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多虑了, 臣这就奉命领兵出征,咱们后会有期。”他说完, 大笑三声出了大帐。
吴正现在已没心思生他气了, 他茫然地坐回椅子上, 愣愣发起呆来。身边的几个心腹战战兢兢的, 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再说李束这一去便是一个时辰,等的大帐里几位心焦至极,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吴正这一整日可算是担惊受怕的,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在漫长的等待中,他想了许多,也算了许多,却依旧没看清自己未来的路。
可他不说用膳,心腹们也不敢催促,他们看起来都是睡着了的鹌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李束这一去不知是否还能再回来,也不知下一个是否会轮到自己,每个人心中都打着鼓,煎熬得要命。
他们不敢派斥候去前线探路,只得留在军营里等,可前线那边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更是叫他们心烦意乱。
金乌渐渐往西边落去,落日的余晖钻进大帐中,给人们留下动人的光影,每日这个时候,军营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正值晚膳时分,士兵们自然是有说有笑。
然而今日的军营却安静万分,前线休战的号角还没吹响,没人出去也没人回来。
就在这时,吴正听到外面亲卫的惊呼声:“李大人回来了。”
吴正一惊,他脸上立即扯出一个笑容,也顾不上穿好盔甲,便大踏步往门边走去。反应过来的心腹刚要拦他,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吴正一把掀起门帘,兴高采烈的出了大帐。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吴正呆立在那里,入眼的不是熟悉的灰蓝服色,而是一眼望不尽头的越国骑兵。
为首的将军身材高大,他穿着制式的铠甲,却让人觉得他与旁人是那么的不同。只是他头上戴着头盔,叫人一时半会儿看不清长相,唯有那双灿若星空的眼眸,照亮了黑白之间最昏暗的瞬间。
吴正只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眼睛睁得很大,一双并不算亮的眼珠几乎要蹦出眼眶,红色的血丝蜿蜒曲折地爬上他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分外吓人。
李束也骑着马,他很自然地跟在荣桀身边,嘴边依旧挂着嘲讽式的笑容。
吴正伸出手来,他抖着手指向李束,嘴里“你、你、你”个不停,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李束笑道:“吴将军,别来无恙。”
不过两三个时辰之前,他们才刚在这大帐中见过一面,转身却各自为政,站在了对立的两端。
跟在吴正身后出来的心腹,迷茫地望着天际色彩斑斓的晚霞,红彤彤的太阳在荣桀背后徐徐落下,给这位战神镀上一层明媚的金色。
荣桀骑在马背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吴正,一时间思绪万千。他有些想不明白,就是这样一个人,陆安舟也肯与之合作,还被他囚禁起来,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
进了军营之后,荣桀一直没有说话,他定定的看着吴正,凝视着他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最后又从青变成了难看的紫色,倒也算是以出好戏了。
吴正两股战战,整个人抖成一团,嘴里嘀嘀咕咕的,却一句完整话都未能讲出。
荣桀这一路遇见过这么多对手,唯独盛天教的圣姑和业康的这位吴将军,叫他觉得啼笑皆非。
不,被称为对手都是抬举他们了。他们只是这乱世中投机取巧,赢得短暂胜利的跳梁小丑,实在算不上堂堂正正的一方霸主。
荣桀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不再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他看了一眼李束,李束却无师自通的明白了荣桀的意思。
他扬起下巴,得意又充满恶意的问吴正:“吴将军,你愿意投降吗?”
吴正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失魂落魄的望向前方,眼神迷茫,也不知在看谁。
李束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厉声斥道:“吴正,你手下已无一兵一卒,你投降不投降?”
吴正这才回过神来,他嘴唇剧烈的颤抖着,愣神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投降,你们别杀我,我不想死。”
“晚了,你不想死,可你却从未想过,业康的士兵们又愿不愿意死呢?”
吴正狠狠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李束的话。
荣桀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心腹,右手背过身后,给亲卫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刹那间,十数根箭矢破风而出,直奔吴正四人胸口。
吴正的表情是错愕的,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胸口上剧烈的疼痛就告诉他,他中箭了。
鲜红的血花染红了他干净整洁的军装,看上去是那么的刺眼,只听几声闷响,那四人便如站不稳的酒葫芦,接二连三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见他死了,荣桀这才觉得畅快些。
他扭头望向李束,沉声问道:“陆大人是否还平安?”
