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咳嗽一声,兰花指微微摆了起来,握着丝帕掩在嘴下,朝王大娘诡一笑道。
“大娘,我家人都死光了,没有妹妹。”
王大娘可惜的叹了口气,神色失望,我怎么能让她败兴而归呢,怎么也得提一提她的兴致才好。
“对了,大娘,我姓宋,听说,这一家也是姓宋的,都死光了吧。”
王大娘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大,盯着我的眼睛嘴巴反复观看,一边看一边哆嗦,然后啊的一声夺门而去。
苏贤汝在后面摇摇头,我哼了一声,“真没趣。”
“何苦跟她较真呢,王大娘虽然刻薄了些,可没什么坏心思,你这么一吓她,回去估计该生场大病了。”
“我没你那么好心,苏贤汝,看见她我就心烦,当年没少说我们宋家坏话,如今宋家物是人非,她还能屁颠屁颠跑过来趴墙根,你娶的娘子,就这么貌美啊,宋家那败家子,当真没有你这般好福气。”
不知为何,王大娘过来,触动了我那根不知藏在哪里脆弱不堪的神经,忍不住对着苏贤汝咆哮起来,宋家的败家子,如今还活的好好的,还跟养子成了夫妻。
要是苏绣知道了,估计该笑着从坟里爬起来说我命好了。
“苏贤汝,我们去看看爹娘姐姐们吧,回来两三天了,我这心里也差不多缓过来劲,该去问候他们,告诉他们我跟宋婉的近况,也好让他们地下有知,安心投胎去。”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可心里还是沉甸甸的难受,院子里,那水缸以前总是灌满了水,夏天养荷花,虫鱼青蛙不甚欢喜,冬日水缸的冰块子很厚,撒上些谷粒,天上飞的鸟便会扑棱棱落下,要是我玩性大起,估计一天就能盖住好几只鸟。
几个姐姐夏日的晚上总喜欢坐在院子里乘凉,流萤扑火,美人扇面,苏绣跟宋之书一般都在里堂,一个板着脸写字,一个悠闲的吃着干果,他们两个人,向来都处的和谐。
“阿缺,我买好了纸钱,什么时候去,我听你的。”他过来揉揉我的肩膀,神情看上去也没先前那样轻松,我知道,他心里有愧,哪怕这件事情他没参与,可毕竟与他相关,要想摆脱,就像他说的一样,除非我们把这一世匆匆了结。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坟头,上面长了草,可都还小,并没有很高,我用手拔了些扔掉,宋之书爱干净,苏绣喜欢热闹,我在坟前烧了纸,起身,离去,一滴眼泪都没掉。
苏贤汝跟在后面,我越走越快,边走边跟他说道。
“人都有一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只是早晚的问题,苏贤汝,我不怪你,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咱们两个,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自私到底,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别管,想的多了,管的多了,就不是我们了,哪怕所有人都骂我,我也得好好把这一世过完。”
苏贤汝停下,我也跟着回头。
我们二人都知道,过完这一世,可能以后也不一定再有机会在一起了,掌握最高权力的天后,哪里容得你想活就活,尤其在你损害天威之后。
纵然以后要苏贤汝灰飞烟灭,我也得跟着他去的。
麒麟一族地位多么尊贵我不清楚,可至少没保住苏贤汝九世平安,世世伤情的惩罚让他每一世都过得分外凄楚,何况我还用了人家一颗心。
这天后,未免有些太专横霸道了。
天上突然打了一个雷,看不清苏贤汝什么时候过来牵了我的手,他在前,我在后,山间路滑难走,雨点打下来的时候,我们还没命的往山下跑着,你说巧不巧。
王大娘家那位傻子突然就出现在前面,看清我的样子,张口结舌的喊我,宋缺。
不打你打谁,我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无比准确的砸到他头上,力度和准头不比陈棉差。
“宋缺,你等着,等我告诉宋大善人,让他揍你,哼哼哼......呜呜呜......”
