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画同顾瑶兰这几个月已经成了闺中好友,没什么不好跟她讲的,这会儿她心里头乱,自然据实相告。
“他说我这样还要将养很长一段时间,癸水才能来的准,是不是……是不是不能有娃娃了?”
她说得十分忐忑。
当年自己一个人孤身生活她都没怕过,被荣桀“强抢上山”时也没慌乱,甚至跟着他一路走到今天也一点都不担心,倒是在这会儿添了心事。
顾瑶兰也是随口一说,却没成想叫颜青画变了脸色,她赶紧道:“不要紧的,我娘说但凡能来癸水的,将来总能有娃娃。”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再说,你难道想现在就有娃娃?”
顾瑶兰二十岁的人了,却一直没成亲,她比颜青画年纪大,瞧着大大咧咧的,却比谁都看得通透。
“等下回去镇里,我陪你去找小大夫瞧瞧,看看要不要吃点药调理调理。”
颜青画轻轻“嗯”了一声。
理智上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路走好,可心理却不太能接受。
孤身一人的滋味她尝了太多年,自然希望将来能有血脉至亲陪在身边,不叫两个人都孤单。
顾瑶兰见她已经落了心事,心理直骂自己嘴欠,这时候她说再多都没用,只好问:“你刚跟我说有些事要谈,谈什么?”
颜青画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落寞,说起正事来便精神些,仿佛不那么在意了。
“连三当家的说近来有许多女人家想参军,”她顿了顿,“现在我们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几位当家就想招些女兵也不是不行。”
她话音刚落,顾瑶兰的眼睛就亮了。
她原本不是那种甜美可人的长相,可越是这样越显得精气十足,一看就是很有活力的人。
“真的?”顾瑶兰的小嗓音都抖起来。
颜青画见她这样,心里头也略安稳了些,她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
“你愿不愿意走出镇子?”颜青画郑重问。
“你可能要吃许多苦,未来也有未知的危险等着你,我什么保证都给不了你。”
颜青画沉声道:“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一旦你愿意拿起刀,他日男人们有什么,你也一样都不会少。”
第51章 决定
颜青画就是有这样的魄力, 若是按寻常来说, 她不过是大当家的夫人, 只是个普通的女流之辈。
然而论学识、论见地, 恐怕山寨里还没人能比得上她。
最重要的是, 荣桀打从心底尊重她。
这才是荣桀最值得人追随的地方, 任何人不论出身, 单看能力,只要你有本事, 便能在他这里得到重用。
颜青画这一句承诺, 也相当于是荣桀给的承诺, 顾瑶兰一听眼睛就红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自幼好强,从不愿被人看轻。
以一己之力活到这么大, 哪怕穷困潦倒, 也没做过一件辱没自己的事。
骨气这个词, 拿下去容易,再贴回身上却很难。
“我不是求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顾瑶兰哽咽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能这样看得起我。”
颜青画握住她粗糙的手,笑容嫣嫣。
“傻丫头,说什么呢?”她轻叹道, “这年月女子不易, 我们有能力做得比旁人好, 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大当家同我讲你以前学过武艺,也会些拳脚功夫,带女兵最是合适。”
顾瑶兰蓦然红了脸。
“我粗手笨脚的可叫不得武艺,不过是在镇上的武馆做过两年仆妇,偷偷学了点皮毛而已。”
颜青画笑笑:“这不已经很好了?现在来参军的女人们大多都只做过农活,回头你下了山,跟孙教头和连三当家的再研究出一套体系来,教女兵最是适合。”
“回头我再整理些兵法给你,慢慢不就什么都会了?”
一个人只要愿意学,任何时候都不算晚,女人怎么了?上阵杀敌绝不比男人差。
“只要我们能自己立起来,谁又能看轻我们?以前我爹总是可惜我是个女儿家,可女儿家怎么了?这些年我没一日不努力读书,为的就是今天。”
“最起码这个寨子里的人们,没人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只会说‘大嫂真是厉害’。”
她这不是自夸,她嫁给荣桀这么些时日,所作所为顾瑶兰都看在眼里,更是记在心中。
正因为如此,她给的这句保证,才叫顾瑶兰这般激动。
“大嫂,”她难得这样叫她,“我真的可以吗?”
