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光——寒花一梦
时间:2018-10-07 09:19:44

  谢清豫被陆至言牵着在花园里悠闲的游荡,空气里漂浮玉兰的香气。她想起先前请御医帮陆云绣诊脉,还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于是说:“这阵子没有同姐姐见面,也不晓得那药吃着好不好。”
  “这两日得闲回去一趟,正好问一问。”陆至言捏一捏她的手,“最近是忙了一些,都没有时间好好陪你。”
  谢清豫笑:“我自个也有事可做,不至于你没时间我便日日都了无生趣。”
  陆至言转过头看她一眼,沉吟中假作一本正经问:“我该说这样很好,还是该生气我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谢清豫笑容愈深,“是不想看你得意。”
  口中虽是这么说的,但她心里更多是不希望自己陷入过分依赖陆至言的境地。陆至言太过温柔体贴,照顾她也爱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这样当然很好,可她依然觉得,自己该有自己想做、可以忙碌的事。
  后来他们回到荷池旁边,谢清豫倚着石栏杆看朦胧月色下的风景。陆至言两步走到她的身后,沉默展臂将她圈在自己胸前。
  谢清豫顺势靠过去,如今做这种事半点儿不别扭不害羞。
  她拉一拉陆至言的衣袖:“中秋若得闲,我们去骑马吧,或者登高。”
  “喊上哥哥一家,还有姐姐他们,一块儿出去走一走。”
  陆至言摸摸她的脑袋,从善如流的说:“好。”
  陆云绣吃过一段时间御医的药方,觉得人精神许多,便继续用了下去。说来,能请到御医替她治病,也是得过谢昭首肯,否则断然不敢如此不客气。眼见有些效果,谢清豫也替她高兴,是盼着她早些好起来。
  只是,谢清豫和陆至言说过的得闲大家一起去骑马或登高的事情,最后搁置下来、未能成行。
  变成这个样子,不因为别的,是冯嫆又有喜了。
  那天是陆至言休沐,谢清豫有七八日不曾到回去陪一陪自己娘亲,两个人于是一道去的。她在杜氏的院子里,冯嫆知道她回睿王府了便也带着慕慕过来。三岁的慕慕精力旺盛,爱跑爱闹,有多数男孩子身上会有的那股调皮劲。
  这一次谢清豫见到他却发现他格外乖巧。
  他拿自己的小手掌牵着冯嫆的手走进来屋里,脸上还有些许小心的模样。
  谢清豫不免笑说:“慕慕今天好像比平常还要乖。”
  “近来都是这个样子……”杜氏看一看自己的孙儿,朝他伸手,“好孩子,来祖母这儿。”
  见丫鬟婆子扶着冯嫆坐好,慕慕才笑嘻嘻小跑着到杜氏的面前。杜氏将他抱到罗汉床上坐着,一面给他剥松子吃,一面对谢清豫说:“是又有好消息了,前两天请大夫来瞧过,不会错。他晓得自己要有弟弟妹妹,爱护得不得了。”
  才三岁呢!
  谢清豫不吝惜夸奖:“慕慕真是一个好兄长!”
  有人夸自己,埋头吃松子的小孩儿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谢清豫:“姑姑。”谢清豫答应一声,他努力想和她说什么,又像忘记该怎么说,支吾半天没能说出来,只好扭头可怜兮兮求助自己的娘亲。
  冯嫆一笑,压低声音提醒他:“是表妹和表弟。”
  仿佛听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慕慕偷偷笑起来,转过头对谢清豫说:“姑姑,我要一个表妹,还要一个表弟!”
  从一个三岁的小不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谢清豫简直哭笑不得。尤其小不点还先比一根手指,又比一根手指,黑黝黝的眼眸半是无辜半是兴奋,多半是冯嫆有喜这一件事在前,他已经认定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了。
  “慕慕,这是说要就能要的么?”谢清豫有些无奈,“那是很辛苦的事情,也要特别慎重的对待。”她说着,感觉到冯嫆和杜氏都在看着自己,顿一顿继续说,“这事儿急不得……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好吧……”慕慕似懂非懂点一点头,口气很大方。
  谢清豫又望向自己的娘亲:“孩子的事情,我们好好商量过的,觉得不必太着急。娘,你不要担心了。”
  她不好说得太过直白,其实是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不想早早被孩子分散精力、还想两个人能不被打扰得久一些。哪怕府里有那么多丫鬟仆从伺候,也会有奶娘照顾孩子,可哪怕孩子极为乖巧,也一样是操不完的心。那是很耗心神的事情。
  谢清豫和陆至言认为,孩子的事,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所以他们心平气和,倒是长辈,难免操心一些。这件事,她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和陆至言在这般年龄方才成婚,同旁人比起来是显得迟了——尽管他们自己认为还好。
  “我担心什么了?”杜氏微微而笑,“你们的事,我哪儿管得上?”