他捂着头,在雨里显得更傻了。
“你打他做什么,王大娘一会儿寻来了,咱们快走吧。”
苏贤汝一拽我,那傻子便远远被抛在了后头,有时候看似缺心眼的人,往往比那些所谓精明的人都要聪慧,这傻子一样就能瞧出我的本性,可那些明眼人都分辨不出,你说世事荒唐吧。
长陵城的日子安逸而快乐,苏贤汝支了一个摊子,给人代谢书信,也抄写书稿,总之,算是在这重新住下了。
还要感谢新帝陈棉,平了宋家的冤屈,让我们能有个地方可以落脚。
这日我正坐在苏贤汝后头嗑瓜子,突然腹内一阵恶心,那瓜子也莫名变得油腻起来,苏贤汝紧张的盯着我,写了半张纸的信也扔下,他拍拍我的后背,又帮我顺了口气。
眼睛里虽然恐惧,但我觉得不至于此,就是普通的呕吐,难道还会有什么大事不成。
所以我霸气的摆摆手,“别管我,接着写,写完这几封信,我们晚上能吃肉。”
他还接了几本书稿,一般都是晚上回去,点了蜡烛,我们两人一人一本跟着抄写,我的字迹也不差,只是没他那样精致。
总而言之,这种日子,我觉得十分满足,每日看着他的美颜,总觉得日子是偷来的,得紧着过,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的眼线,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跟他相隔一方,不复相见。
他手却没松开,眼神也是躲躲闪闪,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我连忙又嗑了几个瓜子,压住腹内的呕吐感,我强颜欢笑。
“你看,我没事吧,别担心了,赶紧写完赶紧收摊,我等着吃胡家煎包呢。”
那煎□□薄馅多,漫着水汽腾腾出锅,锅底的饹馇金黄酥脆,馅料十足,香鲜味美,想到这里,肚子便骨碌碌叫了起来。
苏贤汝皱着眉头,“阿缺,你这几日饭量似乎愈来愈大。”
“你嫌我吃得多?”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月事可准?”
“那你什么意思,吃多了还能把月事撑没了?”
“你别避重就轻,我去找个大夫,你在这等我一下。”
“哎,不用那么麻烦,再说,真要找大夫,你去对面那个摊上找孙大夫就行,他跟咱们熟,也能讲价,哎哎,苏贤汝,怎么不听话呢?”
我还招呼着,他人已经往长安街北头一家新开的药铺去了,真是,不知道过日子节俭。
我叹了口气,抓了把瓜子看了看,那股恶心劲又上来了,联想起他那紧张的样子,我忽然缓过神来,天啦,我不会有小傻缺了吧。
不能够啊,这才几次,我红着脸摸摸肚子,正好看见苏贤汝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后头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背着药箱,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见我好生生坐在这里,那大夫把药箱一搁,“这位小娘子,你相公当真是个老好人了,跟我说的好像你情况多么严重一般,唬的我愣头愣脑跟着跑过来,看你这情形,应该也不是什么急症。
要不说,找个好相公,一辈子都享清福,小娘子,你可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被夸赞的那个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站在那里等着他给我把脉,神情慌张,嘴唇微抿。
我伸出手去,压制住自己的猜测,对那大夫说道。
“大夫,你看看,我觉得应该是喜脉。”
声音虽然小,可苏贤汝还是听见了,他身形一晃,好像被人劈了一掌,脸上的血色瞬间流失,嘴唇也干巴巴的可怜。
“阿缺,别胡说。”
这人,也太矜持了些,要是喜脉,他可就当爹了。
那大夫只在我手腕上把了片刻,接着就起身,跟我说道,“小娘子只是吃的多了些,日后注意饮食清淡即可,并无大碍。”
“不是喜脉?”
我抓住他的胳膊,药箱碰到我的肚子,连忙护住,苏贤汝神色慌张,拿开我的手,“阿缺,我送一下大夫,顺便跟他要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你在这坐好了,可别再吃瓜子了。太油。”
我愣愣的坐下,难道是我太想给苏贤汝添子嗣,竟出幻觉了?
晚上苏贤汝给我熬了药,说是滋补身体,看那乌漆嘛黑的一碗,着实没有下口的欲望,我摇着苏贤汝,恳求他放过我,可他一脸严肃,丝毫不留情面。
“阿缺,乖,大夫说你得清清肚子,太油了,对你身子不好,就这一碗汤药,不苦,我加了冰糖在里头。”
他诱哄,我狐疑。
“补药就只吃一碗,你诓我。”
他一怔,接着回我。
“若你吃完还想吃明日我再去给你抓几副回来,可好?”
“算了算了,就这一碗,可别骗我了。”我就着他的手,呼噜噜一口气全吸了个干干净净。
跟他说的一样,药还是甜的,苦味被冰糖压了下去,只有有些奇怪的味道。
喝完药,困意很快袭来,我趴在枕头上,看着床前那人影子渐渐暗了下来,眼皮一重,再也没能撑住。
许久不曾做梦,这日的梦里很是奇怪,血流不止,有小孩子哭喊着叫我娘亲,太过诡异,我还往一边躲,腹内突然一股剧痛,我忍不住哭喊起来。
有人握住我的手,轻轻亲吻,我像是寻到依靠,一口咬了上去,这样,仿佛那加之与我身上的痛楚才能减削半分,慢慢的,一切又都安静下来,昏天黑地的睡。
醒过来的时候,身旁那人正一脸疲惫的盯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不由得咧嘴笑道,“阿缺,你睡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伸出手去, 摸在他脸上,大热的天,他的脸却好像数九严寒, 冷的让人产生错觉。
“苏贤汝,你去冰窖里了吗?冻死人了,进来暖暖。”说着,我掀开被子,想把他拉进来。
他一手给我压下去, 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 “阿缺,我没事,等等,我去给你热粥。”
他起身,我连忙拉住那双手,一脸谄媚道, “你不嫌我吃的多了?”
