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杜峰真是个蠢孩子,一听要打针,死也不去。看李曼青的眼神愈发害怕了,心道,这懒婆娘真是个大魔头!
“我不去!要打你自个儿打去!”顶着狗啃头,要是不小心被同学看见,他以后还怎么混?
唐丰菊气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傻啊?不用咱们出钱,这针不打白不打!”
周围的人一听,都哄堂大笑。
李曼青不想跟他们费时间,怕吵闹半天吓到大双小双,想赶紧摆脱他们,就道:“你们只管去打,拿了发票回来我照着给钱。”
“慢着,这事可不是光打针就行的。”二姐夫杜海涛喝得醉醺醺,挤开人群。
“杜海涛你是死处没喝过黄汤吗,你儿子都差点被人杀了,还不赶紧来瞧瞧!”
二姐夫脸色涨红,扶在儿子肩上,口齿不清的问:“儿子,她还打你哪儿了?咱们去检查,再住半个月的院。”
杜峰被李曼青的眼神吓到……实在是太疼了,想起都还痛呢,他要敢说出去,少不了又是一顿打。但不说的话,自己这顿打好像就白挨了……
“别怕,跟你爸爸说,谁打的?打你哪儿了?”
杜峰看看爹妈,又看看一脸淡定的李曼青,左右为难。
“这是闹什么呢?一个个的不省心!众位街坊对不住了,为家里小事扫了大家的兴,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请回来。”这就是送客了。
但农村妇女,少有不八卦的,不止不肯走,还眼巴巴瞧着几人,只盼着多来点热闹,以后也能多点谈资。
罗翠珍瞪了杜家三口一眼,又不满的看着李曼青:“得了得了,赶紧看孩子去,闹这些干什么。”
李曼青想说是他先欺负自己孩子的,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样的好日子丢了脸,老人家生气正常。她作为“不识好歹”“没眼色”的后辈,要再一五一十掰扯开,愈发让老人糟心了。
反正,她闺女受的气,她已经亲自找补回来了。
小王八羔子以后不敢再犯浑就是最大的收获。
遂也就不出声了。
但她不出声可以,杜海涛却不行。一把搂过儿子:“儿子你说,不怕,外婆给你做主呢。”
喝醉了手下没轻重,把“受伤”的杜峰扯了个踉跄,又跌坐地上。
“啊!好痛!我腿痛!”他腿才是重灾区。李曼青一开始就是冲着他腿去的,虽然气昏了头,但理智尚存,头面胸腹这些有危险的地方都没打。
“儿子我看看,这是怎么了?”唐丰菊一把撸起他裤腿。
只见那小腿上红一道紫一道纵横交错,有的地方已经破皮出了血。
一见血,唐丰菊气得大吼一声,“啊”的叫着朝李曼青冲过去。
曼青早有准备,早料到这一步,轻轻错了两步就闪开去,让她扑了个空。
老太太看着外孙肿得萝卜似的小腿,也心疼得很,看着曼青的眼神充满责备。
李曼青被那眼神看得一愣:莫非老太太以为是她的错?可除了她自己,没人看见杜峰怎么对闺女的啊!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稍微不注意就会戳到孩子脸上,那么嫩那么软的皮肤……无论是留下永不磨灭的疤痕,还是破伤风……都是她无法承受的伤痛。
还有那一米高的床沿……
她突然说不出的委屈。
他们都只看到杜峰那点皮外伤,却没想到他以前的屡次挑衅,更没看到她闺女受的罪。
“死娼妇!今天老子跟你拼了!”唐丰菊见一把没扑中,又要卷土重来。
“慢着,谁敢打我媳妇儿?”唐丰年咬着牙挤开人群。
第41章
唐丰菊正准备扑过去, 唐丰年就挤过人群来。
“谁敢打我媳妇儿?”
唐丰菊见自家兄弟来了, 以为“说理”的人来了,急忙一把拽住弟弟袖子, 指着杜峰的小腿道:“丰年你做舅舅的快看看, 你媳妇干的好事, 你好好的外甥被她打成残废了!我老唐家是缺了几辈子大德,居然娶了这么个歹毒婆娘回来?”
