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墩子的语气坚定道,“不会同意的。”
卓婉摇了摇头,“不行的话,我还可以赊账,回头再让他们带我去城外玩的时候补给他们。”
矮墩子糟心,昨夜问过了摄政王,他才知晓骨头他们的底细。
骨头他们在沙城出生,在沙城的城志中没有名字。对于只进不出的沙城,城外看守城门的守将更不会知晓他们的存在。
在沙城中生下的婴儿不知凡几,他们能在惨无人道的沙城中活下来,甚至整个沙城就剩下他们这二十几个孩子。
他们的存活方式,让他听的彻夜噩梦连连。
现在如果再看见他们的话,他可能会失态。
瞧着矮墩子紧绷的脸,卓婉好奇地摸了摸,“你害怕他们?”
这一软绵绵的问话把矮墩子的胆气全部散尽,坐到她的膝盖上,抱着她的肩膀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中。
卓婉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矮墩子闷声闷气道:“他们没有人性。”
卓婉的手轻颤了一下,把矮墩子拉出来,搓揉了下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墩子,你知道咱们走生意的人忌讳什么?”
“道听途说,胡言乱语。”
“你回想一下他们昨日的一举一动,他们按照我画的图,一丝不苟地铺石子。因为估算错误而出现图形扭曲时,他们没有任何怨言地重新从地上扣出来,再次铺上。有的孩子把手指甲扣裂了,依然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
“这说明他们不把这些疼放在眼里,他们长大的过程中可能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疼痛,或者比这个疼十倍百倍。”
“十指连心,他们真正的疼可能是咱们无法想象到的。”
“如果说这里面有错,错的也不是他们,他们只是为了活着。在被完全封闭无外物输入的沙城,只需要适者生存。王老是有他曾救过的人护着,他也可以只靠泥饼活着,但这些孩子不一样,他们必须补充其他的营养才能正常长大。王老的小孙女小孙子也是如此。”
“在我去厨房拿馒头时,骨头看见了蒸笼中的其他馒头,他的眼神只落在我手上的三个馒头上。”
“他没有贪念。”
“墩子,评价一个人的时候要很慎重,不能因为一两件事就全部否定或者全部肯定。你以后是一国之君,更要当心,你的一句话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
“以上,一半编纂,一般借用老祖宗原话。”卓婉同情捏了捏矮墩子的脸,感慨道:“幸亏我不是你,说话前还要反复地想,当皇帝真不容易。”
“老祖宗说的这些话都是讲给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的,像我这种善解人意体贴心美的人只要凭着本能走就可以了~”卓婉捧脸,感觉此刻的自己美哒哒。
矮墩子还没来的及回应她话,就被她的最后一句话闹的没了情绪。
“姐姐,与其相信你善良心美,我更相信你是脑子小,存不下那么多的事儿。”
“遗忘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一项能力,我的此项技能更强悍一些罢了。节省出来的脑存量才更容易接受新的事务。”
卓婉从被美人娘撵到课堂上读书起,她就羡慕班里读一遍就会背的同窗们。当时还只是羡慕,毕竟这样的人在课堂里也只是那么三四个,其他人还是跟她一样需要多读几遍才能背会的。虽然其他人都比她背的快,但相差不大。关键是,在老夫子面前,他们紧张,她不紧张,每次她都能超常发挥,比他们背的更自信更流利。
等到她的身边多出来四个贴身丫鬟后,她就开始怀疑自个的智商了,她的四个丫鬟各个过目不忘。
在为期三天的长久思考后,她就突然醒悟了,得出了这些结论,她的遗忘能力更强一点而已。
矮墩子被她脸上的自豪给唬弄的愣了愣,想明白了她的思维方式,就突然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了。
他尽管知道这个说法很是牵强,但他心里竟然觉的她说的有点对。
“姐姐,如果你混在朝廷中了,真的能达到指鹿为马的成就。”
“所以说,别让我入朝为官,会败坏朝廷风气的。”
就着一方面,卓婉特别的有自知之明,她的小伙伴们都跟她玩着玩着就不正常了。
比如国师,不好好教学写治世文章,现在天天泡在试验田里种地,整个人看起来又黑又傻,没了一点刚来沙城时的潇洒风流样。
浓烈的负罪感。
她把千万读书人追崇的大文豪给毁了。
深入地想一想改变的规程,她发现她的良心快没了,她心底竟然有点小骄傲。
呐,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把大道理说的这么地顺其自然的。
矮墩子在认真地考虑,他封她大将军后,是不是别让她上朝。
他喜欢在朝廷上有她给他撑胆气,但他又隐隐地觉的有他姐的朝廷会更不容易控制。
卓婉抱着矮墩子来到了骨头他们的地盘。
墨衣守在她的身边,不言不语,任她闹腾。
卓婉走到小巷口就学着骨头手下的那群孩子一样,不再上前。
卓婉气沉丹田,冲着小巷大声地喊骨头的名字。
骨头从后面走到她的前面,沉默地看着她,他一直在城门等,没想到她找到了这里。
“今天我推算天气,出现了点小失误,需要你们帮帮忙,今天就不去城外了。”
骨头看了眼她怀里的矮墩子,平淡道:“什么忙?”