  谢清豫感觉这是话里有话,像在说当初她喜欢陆至言、想办法帮他,他们也从没有拦着,禁不住脸颊发烫。
  她一时不好说什么,过得会儿才哼哼道:“原本还想找哥哥和嫂嫂去骑马爬山的,现在嫂嫂有了身孕,是不好去了。”
  冯嫆闻言,笑一笑道:“豫儿和陆大人去吧。”
  若陆至言得空,和他两个人去,谢清豫自然认为不错。可是,得知冯嫆有身孕未出几天的功夫,一道旨意下来,陆至言便要去云州办一个案子。
  那桩案子本是由另一位大人负责的,只查来查去不见水落石出,谢昭失了耐心,点名陆至言负责。因事情牵扯甚广,谢清豫只从陆至言口中听说是与私造武器有关系,别的知之甚少。可这四个字,已然昭示这桩案子的重大。
  从长安快马加鞭到云州也须得六七日的功夫,再加上查案办案,一个月的时间能回来已经称得上动作迅速。谢清豫没有让丫鬟进来,自己帮陆至言收拾东西。她虽不至于抱怨,但想到两个人要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恐怕也不能通信,总是难受的。
  陆至言见谢清豫脸上多少的不高兴,交待完诸种事宜,进到屋子接过她手里的事。他帮自己收拾包袱的时候,谢清豫坐在床沿眼巴巴的看他,看到最后她扁一扁嘴像赌气般说:“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想去吗?”陆至言停下手里的事情问。
  谢清豫半垂下眼:“想到你要去云州,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此一行恐怕不甚轻松,否则我也想带你去云州转一转。”陆至言摸一摸她的脸,尽量安抚,“然而不能让你置身危险,那样我也没办法安心做事。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早些办完案回来的。”
  谢清豫闷闷的不想说话。
  陆至言看她半晌,手隔着衣服摸一摸她的肚子:“今儿不是小日子么?这么愁眉苦脸,当心不舒服。”
  谢清豫也觉得自己今天脾气大。
  她软下态度,拉过陆至言的手掌轻轻一握:“你先收拾东西吧,我没事儿。”
  嘴上说自己没事的人,这天夜里却主动抱住陆至言不肯撒手。
  隔天一大早,谢清豫陪他一道起身,一直把人送到城门外才乘马车回府去。哭是没有哭,倒连连叹气——明明想好了不要太依赖他,大概要食言而肥。
  陆至言此番去到云州,一如谢清豫所想,是几乎没有时间写信回来。
  成婚之后,两个人没有一夜分开,习惯他在身边,一旦见不到人便是心里空空落落。她最终唯有安慰自己,忍一忍,很快就回来了。
  此次陆至言离开长安的时间是在七月底,因而八月十五中秋节,他不可能赶得回来。睿王爷和睿王妃考虑到这般情况,索性把陆衡、陆云绣和住在陆府的吴表妹请到睿王府来过节。
  那一日午后,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亲自到王府来送请帖,邀请冯嫆和谢清豫五日后前去赏花。她见到陆云绣和吴表妹,当着冯嫆、谢清豫的面,少不得一并邀请,第二日也派人把请帖送到陆府。
  谢清豫对这样的赏花宴习以为常,想着自己在府里也无事,又有世子夫人亲自送上请帖这一层因由,到那一日,她是去了成国公府的。她在成国公府也见到前去参加赏花宴的陆云绣和吴表妹。
  见到她们,说意外怎么都不太恰当,只是陆云绣素来不怎么将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谢清豫难免好奇她今天怎么有兴致。转念想到吴表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带她出来走动是有必要的。既然有现成的机会,没必要刻意避开。
  吴表妹来长安已有好些日子,比起最初,谢清豫对她的了解自然是更深了。她知道,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小心思,也未想着什么攀龙附凤、一朝飞上枝头。在自己的婚事上,她甚至稍显笨拙,离精打细算有好一段距离,是需要有人帮她筹算才行。
  谢清豫没有问过陆至言,但是她想,如果吴表妹没有嫁人的心思,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她呢,没有疑问是不会对陆至言的这类决定持反对的意见……左右是个老实孩子,不受委屈才比较重要。
  若说陆云绣,单说有陆至言这么一个弟弟,长安城中的夫人、贵女都不至于不认识她。吴表妹却等于初来乍到,不少人对她好奇的。是以虽则她性格腼腆些,但架不住旁人热情,很快被拉到别处去了聊天喝茶,缠着她讲江南的趣事。
  谢清豫和熟识的人寒暄过后便去找陆云绣,两个人悠然去赏过花,准备回花厅时路过一处假山,恰巧听到一位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非礼勿听,她们正准备快步走过去避开,又听见吴表妹的声音,隐隐带着啜泣。
  陆云绣和谢清豫对视一眼。
  当下,假山那头又传来那位年轻男子的话语声。