李曼青梗着脖子。
为了自己闺女讨公道,为了闺女以后不再受欺负, 为了自己这半年多的隐忍找个出路,她没错。
不止一点错没有,而且还隐隐骄傲。
她希望以后大双小双被人欺负不敢还手时, 有人能对她们说:你们很小的时候, 妈妈可勇敢了,你们被欺负她比谁都心疼,比谁都勇敢。
敢于反抗,敢于承担那些反抗连带的不快。
比如老太太责备的眼神, 比如二姑姐一家的咒骂,甚至责打。
她已经想好了,唐丰菊要敢扑过来, 她不会任她打骂,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反抗, 掐抓挠一切能用的手段, 她都会招呼到她脸上去。她就不信了, 会打不过她, 就是打不过,也得让她痛。
唯有痛苦和眼泪能让人长记性,尤其是唐丰菊这种仿佛全世界都欠她的脾气。没看见杜峰都不敢跟她对视了麽?
反正一顿打解决不了,就两顿。她不会手软。
唐丰年却不理他二姐,冷冷的看了杜峰一眼,脑海里全是刚才看见的场景。
二姐一家在责骂她,连他妈也在怪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人群里,咬着嘴唇,满脸无奈与委屈。仿佛全世界都抛弃她,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小妻子委屈了。
他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打杜峰,不想知道她跟二姐生了什么争执,他只想抱住她,告诉她:你不用怕,不用委屈。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一众大婶大娘并唐家人,李家人,眼睁睁看着唐丰年一把推开他二姐,抱住李曼青,并附耳对她说了什么。
只见李曼青一愣,愣过后眼睛一眨,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长长的睫毛上掉下。动了动手,似乎是想要回抱他,又极快的放下手。
此时的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着唐丰年果真是爱护他老婆的。
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愤懑与失落。
唐丰菊炸了:“唐丰年,你看清楚,挨打的是你外甥!看看你外甥受了多大的罪,再晚回来几分钟就见不着活人了!是不是娶了媳妇就连姐姐都不认了?要还认我这姐姐,今天就给我跟狐狸精离婚!立马离婚!”
“嚯!”
众人大惊。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家庭纠纷,看着李曼青年纪也不大,跟个孩子似的,和牛高马大的杜峰在一起,只当玩闹呢。怎么玩闹一下就上升到“离婚”的地步了?
罗老太太一惊,黑着脸道:“丰菊给我闭嘴!没你什么事。”她好好的儿媳妇,离什么婚?离了去哪儿再找这么懂事孝顺的媳妇了?
万一找个自个儿闺女这样德性的,唯恐天下不乱,挑三拨四,她以后哪还有安宁日子过?她只想家里好好的,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兄弟姊妹间的小打小闹,她都能接受。
唐丰年冷笑一声,看着她二姐,掩不住的失望。她永远是这副脾气,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对自己不利的事,动不动就以亲情关系相逼,屁大点事就上纲上线。
呵,离婚?
李曼青挣开唐丰年怀抱,留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慢慢走到唐丰菊面前,定定的看着她,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也不叫二姐了。
“怕了吧?告诉你,怕也晚了!我老唐家不要你这种婆娘了!好吃懒做,还生不了儿子,娶你回来做什么?”她得意极了。
李曼青不答反问:“杜峰真的委屈吗?”至于离不离婚,那是她两口子的事,没必要跟她个外人多啰嗦。
况且,唐丰年也是受害者,他是大双小双的父亲。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他不会比她好过。
“还不委屈,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我儿子的腿都废了!”
李曼青很想淡淡一笑,但她压根笑不出来。老太太的指责,突然让她明白,不说出事情原委,不狠狠打她们脸,她就是委屈到刨墙也没用。
于是,她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到杜峰面前,见他瑟缩着不敢看自己,就提了他衣后领,也许真是为母则强,居然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提起来。
“来,走两步。”
“大魔头”的和颜悦色,杜峰却两股战战,她又想怎么打他了?哼!他才不怕呢,有爸妈在,她不敢怎么样。
心里是这么想的,脚下却非常听使唤的走了两步,见她朝自己轻轻的勾手指,又瑟缩着走回来……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五六十步的样子。
李曼青对众人道:“各位婶子做个见证,他的腿废了没?”
杨丽娜“噗嗤”一声笑出来:“好端端的呢!跑起来恐怕还没人追得上呢!”
“对啊,好好的,说什么废不废,他这都是皮外伤,我打我家儿子比这瘆人多了,现在不也好好的跑得比猴还快?”
“就是!”