李束对他的态度是十分恭敬的,他立即下马,行礼回道:“回禀王上,以吴正的性格,他定是不敢得罪陆家人。因之前陆大人联合朝臣说要弹劾他,他才剑走偏锋,把陆大人抓起来,如今应当还在平康城中,只是至今没找到人。”
荣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今日起便立你为业康都指挥使,请李大人务必做好武将表率。时间紧急,明日我们便奔赴平康城,先把陆大人救出来要紧。”
李束眼睛一亮,态度愈发恭谨,他拱手说道:“多谢王上提拔,臣定当不辱使命。”
回到大帐中,雷鸣跟在荣桀身边,小声说道:“昨日已派遣斥候前往平康府,争取先找到陆大人,再打探平康近况。”
“看李束的态度,似乎业康那边文臣早就有投诚之心。只是无奈吴正不答应,才闹成今天这个样子。”荣桀也说。
雷鸣笑道:“王上,陆大人是个好官,也是个明白人。他家中累世清名,自然一门心思都是为百姓谋福祉。如今业康乱成这个样子,他可能早就觉得难辞其咎,是以急需借助外力改变业康的现状。无论怎么看,咱们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王上的为人天下皆知,他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若是能像川西和宁河那样几封投诚书便解决问题,那该有多好呀。”
只是世事难料,谁都没想到吴正还能狗急跳墙,兵行险招,最后却自己把自己坑了,落得个身死异乡的下场。
荣桀沉思片刻,转身吩咐道:“咱们出来已近三月,我十分担忧国中情况,一会儿你就去叮嘱阿强,叫他领五百骑兵先行撤回琅琊府,叫他务必对王妃说清此次事由。”
他说完,又觉得不妥,补了一句:“且要叫他说明,咱们不过再耽搁些时日,处理好平康府事宜,便能准时往家中赶去。”
雷鸣冲他拱手行礼,诺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次日清晨,荣桀领着五百骑兵,又带着业康的几位将领一路往平康府奔驰而去。而雷强却领着另外五百骑兵,反方向撤回琅琊府。
临走之前,雷强特地去问荣桀:“王上,要给王妃带什么话?”
荣桀知道他是想逗趣,却也并未生气,反而认真说道:“等我回来。”
与此同时,琅琊府越王府中,正是安静平和。
颜青画正在外书房批改奏折,她改完一摞,兴许是有些累了,便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步。
就在这时,书房房门被敲了三下,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王妃,叶大人求见。”
“快请。”
颜青画走到边上的茶室里,端正坐到主位上,把早就放满水的水壶放到茶炉上,点火煮水。
叶向北捧了一摞新的奏折进来,先冲她行了个礼,便说道:“王妃安好,这几份奏折臣与侯相已经拟好批条,还请王妃审阅。”
“幸苦两位大人了,叶相请坐下说话。”颜青画点头笑道。
都是一路同甘共苦过来的,叶向北也不再拘束,大大方方的坐到椅子上:“多谢王妃。”
说话的功夫,小水壶的水便烧开了,颜青画泡上一壶茶,往他前面推了一杯。
“瑶兰久不归家,叶相可还担心她?”
叶向北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愣了片刻,随即笑道:“说句实话,我不担心她。我知道她是个有勇有谋的将领,她能保护好自己,也能率领好士兵们,只是有些想她罢了。”
他声音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颜青画一下就听出来了,不由笑说:“瑶兰心中自有一腔抱负,也多亏叶大人关怀体贴,没有叫她苦守家中,如寻常女子那般相夫教子。”
一说起这个,叶向北难得有些自豪:“我们家瑶兰王妃又不是不清楚,她力气大的很呢,一手长刀使得出神入化,若是一直困于内宅,岂不埋没她一身好武艺?”
