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青听得直摇头,这孩子好好的书不读,跟着爹妈东奔西跑,在家熬夜看电视,来了县里又熬夜吃烧烤,走鸡斗狗不到饭点不回家,大人谁都降服不了他,就差跟着他爹抽烟喝酒了。
没一会儿,杜峰果然又来敲她的门,但她早从里锁上了,就是窗户也锁严实了……小子敲了几下没动静也就走了。
还好两个小丫头睡得沉。
李曼青叹了口气,眼见着老太太身体好起来了,她寻思着要不今天就收拾了这小子?省得夜长梦多。而且一次性把他拾掇了,以后大双小双长大才不会被他欺负。
但,总得找个由头才行。
当着众人的面,让他爹妈无话可说。
没一会儿,她娘家那头也来了,刘莲枝挑了个红纸包着的担子,里头有几只脚拴在一处的老母鸡,还有豆腐白米红糖红枣若干,后面杨丽娜手里提着一箩鸡蛋。而她们身后还跟了几个李家的亲戚和街坊。
当地有不成文的习俗,满月酒只兴家里女人和孩子去吃,男人都不来凑热闹。所以李曼青也没看见她爸爸。
她忙给娘家亲戚端茶倒水,老太太也来跟着招待,堂屋里只唐丰莲姐俩对坐,一个不理一个。
唐丰菊这段日子忙着下地收包谷种小麦,人晒黑了一圈,看着愈发不好相处了。
唐丰莲可不管她好不好相处,指着她脚下那堆瓜子壳儿道:“这么大的人了,嗑了瓜子不会扫扫麽?待会儿来了客人看着什么样。”
唐丰菊阴阳怪气:“哟!你了不起,姑娘上了首都的大学又怎么着?我回自个儿娘家要你管?”杜峰昨天刚被老师撵回家,而人家的孩子却考了县状元,她心头愤愤不平。
却不想想,孩子都是她惯出来的。
第40章
唐丰莲气得“哼”了声, “别这么阴阳怪气, 要不是侄女出生,我还懒得回来看你这德性。”
“喂, 唐丰莲你说清楚, 我什么德性, 就这么两个黄毛丫头,又不是带把儿的,我还不乐意回来呢!”
这可戳到唐丰莲心病了。
她嫁给大姐夫已经十八年了, 除了芳菲再没个一男半女,要不是她泼辣,刘建国又只听她的, 不然光婆家的口水都把她淹死了。
虽嘴上说着“儿子闺女都一样”, 可每每婆婆指摘她时,她都有苦难言。没想到在婆家被百般责难也就罢了,连亲妹子都不忘踩她痛脚。
“什么叫黄毛丫头,你不是女的啊?有种你儿子以后别娶女的, 让你生一屋子的儿子,自个儿过去!”
两人说话声渐渐大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踢了桌子一脚, 连带着上头的茶壶都移了位,发出“哐当”一声响。
有街坊问:“这是咋啦?”
老太太忍着气, 笑道:“两姊妹又玩闹起来了, 从小就跟两只猴子似的, 比她们俩侄女还调皮呢!”眼睛却给李曼青使眼色。
曼青知道, 心道:什么玩闹,肯定是又针尖麦芒对上了。
果然,等她进屋一看,姐俩正一个不理一个,满地瓜子壳儿,连凳子也倒了一条。
李曼青扶起凳子,又拿扫把撮箕打扫干净水泥地板,“大姐,妈好像在找你呢。”
唐丰莲不疑有他,哼了一声出去了。
对于二姑姐,李曼青真不想跟她有过多的接触,反正不管说什么,她都能扯到“你就是看不起我嫌我穷”这个点上。
“丰年呢?”
“出门还没回来。”
“出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曼青不想让她知道唐丰年在工地干活的事,省得她又有机可乘。
“别以为我不知道,丰年在县里给人家盖百货大楼,当包工头呢!”
“哪是什么包工头,就是干点体力活,挣点奶粉钱。”本来也就不是包工头,顶多算个小头目罢了。
“就两个丫头片子,吃什么奶粉,可省省吧,我们小峰从小……”
李曼青心头气恼,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二姐怎么老说丫头片子,咱们自己都是女人,自己不尊重自己,还怎么让男人尊重我们?”
“看你上纲上线,给你说玩笑话呢,非要扯啥尊重不尊重的。对了,听说你娘家哥哥在咱们家里住着呢?丰年工地上还要人不,要不把你二姐夫也安插.进去,咱们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听说在工地一天就二三十呢!”