“药材被风沙给吹散了,需要从沙堆子里捡出来,然后分类放好。”
骨头沉默着。
卓婉熟练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好。”
卓婉带着五个孩子回到小院。
不用催促,他们立即分拣起来,似乎不用特意说明他们就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明确的分工让卓婉能迅速地判断出了每个孩子的个性。
卓婉正与能说会道的指骨唠嗑,一阵嗡嗡声传来。
骨头和孩子们迅速站起身退后,在分发粮种时,他们就被白将军告知了蜜蜂的重要性,这是他们粮食能否成熟的关键。
他们,包括沙城的其他人,见到它们都会让路。
卓婉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异常敏捷地一把拽过光滑的防水布把自个捂的严严实实。
蜜蜂大军一拥而上,送了她厚厚的一层蜂蜜。
它们感谢她给它们制作的石头蜂窝。蜂窝十分地牢实。大风大沙对石头蜂窝没有任何的影响。
卓婉解开防水布,熟练地把防水布上的蜂蜜挂下来留给青衣做保护药丸的糖衣。
最后的一点蜂蜜,卓婉配成了一大桶的蜂蜜水,一人给他们一杯。
指骨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后,突然像鬓狗抢食一般,急促地喝到肚子里占为己有。
卓婉看见后,捡起盆子中的防水布,把它放在比木桶更大的水缸中泡了泡后又捞了出来。
卓婉用手指沾了一点水缸中的水尝了尝,比桶中的更甜。
“这个水你们可以带回去。”卓婉抱着水缸用力抬,纹丝不动。
指骨嘿嘿一笑,很轻松地抬起了比他高的大水缸。
“你真厉害。”卓婉看着他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胳膊。
他撸起袖子来,骨头节节分明,瘦的吓人。
指骨瞧了眼她软趴趴的胳膊腿,嫌弃道:“我一般,你太弱。”
第101章 牙骨
卓婉的一双黑亮的眼睛快瞪成了圆珠子,自认特有气势特有范儿特凶蛮地大声道:“我不弱,我两只手能提起两大桶水。”
她真觉自个挺强的,相比较她二堂姐的弱不禁风,她长的可瓷实。
而且,自从她跟着小老太太练甩鞭后,她的力气在稳步上升,她现在能平举两大木桶的水站半柱香,这就是踏踏实实的实力。
矮墩子早在他姐给他说完那番话后,他就没了对骨头他们的害怕和厌恶。
瞧见他姐这副据理力争的模样,背对着她对骨头使了个眼色。
他姐有个大将军的梦,对武功和力气有着强烈的崇拜,每次甩鞭时那认真的眼神都让他们不忍打击她。
说实话,他姐真不适合练武,脑子不开窍,四肢不协调。
但,他们愿意哄着她,每次都是一个眼神下去,就心有灵犀地知道了夸她的主题词。
有一次实在找不到新词了,他一个不慎就说了她的力气眼见着变大了,她真的用水桶去测她的力气。
要不是摄政王用劲气托着桶底让她稍稍艰难地平举起了两桶水,他姐不知准就枯成了一朵干花。
骨头避开城主的视线范围,与指骨打了个手语。
指骨心领神会,对着眼前软趴趴的小城主,一脸认真反思后的恍然大悟,歉意道:“我忘记你是普通人,不能与我们练武功的人一块比较。你一下子能提起两桶水,已经很厉害了。”
卓婉眼里亮出了彩光,还矜持且谦虚地点了点头道:“我也一般,只是比其他姑娘们更壮实一点而已。”
小老太太回到厨房,无声地大笑着,整个的背影都在不停地颤抖。
她的小花有个霸气的食人花梦。
勒安谦躺在书房的摇椅上,一本被糖包极力推荐的话本盖在他的脸上,话本下传来低沉的闷笑声。
摇椅悠悠地晃动着,遮住了低笑声。
“秀衣,即使在沙城,用壮实来形容一个姑娘也不是很合适,这一点你跟小姐讲过吗?”红衣笑问着,她刚从军营回来就听到小姐暗藏自豪的谦话,可爱的让她心痒痒,想咬一口在阳光下发光的白软脸蛋。
“这个形容词是她最新开发的,我也没想到小姐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她自己。”秀衣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在小姐心里,壮实是个很好的词。”红衣忍笑道。
“这里不是京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也没人在背后嚼舌根子,小姐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秀衣不打算阻止她继续这样形容自己。
红衣暗笑着点点头,心里了然,秀衣这书不舍得把小姐拘在一个框架里。
秀衣跟着小姐的时间最长,在她们四个丫鬟里也是最了解最宠着小姐的人。
在分工明确的高效率药草分拣过程中,卓婉迅速地与能说会道的指骨成了知己。
骨肉带头离开的时候,卓婉依依不舍地与指骨挥手告别。
“你们有时间了记得来找我玩,我还没跟着你们去城外找吃的。”
指骨很熟悉沙城风沙暴的规律,无意识地挠了挠头道:“最近月亮发红,接下来还会连续有三四场大风沙,等这波风沙平静了再带你去城外。你收好药草和被子,别在这节骨眼拿出来晒。”
卓婉连连点头,看指骨不停地挠头,问:“头发痒?”