有人来说公道话,唐丰菊还想再耍赖,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想要对一向听话的儿媳妇使眼色,别闹了,自家人关起门来有话好好说,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只觉着丢人。
丰梅考大学好不容易挣来的面子都被丢光了。
但李曼青似乎不太买账。
“好,既然杜峰好好的,那我就问问他。”曼青说罢,转头问他:“你说,你做了什么,舅妈为什么打你啊?”语气温和极了。
仿佛就真是个温柔可亲的长辈,在循循善诱,让他什么都不用怕,实话实说就好。
杜峰的腿又开始疼了。不止腿疼,全身都疼,脑海里全是她拽着他死劲打的画面。
“妈!我要回家!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让我回去!”他不敢看李曼青的眼睛,仿佛多叫几声“妈”,就能得到什么庇护一样。这是孩子的正常反应,但李曼青觉着,快十四岁的杜峰,已经不单纯是“孩子”了。
如果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随意欺负弱小的人都算“孩子”,那她两个尚在襁褓中连脑袋都还不会转的闺女,又算什么?
她们活该被欺负吗?
不,上辈子做错事的是她,她们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和财富。
做错事她在弥补,她会承担,但她首先得是母亲。
她定定站着,想起上辈子的事,下意识就看着老太太发愣。她上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唐家二老,她原以为,只要她好好孝顺他们,把他们当亲爹妈尊敬,她就能赎罪,能安心。
可是,事实证明,老太太是唐丰菊的母亲,她也有她的私心。而她,李曼青,是大双小双的母亲,她也得有私心。
她得先做好一个母亲,再做她的孝顺儿媳妇。
从唐丰年的角度看过去,就见她傻愣愣站着,还时不时看着他妈发呆,像是在……看他妈脸色行事。
他心头大震,他的小妻子什么时候是这样的性子了?他不在家这两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记得以前刚嫁来时,她有读书人的清高,除了必要的打招呼,她从不会跟他们家人多讲一句话,更别说看他们眼色了。
“好,你不说是吧?那我帮你说。”
李曼青从针线篓里捡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大家看,这把剪刀是做什么的?”
有人不解:“能做什么用?都锈成这样了。”
“不知道大家听过破伤风没有?以前我们班有个同学,他爸爸就是被生锈的剪刀扎到腿了,后来得了破伤风,整个身子骨头肌肉全僵直变形,喉咙喘不上气来,活活被憋死的。”这个是真实事例,她之所以对这个病如此敏感,就是学校里听过这样的事。
张海洋他妈一听,赶紧附和:“对,我也听我们家洋娃说过。三十多岁的汉子,说是中毒死了……就是县里的,你们都听说过吧?”
有人是真听过,有人没听过,但都被“中毒”吓到了。
就那么小小一把生锈了,杀鸡都不一定杀得死的剪刀……却可以杀人于无形。
唐丰菊急了,又要去扑李曼青,被唐丰年皱着眉头拉住,他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剪刀跟她,或者跟他们的孩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看吧,你也知道急,那刚才杜峰把剪刀拿我闺女脑门上要戳下去的时候,我又是什么感受?”
杜峰狡辩:“哪有,我没有戳她们,只是剪了她们的小黄毛!”那么大的罪名他才不背呢,一出口就吐出了实话。
仿佛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锅里。
唐丰年脸色一变,他自个儿闺女,有名有姓,叫“小丑猴”是他的事,外人凭什么叫她们“小黄毛”?关键是,他居然敢剪她们头发?!
在场老人脸色都不好看,才满月的孩子不兴剪头发,得出了百日才行。因为当地人觉着,胎发是孩子与生俱来的,刚从母体出来时三魂六魄不健全,得有母亲身上的东西护着才能平安长大。
所以,大双小双的头发虽黄,又少,李曼青不知风俗前也提过要给她们剪剪,被老个老人坚决拒绝了。她们的第一道护身符不能随便碰。
老太太使劲瞪了唐丰菊母子俩一眼,那可是她亲孙女啊!
刘莲枝终于从变故里回过神来,怒道:“好啊!我说我闺女怎么了,你们这是多见不得双胞胎?连胎发都要偷着剪,万一剪刀戳了哪里一下,是不是正好如了你们意?”
大家看着杜峰的眼神满是不赞同。孩子虽不是自家的,但这谁都知道的忌讳,谁都得遵守。这么大的孩子了,父母是怎么教的?
又是破伤风死人,又是剪人家“护身符”,这哪是个为人父母能忍的?
唐丰年双手握拳,两步跨过去,揪起杜峰衣领,杜海涛的酒被吓醒了,赶紧抱住他胳膊,老太太和唐丰菊,一个抱手,一个抱腿,拖住他。
“别糊涂,他是你外甥。”
“丰年,看在姐姐的面上,小峰回去我会好好教的,你饶过他这一次。”可谓是声泪俱下了。
而李曼青要的不止是她们声泪俱下,她要所有人都明白,她闺女谁也别想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