曼青心道:看吧,来了来了。
这种兄弟姊妹真是,自家过得差时没人主动过问一下,日子稍微有点起色了,就猫儿闻到腥似的,一拥而上。怎么也不想想唐丰年的难处?
这一刻,李曼青真同情唐丰年。
她气极反笑:“呵,听说?二姐听谁说的?”
“我也是家里的闺女,我妈跟我说两句贴心话怎么了?轮到你个外人冷嘲热讽?我倒是要问问我妈,咱们老唐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姓李的多嘴了!”
李曼青:……
“二姐没必要说话这么难听吧?开口闭口就说我是外人,好歹我也嫁进来两年,孩子都生两个了……”
“还好意思提生孩子,就两个黄毛丫头算什么,有种你生个带把儿的出来……”
不管是“黄毛”还是“丫头”,都刺到李曼青的逆鳞了。
“今天是孩子的满月酒,既然二姐这么不给你侄女面子,不给丰年面子,那咱们就去妈跟前好好评评理。”
要告是吧?去吧去吧,我还巴不得你去呢!老娘忍你这一家子极品已经忍够了,也他妈不用找什么由头了,今天就跟你了断!
“慢着,你们闹哪门子疯呢?”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门。
“丰菊快收收你那张嘴,我和你爸还在呢,你不要脸面我们还要。”大喜的日子里简直是找骂!
李曼青松了口气,正要避开去看看孩子,突然,老太太转头又说她:“你也是,好好看着孩子去,别只顾着打嘴仗。”
李曼青:……
这叫打嘴仗?!
是她挑起的吗?难道还要让她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什么都让着二姑姐,任她把母女仨都骂光了才算贤惠?
她以为是老太太刚进门,没听见事情起因,就尴尬的笑了笑,道:“妈,不是打嘴仗,是二姐她说大双小双……”
“行了行了,我知道,她的脾气你让着点,赶紧看孩子去。”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她也知道事情是闺女挑起来的,但媳妇要是能让着她点,肯定也吵不起来,反正先各打五十大板,等客人走了再掰扯。
李曼青见她皱眉,紧张起来:“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也顾不上自己委屈了,老人上辈子的遭遇摆在那儿。
老太太见她还知道关心自己,松了口气,心也软下来:“没事,就是被你们吵的脑袋疼。快回房吧,知道你委屈了,但你二姐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她德性又丑,你就让让她吧。”
虽然有了孩子,唐丰年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但上辈子的愧疚和遗憾还在心头,李曼青生怕老人又出事,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刺激她,想了想还是忍下去了。
跟那二十年的受的委屈和不平比起来,就几句话,也算不了什么。
却不知,有时候,亲人给的委屈,比外人给的委屈更有杀伤力。
等她回房,见闺女们还呼呼睡着,方才那股委屈和不平也就慢慢褪去。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被吵醒,真是两只小猪猪。
媳妇始终是媳妇,公婆再好,也不会赶得上亲生的。她一直知道公婆待她好,但这种好,在亲生闺女面前,却是可以退一步的。
设身处地想想,她以后要生儿子了,儿子娶进门的媳妇,跟大双小双比起来,肯定是会毫不犹豫的站她们姐妹啊!所以,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不会委屈。
只是觉着不平而已。
“大猪猪,小猪猪,你们爸爸回来我得问问他,你们妈妈是不是外人,他要敢说他姐姐好,敢说我是外人……你们就跟我回娘家去!”
随即,想到嫂子杨丽娜的脾气,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女人结了婚真的就只能靠自己了,于娘家,有了嫂子和侄子,她回去也比不上从前。于婆家,生不了儿子就是“外人”……李曼青真想骂人,这什么贼老天!
她还就不信了,让她重生一回就是让她来做夹心饼干的!
大双小双真是非常省心的孩子,不饿就不会醒,醒来也不会哭,顶多哼唧几声,只要妈妈一抱起来,被抱的那一个不哭了,剩下那个也不会再哭。只是可惜李曼青只有一双手,只能换着抱。
*****
等她们再醒时,已经到下午三点半了。因为晚上来客人,按习俗要抱孩子出去,她找出婆婆准备好的两套红衣服,轻手轻脚给她们穿上。
这一个月,她营养补充得好,孩子也长得好,虽然比不上别人家的胖宝贝,但比刚出生时可有肉多了。小手臂一截儿一截儿的,手腕上还戴了老太太打的银手镯,她们一晃小手,铃铛就会响。
听力开始健全,两姐妹已经会跟着铃铛声转头了……虽然转不过来。
每一个动作,每一点改变,她都记在心里。可惜没相机,不然真恨不能留住这些成长的瞬间。
“别傻笑了,赶紧把她们衣服穿好,外头都说要看双胞胎呢。”刘莲枝进屋来,顺手摸了摸两个丫头的脸颊,见没人,又悄声问:“刚才闹什么呢?”