  这一次,他的语气像是有些慌乱:“哎……她们欺负你,又不是我欺负你,你对着我哭什么啊?哎……你先停一停好不好?反正你都欺负回去了,还伤心什么?我这就走,不扰你……可我真的没有要对你怎么样……你千万不要误会。”
  年轻男子一边回头一边走出来,脸上郁闷的表情,待看到陆云绣和谢清豫时,一怔之下,转而变为尴尬。谢清豫挑一挑眉,发现这个人自己是认得的——忠勇伯府的三少爷,纨绔名声在外,与她同岁,而今尚未娶妻成家。
  纨绔少爷认出谢清豫和陆云绣,客气同他们问一声好,迟疑与犹豫中说:“那边有位小姐,方才有人同她说了些不客气的话,好似被伤了心躲到这少人的地方掉金豆子,二位若是认得,不若……”
  三两句话未说完,听见谢清豫和陆云绣声音的吴表妹已快步走过来。她脸上瞧得出哭过的痕迹,但这会儿止住哭意,情绪应是稳定下来了。吴表妹没有去看那纨绔少女,她走到陆云绣和谢清豫面前,低下头喊:“表姐,表嫂。”
  纨绔少爷:“……”
  一句表姐、一句表嫂,喊得忠勇伯府的三少爷快步走开。
  吴表妹向谢清豫和陆云绣说一说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是有人发觉她无父无母且非高门大户出身,傲慢出言奚落。话语难听,性子和软的她当下驳了回去,那些先前同她热络聊天说话的小姐们,嫌她不够淑女,一下子散了。
  哪怕没有忍心吞声,心里也不是不委屈难受,吴表妹躲到假山附近缓一缓情绪。谁知那位纨绔少爷先是撞见她不堪一幕,后又悄悄跟她到这儿,连同她哭的样子一并瞧去,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且不说是不是把吴表妹当自家人看待,总归今日错不在她,谢清豫也看不得她平白受这种委屈。因为别人出身不够好就这样恶言恶语,这样的想法谢清豫无法苟同。她听言语便大致晓得哪几家的小姐,索性一一带着吴表妹找过去。
  谢清豫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她只同那些人好好聊上两句,问一问她们是什么意思,便一个一个涨红了脸支吾着说不出话。临到后来,这些人比其他人都先一步告辞,而谢清豫三人也未继续待下去。她们分坐两辆马车,或回陆府或回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谢清豫想起陆至言。是不是因为他多年前经历的那么一番风浪,叫他更深刻体会到人同人之间从不必分个高低贵贱?今日高高在上,焉知明日会如何?看不清楚这一点,是经受不起任何挫折的。
  陆至言回到长安,是重阳节又过去七天以后的事了。
  谢清豫未能提前收到消息,不知他这一日能够回来,她照例午睡醒来,一个人在书房里面整理起陆至言与她写过的信笺。她是一面整理一面一封一封信翻出来看看,光瞧见那些字便能想起当时看信的心情,记起那一段时间发生过的事。
  如是耐心把一匣子的信整理好,已是落日西斜时分。谢清豫把东西放好,感觉眼睛有些酸痛,坐在书案前用指腹摁压着眼皮。同一刻听得书房的门被打开却未听见丫鬟的通报声,她收回手抬头去看,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眩晕。
  夕阳余晖从洞开的书房门照进来,落在那个身量修长的人身上,叫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暖黄色光芒。他逆光而立,一张脸便看不甚清楚,然而也无须看得多清楚,只消一眼,足以叫谢清豫认出来他是陆至言。
  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清豫人已经扑到陆至言的怀里了。陆至言伸手稳稳将她接住,她反抱住他,于是变成两个人紧紧缠抱在一起的架势。不知过去多久,分开一个多月的人方才舍得松开了手臂。
  “回来怎么不提前捎个信?”谢清豫抱怨。
  陆至言轻笑一声:“若是捎信,你知道我马上回来,岂不是要坐立难安?我直接回来,你见到我,至少安心了。”
  谢清豫辨不过他。
  她伸手隔着衣服摸一摸他的手臂、背脊,紧皱了眉:“才多久功夫,怎么感觉瘦了?”
  “如此便是又要劳烦夫人养一养我了。”陆至言笑着伸手轻抬谢清豫的脸,随即低下头吻她。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他很快放开她,问,“是有事在忙?”
  谢清豫摇头:“没有……”
  未出半刻钟,两个人离开书房,相携着回房间去了。
  路上,谢清豫关心的问:“想是都已经妥当?”
  陆至言低低应一声。
  谢清豫想到什么,又问:“不用先入宫去见陛下,说一说情况么……”
  陆至言笑:“今日既回来了,自不会再出门。”
  谢清豫打量两眼陆至言的表情,想他先进宫过一趟才回府的也不一定,于是缄默不言。他们回到房间,甫跨进去,陆至言在她身后关上房门,又喊她一声。她无意识回头,人却被轻轻拉过去,跟着不等她反应便被抵到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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