他似乎愣了,这样傻的苏贤汝, 还真是有些陌生,我松开手, 他没回头去了后厨, 屋里生了炭火, 这么热的天,他是准备把我烤了。
我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被换了, 原先那件也是新的,用不着这么勤快吧,翻了个白眼,苏贤汝已经端着米粥进来了,冒着热气,沸腾着阵阵香气。
“苏贤汝,等我起来自己去桌子跟前吃,你先把那炭火熄了,我觉得昨个应该让那大夫给你看看,怎么魂不守舍的,总觉得你哪里不对劲。”
边说我边往上起身,下身一阵剧痛,接着便有股热流翻涌而出,我尴尬的红了脸。
“苏贤汝,我的月事好像来了。”
他的脸更加苍白,伸手给我把上面被子盖好,“阿缺,没事,你躺好,我帮你去拿东西,给你换,阿缺,你别再乱动了,大夫说,那调理的汤药喝完,要卧床七天。”
“你别听那大夫胡扯,我还得跟着你出去赚钱呢,没事,月事第一天我不太舒服,以后就好了,你别过于紧张,弄的我跟病人一样。”
我挣扎着还要起来,却被他一手摁住,那眼神很是威严肃穆,不由得让我有些畏惧。
“好了,听你的,我躺着就是了。”
“这才乖,阿缺,一会儿先把粥喝了,里面加了红枣,你多吃些。”
他忙里忙外一整天,屋子里血腥气很浓,我想出去透个气,却总是被他以各种理由阻止。
后来趁他做饭的空档,我从床上起来换了衣服,偷偷摸摸站到他后头,双手一蒙,那双眼睛就在我手掌下面,长长的睫毛搔的我手心有些痒,“猜猜我是谁?”
他一把拽下来,几乎吼道,“阿缺,回床上!”
疯了,这人肯定脑子进水了,我呆在那里,看着从未跟我呈现出此种状态的苏贤汝,一脸愤怒,紧张,他的手在哆嗦,尽管还拿着一个瓷碗,可看上去像随时都能摔碎一样。
“苏贤汝,小心碗,别摔了。”说完,我拔腿便回到屋子里,乖乖躺到床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十分严重。
这件事情的后果很严重,严重到他几天不理我,我都很乖了,好几天连地都没下,吃喝拉撒就差全都在床上解决,可他还是板着脸,虽然没有再对我发脾气,可是这种冷脸相对更让我抓狂。
在第十天的时候,他给我端来米粥,又耐心等我喝完,这才开了口。
“阿缺,我找了个老媪过来照顾你,这几日你乖乖的,我出去有些事要解决,很快便能回来。”
“是你母亲的事?”
这世上如果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撇下我就走,我想不出别人,不是大周,就是孟瑶。
他没否认,走的时候,老媪已经在我房里开始打扫卫生了,是个看上去很慈祥的老人,我不认得,长陵城的人,几乎也都不认得我了。
他走的第一个晚上,我便睡不着了,听着外面的风声猜想这夜的月亮和星星该有多亮,许多天没出去了,苏贤汝真是狠心。
“姑娘,你家相公是个好人,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总之不会害你,我瞧着,他是把你放心尖了,你不知道,走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我把你照顾好了。
姑娘,你前世积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找了这样好的相公。”老媪倒了热水,端到我床前。
“你相公说了,你身子不好,这几日都要热饭热水,半点凉都碰不得。”
我笑笑,“谢谢。”
告示贴到宋家的时候,老媪因为不识字,拿进来给我看,上面的那人看着面熟,等我细看完下面的字时,才知道原来画的还是我。
可是又不像我,这个二百五,原来还没消停。
多亏苏贤汝出门了,要是让他看见,还不知道心里怎么别扭。
“老媪,这样的告示很多吗?”
“多,几乎每家每户门上都有,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姑娘,要不然你给我念念。”老媪脾气好,这几日都顺着我的性子,我不说话她也不多嘴,我要是想说话了,她便陪我聊上几句。
“就是皇上要找个美人,抢回去做妃子,我也不认识。”
“呵,这皇上也真是的,不是说当朝皇后是秦将军的女儿,仁平郡主吗,家世显赫,皇上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出来寻找美人,也不怕他老丈人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