颜青画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说起顾瑶兰就絮絮叨叨,眼睛里都要往外放光,便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欣赏自家媳妇的。
她正想再问些折子上的事,不料侯儒却急匆匆闯了进来:“王妃,边关告急。”
第107章 救出
此时的平康府大将军府中, 陆安舟正靠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昏昏欲睡。
吴正早就领兵在外, 将军府里没有人主持事务,他这的守卫就松懈一些,一日三餐也时有时无的, 只能勉强不叫他饿死。
陆安舟倒不太介意这些, 他只是担心跟随吴正出征在外的那些士兵们,若是荣桀误会了他之前的那几封信,那事情便糟透了。
这一日早上送来的粥是馊的, 中午的午膳也只能勉强叫他吃个八分饱,好在这会儿天色昏暗下来, 陆安舟就靠着似有似无的睡意强撑, 也不知道今夜的晚膳还有没有了。
陆安舟翻了个身,看着房门外打瞌睡的年轻守卫叹了口气。
吴正把他关在这小破柴房里, 除了木板床和一床被褥,其他家具就都没了。隔间倒是还算干净, 送饭的小厮会清扫恭桶, 不至于叫他把自己熏死。
不过吴正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孬种, 怕惹恼他们陆氏全族,对他是压根没动杀心的。陆安舟性子随和,被抓起来囚禁都不太在意, 除了担心士兵和百姓们,还真没见他多着急, 他甚至还想既来之则安之, 淡定自若地生活在这小柴房里, 从来都没闹过。
正因如此,加之吴正又领兵在外,守卫便越来越松懈,这还是大白天的,就一个个打起了瞌睡,对他也不再严防死守。
陆安舟腹中空空,饥饿难耐,一时间又睡不着了。
他左思右想,便是现在守卫松懈,他也没本事逃出去。家中不知道他身在何方,想救都没地方救他,只能听人事知天命。
就在这时,门外的细碎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是送饭的仆役姗姗来迟。因为他粗手粗脚的吵醒了守门的士兵,还被他训斥了几句。
陆安舟闭着眼睛,他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房门上哐啷啷响了几声,那是一整排铜锁被打开的声音。听到这,陆安舟差点没苦笑出声。吴正实在太看得起他了,就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别说是三把锁了,就是一把他也跑不出去。
送饭的仆役终于打开了房门,他手忙脚乱的进了柴房,把饭桶放在地上。
只听一把陌生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陆大人,用膳了。”
陆安舟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之前来送饭的仆役都是对他爱答不理的,通常都是把饭食随便扔到地上,吆喝几句就去隔间打扫了,能这么客气跟他说话的,这个陌生仆役是头一个。
他佯装刚睡醒的样子,转过身来揉了揉眼睛,懒洋洋望向来人。
这是个面容蜡黄的高瘦青年,穿着普通的仆役灰服,背有些驼,腰有些弯,看起来胆子不大。
“多谢。”陆安舟淡淡说道。
他虽心生疑虑,却也没表现出来,慢条斯理起身下床,走到跟前往饭桶里看了一眼。
今日的晚膳竟还挺丰盛的,两个葱油花卷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应当是今日新蒸的,小菜也十分清爽,再加一罐喷香的小米粥,已经是吴正走后他见过最好的饭食了。
陆安舟胆子也大,他丝毫不怕仆役在饭里下毒,反而大大方方坐到地上,拿起筷子便用用起饭来。
别看他如今灰头土脸,衣着凌乱,便是这般坐在地上用着简陋的饭菜,却依旧还留有世家大族的斯文儒雅,那用膳的神态动作,叫人瞧了就赏心悦目。
那仆役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隔间清理干净,然后他又去院中仔细洗了手,这才回了柴房。每日这个时候小厮们都要清扫隔间,守卫们嫌弃这活又脏又臭,往往要躲到小院门口去喝个水放放风,柴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他们两人了。
仆役一回来就不动声色凑到陆安舟身边,安静站在那看他。
陆安舟淡定的喝了一口粥,问道:“你是谁的人?”
仆役的脊背一下子便挺直了,他眉峰一挑,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样。就像是拨了刀鞘的长刀,锐利锋芒直射人眼。
陆安舟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他一时间百转千回,末了感叹一句:“越王好手段。”
仆役点了点头,兴许早就被人嘱托过陆安舟的聪慧,因此并未显得特别惊讶。他往前凑了几步,见守卫依旧没有回来,便小声回禀道:“陆大人,前方战事已平息,王上几日便能赶到平康,前线无伤亡,还请陆大人放心。”
他说罢,又强调一句:“明日此时会有人前来救出大人,到时候会以鸟鸣声联络,大人务必做好准备。”
陆安舟记性极好,只听他说一遍就记住了,趁着守卫不在的空档,低声问道:“吴将军呢?”
那仆役冲他浅笑,可眼中却冷如冰霜:“吴将军自有他应去之地,如今业康的都指挥使是李束李大人,想必大人也是认识的。”
这些事陆安舟也早就猜到,虽说感慨吴正自作孽不可活,却也彻底放下心来,他冲仆役拱了拱手:“那明日就劳烦几位英雄了,多谢。”
外面突然传来七零八落的脚步声,那仆役的腰背一下子就弯了下去,他小声嘀咕一句“小的告退”,便缩手缩脚退了出去。
重新归位的守卫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便放他出了院门。
看人家越王手底下的兵,再看看将军府里这些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守卫,陆安舟不由感叹一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今日来的这仆役既不是往日熟面孔,也不是府中人,这几个守卫居然一个都没看出来,大大咧咧的就叫他进来了,这般素质,又怎么能守住业康这诺大的基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