颜青画冲她粲然一笑,如花般的容颜绽放开来,好似春风拂面。
“可以的,只要你努力,没什么不可以。”
被颜青画这么一通鼓励下去,就连一开始有些忐忑的顾瑶兰也淡定许多,她甚至开始想:“不知道我用不用的惯长刀。”
这事一旦定下,顾瑶兰便没有回头路了。
颜青画见她兴奋地脸都红了,不由再次郑重道:“我是知道你性子的,这事你是千万般愿意。可前路艰难,到底有无数危险等着你,弄个不好只能徒留马革裹尸的下场。”
顾瑶兰一愣,随即轻声笑笑:“我是知道你意思的,咱们朋友一场,你一心为我,我能明白。”
“当年我若不是听了启越山的传闻硬生生闯上山来,现在恐怕早就黄土埋身,如今还能有一番作为,已是偷来的福气了。”
“瑶兰……”颜青画唤她名讳。
“我不怕的,我敢落草为寇,还怕什么死啊?反正我无亲无故,也不怕拖累家里,能以女儿之身建功立业,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说罢,她还羞涩一笑:“如果能的话,说不得我武艺不精,干不了两天就要打包袱回家呢。”
颜青画被她逗笑,伸手点点她额头:“你啊,我相信你可以做的很好。”
顾瑶兰打定了主意,一刻也等不了回家收拾行李去了,颜青画在屋里歇了会儿,又重新梳好头发出门去寻冯思远。
这半个月来山上大小事都是冯思远在操持,今日一看这位冯先生也略有清减,眼底泛着青黑,显然是累着了。
抬头一看颜青画笑着进了议事堂,冯先生差点喜极而泣。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颜青画含笑道:“先生辛苦了。”
冯思远抹了一把脸,沉声道:“大家都要在山下忙,我辛苦些是应该的,只是这段时间事多,我年纪也不小了,真是扛不住。”
山上这么些当家的,也就他过了不惑之年,确实有了些岁数。
颜青画接过他递来的账本,一页一页跟着核对:“这些时日我都会在山上,冯先生可把小事交给我办。”
冯思远畅快地松了口气。
“还是要再培养些人才行,手里事越来越多,差事便要细分才能以最快速度办完。”颜青画若有所思道。
农耕几乎已经结束了,剩下的玉米粮种有雷强盯着,不用他们再操心。只是种兔、梯田和棉花又要重新忙一阵,再把账簿重新核对,这几日颜青画也不得闲。
他们带回来的虽是沉棉,却也质地上好,一看张老板就没糊弄人,这生意做得还有几分真心实意。
虽说才六月,到冬日还有四五个月的时候,但冬衣不妨早晚,总要提前备着的。
再说兵营里的兄弟们也最少也要一人发一身,现在就得操持人手开始缝制,棉花是有了,布却还没着落。
冬日里棉衣用的布要讲究些,最少是十三织的棉布,结实耐用,不会轻易损坏。
冯思远道:“咱们镇上只有一家布庄,他们家的棉布一直很好,回头我们一起去一趟,先把布提前订下再说。”
颜青画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道:“我记得国朝的军服有各种颜色,普通士兵都是浅灰色的,军官们倒是有藏青和藏蓝之分,很简单就能区分官职。”
“是的,像孙教头便是穿的藏青官服,总旗以下的军官多是藏青,千户以下的才是藏蓝,到了指挥使,便可穿织锦麒麟服,相当英朗。”
指挥使已经算是封疆大吏,无一二品将军在时可指挥一个师的士兵进行作战,算是职位很高的武官了。
颜青画道:“我们这是私兵,军服怎么也要有些区别,又不好区别太大,叫人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灰色耐脏不显眼,我们可已改成青灰色,这样既显得利落,也不会太过暗淡,稍微亮眼一些。”
冯思远笑道:“夫人说的是,这些我先记上,回头堂议时再一起讨论。”
颜青画点点头,道:“订布总要等上月余才能好,这几日便要找布庄商议了,堂议结束后这事便要交给先生亲自操办。不仅要把冬日棉衣所需布匹订出数来,还要把春夏两季的衣裳也准备出来,趁着农闲先请大嫂们做活才是。”
她心细,总是想得很周到,冯思远心里头叹一句,有了大嫂以后山寨都不同了。
两个人一忙起来就没完,等到晚膳时分才终于安排好这些,颜青画松了口气,同他一起去了膳堂。
嫂子婶婶们半月没见她,都很想念。今日好不容易把她等回来,这边塞个鸡蛋,那边帮着端饭,热情得不行。
颜青画被哄得小脸通红,静静坐在那笑,瞧着可爱极了。
倒是春草心里头不高兴,不阴不阳小声嘀咕:“瞧她那德行,当自己是什么人了?嫂嫂们还不是看大当家的面子。”
她娘这段时间被她烦的不行,一听这个更是不爽,直接皱眉道:“你若是再不懂事,便叫你自己下山回家去,也甭跟着在寨子里待了。”
