是低调些好。”
若是连这都叫他们占了, 怀远县的县令肯定要坐不住。
两个人回了客栈, 叫了雷鸣和燕丰庆坐下来商议, 荣桀皱眉道:“下次出来时务必要跟兄弟们叮嘱, 最好什么都不跟旁人说。”
他们带出来的都是寨子里看着长大的少年郎, 不可能有外人, 只是少年们大多活泼些, 跟当地人说些闲话也有可能。
尤其是他们上次在这里停了一天, 可能那老板就是那时知道这事,提前把粮存起来的。
燕丰庆为人沉稳,他想想道:“其实我们可以跟小二打听,直接找农户采买。”
雷鸣皱眉摇头:“那就太耽误时间了,再说这会儿家家户户已经春耕完了,存的粮种说不得都用光,哪里还有余量。”
这倒也是,他们一没时间,二又人生地不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雷鸣看向沉着脸的荣桀:“难道只能任人宰割?”
他跟了荣桀好多年,自然很了解他,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果然只听荣桀说:“我要他连二十五钱都拿不到手。”
颜青画偏头去看他,荣桀笑道:“这还不好办?我们请了客栈老板,给他点好处,他就能把粮食打点回来。”
这样确实麻烦些,好歹也能达到目的。
颜青画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唉,我们都忘了一件事。”
荣桀偏过头去看她,就见她解开包袱,往外取了两本书。
其中一本是她自己的账簿,另一本却是硬面皮的,里面夹了不少票据。
颜青画翻了翻,从里面取出两张文书:“走之前我怕人拆穿我们身份,叫叶先生写了两份身份文书。”
她指了指自己:“在下颜青山,是梧桐镇的镇使师爷。”
“这位是荣吏,是梧桐镇的官吏。”
另外三个男人呆愣愣看着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颜青画没好气瞪了他们一眼:“我们如今有官府身份,自然可以找小湾镇的镇使,直接提出给梧桐镇采买粮食,他们肯定是按市价收购,甚至都不用我们亲自出面呢。”
荣桀一拍脑门,笑着摇头:“唉,还是当惯了山匪,不太熟悉当官的思路。”
颜青画白了他一眼。
荣桀道:“多谢夫人点醒我,我这就去办。”
他把文书收好,又换了一身长衫,收敛气势站在那,还真有几分书生官吏的样子。
到底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裳气息都变了。
颜青画帮他重新束了发,这人瞧着脾气硬,头发却很软,摸起来很顺手。
她心里更是软了几分,拍着他的肩膀道:“马到功成。”
荣桀点点头,咧嘴冲她笑笑,领着雷鸣和燕丰庆去了镇衙门。
趁着他不在,颜青画自己问了客栈小二,找到了那家医馆。
老大夫这会儿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见了颜青画进来,不由呆了一下。
做大夫的记性都很好,上回颜青画披头散发躺在床上,他也知道是个小姑娘,今日怎么就变成小子了?
“你这是?”老大夫问。
颜青画笑笑,大方坐到他面前:“陪着夫君出来办事,这样最是方便。”
老大夫点点头,和蔼问她:“夫人这是来复诊的?”
颜青画伸出了手:“我癸水这几日也没断利落,劳烦大夫再给瞧瞧。”
这一次老大夫听诊仔细许多,正是病灶时,最能看出问题。
他把两只手都听了一遍,又去瞧她面色,沉吟道:“还是我上次说的,夫人之前亏损太过,现在得好好补养回来,没个一年半载也不能行。”
“这小半年你的癸水肯定会不太稳定,仔细耐心些,千万忍过,否则你身子不好养回来。”
颜青画笑着应了,见老大夫也很随和,便问:“上回夫君送您回来,可是说了什么话?”
荣桀在她面前很少能藏得住心事,那一回回去他虽说是竭力克制,却还是露出几分懊悔来。
他对她那么好,从她跟他上山便无微不至,他哪里有可愧疚的呢?
可那种情绪她却又清清楚楚看出来了,这次趁着他不在,她就特地过来一趟,一个是复诊,再一个也想询问清楚。
别看荣桀对她百依百顺的,不肯说的事怎么问都不会说,嘴紧得很。
老大夫也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问这个,想着那小子上次叮嘱自己的话,不由也笑了:“两位真是天作之合。”
颜青画没成想他会说这一句,不由红了脸:“多谢您吉言。”
老大夫见她面色红润,目光明亮,也不想叫她难过,便依着那小子的话,道:“你相公问我若是早些年便娶到你,带你回家好好养几年,是不是现在能身体好些。”
颜青画愣了一下,眼睛渐渐红了,只她忍着没哭出来,含泪笑道:“这人真是,又不是他的错。”
荣桀这人瞧着五大三粗,平日里似也不是那么小心细腻的人,可他心底里却独有那一份柔情,全都给了她。
那日萍水相逢,他一眼相中她,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哪怕那个像玩笑一般的开始,却从头到尾没叫她埋怨一句。
“两个人过日子,过的是难能可贵的心意。”老大夫叹了一句,“你们二人般配又合适,回去好好过,再没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颜青画用力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医堂。
老大夫坐在屋里等她消瘦的身影不见了,才叹了口气:“可惜了。”
颜青画回去时荣桀他们还没回来,她想了想,又去旁边的布庄买了些质地绵密的纱布,打算回去给村里的婶娘做月事带用。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荣桀满头大汗回来了。
颜青画正在屋里记账,抬头就看到他灿烂的笑容,便知这事成了。
“多少钱拿下的?”颜青画问。
荣桀结果她递来的手巾仔细擦了擦脸,这才道:“官府的文书真是管用,我一拿出来说找他们镇使,镇使便亲自来见了。”
“他是正经的秀才,同咱们之前那蠢货根本不一样,一听我的来意,便招手叫了官吏去办。”
一般镇衙门都会存五百斤左右的官粮,小湾镇的官吏根本不用跟那老板解释,直接说要补买官粮即可。
既是给官府的人供粮,那老板自然不敢哄抬价格,最后略降了那么两钱,卖了两百斤玉米良种给官吏。
“这小湾镇的镇使,瞧着倒是很不错。”
确实是,同样是闹饥荒,小湾镇的百姓生活就富足得多,他们梧桐镇的粮仓里空空荡荡,恐怕那些官粮都叫萧曾拿去变卖成了银两,府库一点都没存。
颜青画笑道:“瞧瞧他如何行事,回去也好说给叶先生听讲,咱们总也得正规些,别总是想着自己是山匪便不修边幅。等这一趟回去播种完,我们再去周边几个镇子问问看,多买些存粮回去发还给百姓,也好叫他们挨到秋日。”
荣桀颔首,见她脸上带着笑,不由道:“跟我一起去搬粮食?”
颜青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抬头见他一脸得意的坏笑,立马便明悟过来。
“你再把他气病了。”她好笑道。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荣桀撇撇嘴:“病了也是活该,这种特地哄抬物价的奸商,就应该整治。”
那老板是小湾镇本地人,一家子都在这生活,平日里当然不会去特地欺负邻里,对于他们这样的外地人自然就毫不手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