李曼青不想她担心,只说是大姑姐和二姑姐吵嘴。
果然,等两个丫头出去,走哪儿都有人争着抱,顺便收获一堆好听话。
“真漂亮!”
“皮肤真好!”
“小衣裳怪好看,哪儿买的?”
“真乖,一点儿也不认生!”
当然,最后都会回到原点——“好好养身子,争取明年生对双胞胎儿子。”
农村里大家都相信双胞胎是会“遗传”的,头胎双胞胎,接下来再生双胎的几率更大。
被众多奶奶婶子围观,大双小双没多大会儿又开始打哈欠了。杨丽娜争着要帮她抱回去,李曼青不好拒绝,就把最乖的小双给她,两人慢慢抱回房睡下。
再出来时,就准备开席了。客人基本来齐了,大家以家庭和熟人为单位,坐了八桌,刘莲枝朝她们招手,曼青就过去和娘家人做一桌。
“叫曼青是吧?还记得婶子吗?”有个包头巾的老太太给她打招呼。
曼青迟疑了片刻,二十年前的故人,她只知道要叫婶子,至于是谁家的就想不起了。
“嗨,莲枝你看,你闺女都不记得我了!才嫁来三年呢……哈哈……”
李曼青被她笑得红了脸,只得喊了声“婶子”。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家洋娃跟你是从小的同学呢!”
“洋娃”……怎么这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老太太一见她神色,又笑了:“我儿子叫张海洋啊,还记得吗?你们高中还一个班呢!”
李曼青恍然,是张海洋的妈妈啊,那她还记得。
实在是她重生前半个月才见过他的。当时她接到一份工,说是郊区有户人家新装修好的别墅,要几个钟点工去打扫一下,三百多平八百块钱,尤其是他们家那红木雕花的旋转楼梯,可把她腰都累弯了。
女主人是个四十出头的气质女人,抱臂跟在她身旁,一会儿嫌弃这儿没擦干净,一会儿说她那儿别碰的……要不是为了那八百块钱,她真不想干了。
当然,最后她才知道,人家花的是两千,肯定就要有两千块的服务质量,至于到她们四人手里拢共只剩八百,那是家政公司的事。
就为了这八百,不,两百块钱,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时,见到了她的同村小伙伴——张海洋,张老板。
她还记得男主人惊诧的眼神,“你是……李曼青吗?”
曼青愣着点点头,背后的手不自觉的揉了揉老腰。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张海洋啊!洋娃啊!”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村一个班啊,后来高三那年你不读了,听你妈说是嫁人了,我还给你写过信让你嫂子带去的,怎么不回我信啊……我还以为再联系不上了。”
男主人的滔滔不绝,女主人的鄙夷,让阴沟里的李曼青恨不得找个地缝,再钻回阴沟去。
她从没想过,自己抛夫弃子远走他乡,还有再在他乡遇故知的时候。而这位“故知”是她的大主顾,她却只是他们家找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这种人生落差,这种地位悬殊,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记得,记得,婶子家洋娃现在哪儿呢?”
“他呀,去云安了,跟着那边师傅做生意,什么跨国贸易啥的,我也说不来。”
李曼青不知道他上辈子是靠这个起家的,好奇道:“那具体是做什么呢?”
“听说是倒水果,越国的香蕉菠萝榴莲,在那边不值几个钱,他们拉过来卖,能赚点差价。”尤其是这几年条件好了,大家都舍得尝个鲜。
李曼青眼睛一亮,倒水果啊!她知道,后世这些热带水果都挺吃香的,尤其是榴莲,她以为那么臭的东西怕白送都没人要,哪知道在超市里卖得可贵了!现在两国的经济水平差异还不大,等过个几年,尤其是新世纪后,中国远远的甩了越国几条街,到时候贸易差价大,赚头可不小!
“那可真厉害,婶子以后有福了。洋娃赚了大钱把你们接进城里养老,到时候有享不完的福呢。”
老太太被她夸得心花怒放,也连说“你们家也不错啊都住到县里来了。”
曼青留了个心眼,问她平时跟张海洋怎么联系,又跟她要了张海洋的电话号码,寻思着以后有机会联络一下。
那次直到她们走,张海洋还送了好几斤新鲜水果给她呢,说是要请她吃饭,老同学叙叙旧,实在是她太自卑了,连跟人家同桌而食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