“嗯。”指骨又挠了挠。
“我给你刮个光头?”卓婉满眼都是贼光,把矮墩子抱起来,指着他小辫子下的后脑勺道:“这就是我刮的,技术已经很熟练了,而且青衣给我做了软发泡沫,刮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五个孩子看向骨头,骨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指骨笑咧咧地顶着一头泡沫第一个坐在她前面的石凳上。
她这么弱,他瞬间就能取到她的命,由她站在他的背后碰他的头,他无需警惕。
更何况,小城主又傻又笨,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那门子的心计。
卓婉甚是认真,比她看话本的时候还专注,在剪掉了脏兮兮的头发后,道:墩子的发型是我以前给他设计的,他一直喜欢到现在。你喜欢啥,我给你头顶也设计一个。”
指骨双眼一亮,兴奋道:“大白馒头。”
卓婉在他头顶小心翼翼地刮了个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指骨满意地摸着头,把石凳让给了骨头。
“小城主,头儿喜欢你送的酱。”
骨头沉默着,没有拒绝。
卓婉利落地在他头上刮了个竹筒。
其他孩子看看指骨的造型再看看竹筒,觉的冒着热气的大馒头更有吸引力,审美一致地全选择了馒头造型。
嫌弃了一把城门丑字的赵蒙背着边西,看着信上用眉笔画的地图,找到了小院。
推开院门,就见一手丑字的胖妞身前站着一串的光头。
赵蒙的心咯噔了一下,胖妞又在祸祸了。
卓婉紧随着门声抬头,看清门前的人,尖叫一声,疯狂地跑了过去,大笑着跳到赵蒙的身上。
背后一个,身前一个,被夹成饼馅儿的赵蒙黑脸,“下来!别逼我生气。”
卓婉偏不下来,抱着她的肩膀跟她背后的边西亲昵地蹭额头。
赵走到石凳前,小心地让边西坐到石凳上,用空出来的两只手把身前的肥崽子给拽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把她扔到了边西怀里。
卓婉欢快地从边西腿上站起来,“西西,你怎么来了?东子呢?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我让平八来送你。”
边西把她拉到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语气轻缓道:“不要急,慢慢说。东子还在山上,小鸭子还在孵化离不开人,我先来找你,等她把鸭子孵化好再拜托给九掌柜暂时照看后,会赶在你及笈的时候到这里。”
边西说到这里,看向赵蒙。
赵蒙接话,言简意赅,“搭个伴。”
卓婉兴奋地围着边西和赵蒙团团转,被刮了一半的牙骨摸了摸头,扭头喊话道:“小城主,这么还有半个头没刮,过一会就没泡沫了。”
卓婉这才想起她还没刮完,拿着刮刀走了过去。
牙骨龇牙咧嘴道:“给我来个大光头,凉快。”
卓婉把牙骨的头刮的干干净净,“你头顶上刺了个字,夏?”她不太肯定这个华丽的字是不是夏,看外形有点像。
甭管怎样,她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夏国皇子流落民间的苦难剧。
“我娘给我刺的。”
卓婉又脑补了一出慈母刺字精忠报国的热血剧。
“她说,如果我哪天消失了,还能根据字找到我的骨头稍微埋一下,她这个母亲也就做的仁至义尽了。”牙骨得意地呲呲牙,“小瞧我了吧,我可比她活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