春草一噘嘴,眼眶顿时红了:“娘!”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托生的冤家。春草娘叹了口气:“我跟你爹都惯得你无法无天,什么话都好讲。”
她把春草拉出厨房,走远些低声道:“你当她真像看起来那么好脾气?若是没几斤几两,她敢跟着大当家出去走商?一去半个月,你见回来的那些弟兄们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
“她读过的书比你见过的纸还多,”春草娘语重心长,“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她那一脑门心思,你是一个都对付不了的。”
春草说不过她娘,只低头哭:“可我,可我喜欢……”
她话还没讲完,就被亲娘一把捂住了嘴:“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叫旁人听见。大当家可不是好惹的,你别叫他动怒把咱一家都赶出去,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
春草娘到底年长几岁,心里头通透些,只恨傻姑娘瞧不清楚,一门心思都是情情爱爱,也不管一家老小死活。
大当家那可是杀过人的,能好去攀扯?
春草被她娘吓了一跳,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低下头,眼睛已经哭红了,可还是有些怨毒一闪而过。
凭什么呢?那女人破了相,还整天的抛头露面,半点都配不上大当家。
这母女俩的官司颜青画是一概不知的,她正跟方婶和翠婶谈做冬衣的事:“咱们帮士兵们做冬衣,也不能白忙活,按件给工钱,等大家做完了,还得劳烦两位婶婶给审核。”
翠婶和方婶都是爽快人,这些时日也算是一见如故,他们都命苦,自是更亲近些。
“秀儿以前同我学过几天字,就受累当个记录官,当着每个婶婶嫂子的面,给记上数便是了。”
颜青画顿了顿:“自然也是有工钱的。”
方秀儿红了脸,瞧了瞧自己婆婆,小声说:“颜姐姐,这我怎么好要工钱。”
若是没有颜青画,她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更别说跟婆婆两人在山寨里安安稳稳过活。
颜青画笑笑,秀气的脸蛋满满都是笃定:“怎么不要钱,男人们出工要工钱,女人们也应当如此。”
“出了力就有钱拿,这是多简单的一件事。”
第52章 来书
两日之后, 顾瑶兰自己下了山。
她走的果决, 只来得及跟颜青画认真说一句保重, 便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山寨。
颜青画看着她的背影差点笑岔气。
保重什么呢,过两日她还要下山去找她。
一晃便是六月末,梯田里的麦子抽穗开花,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绿的。体态肥壮的江鱼在水中欢快游曳,无忧而无虑。
寨子里的百姓们人人脸上都挂着笑,麦子花明明一点香味都无, 他们却觉得风里有股甜蜜醉人的味道, 那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等山上的事都安排完, 颜青画这才准备动身去镇里。
她不去也不行了。
便就在昨日, 她居然接到了一封荣桀的来信。
荣大当家大字不识一个,居然想出给她写信这招数,实在很是稀奇。
不过颜青画打开一看, 一眼认出是由叶向北代的笔, 不由气笑了。
她每每追着他要叫他读书写字, 他总是左顾而言他, 从不肯好好学。
这会儿有了难处,还抓了壮丁代笔, 也是真机智。
信上言:此番一别,已一旬有余。夫望穿秋水,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念, 特此修书一封, 还望夫人拨冗下山, 以慰夫相思之苦。
最后落款是荣桀二字,同上面那一行酸话字体不同,应当是荣桀亲笔所写。
荣桀这人也就自己名字写的利落些,笔锋犀利大开大合,颇有些写意风流在里面。
颜青画反复摸着这单薄的信纸,唇角勾起畅快的笑意:“哪里学来的?”
八成是当年孟老先生给他讲的什么戏本子,学了个不伦不类。
山上事基本上都忙完,她收拾好行李,同冯先生又嘱咐几句,这才下了山。
这会儿的镇子里比往年要热闹许多,农耕结束后雷鸣和雷强两兄弟领着两队人在周边两镇换了些官粮回来,一个是为充盈府库,再一个也给百姓发了一次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