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则说着,面上有些无奈:“我家公主也不是多事的,出来这么久,也只是举荐了一个彭城郡守罢了,偏到了扬州,以为能好好玩玩的,谁想到却遇上那等胆大包天的。”
彭城前些时日莫名其妙的换了一个穷书生当郡守的事众人也有所耳闻,先前还奇怪为何如此突然,眼下听了夷则所说,倒是明白了。
众人心思各异,口上却皆纷纷附和。
等魏熙用了膳和李霁来到花厅时,众人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魏熙迈进花厅中,和众人温声到了抱歉,众人行礼皆道不敢。
魏熙和李霁一同坐在首位,客套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魏熙放下茶盏,道:“昨日之事诸位也知道了吧。”
郡丞起身道:“臣等知晓,太守是长官,我等本不该妄加评判,但他所犯乃大罪,理应严加惩处,以正扬州风气。”
“确实是不小的罪过。”魏熙说着,面有愁色:“依着我的性子,当时就是要除了他的,只是他乃郡守,我终究不能妄加处置。”
一坐在郡丞对面的白发士绅道:“公主审慎是大夏之福,可此等罪人,如何敢让他继续当一郡之主,不如且先将人看押起来,给朝中上书,等朝中处决,只是我等愚钝,等处决下来之前,还请公主多加照抚扬州。”
这话就差明着说唯魏熙马首是瞻了,魏熙自然不会拒绝,当下只道:“我不通政事,扬州大小事务还是要靠着诸位。”
众人应是,魏熙又含笑设宴款待众人,宴上虽免不了软硬夹击的敲打几句,但也算宾主尽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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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熙的信到了雍王府时,雍王正换了衣服要去宫中,见状,他虽疑惑魏熙为何会给他写信,却也接过来了,正要打开,却听外面有家仆来禀报:“殿下,皇后殿下来了。”
雍王闻言眉头微蹙,将信随手放在桌上,起身往外去。
谢皎月正在堂中等着雍王,她身上穿了一袭水色道袍,很是清雅幽寂,见了雍王她上前一步:“殿下。”
雍王对谢皎月颔首:“皇后殿下怎么过来了?”
谢皎月抿了抿唇:“我想进宫。”
雍王眼睫一抬:“据我所知,陛下可是从来没有说过不让皇后殿下回宫的。”
“可是我阿耶不让我回,我今日是借着去曲江游玩才来的你这儿的。”
雍王疑惑道:“他为何不让你回宫?”
谢皎月垂了眼睫:“阿耶说要断便断个干净,拖泥带水的是惹乱子。”
谢皎月说着抬眼看着雍王:“我听闻他病重……”
谢皎月对着雍王那双洞察的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只道:“阿泽年幼,定是怕的,我自出宫便未曾见过他,想去看看他。”
雍王收回视线,点头:“好,走吧。”
得了雍王的应答,谢皎月脚下却似生了根,分毫都挪动不得,雍王走了几步,不见谢皎月跟来,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谢皎月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无言,未过多久便到了太极宫,谢皎月抬头看着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巍峨宫城,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甘露门在望,雍王侧首看她一眼,打破了沉默:“阿泽虽未曾去长清观看你,但心中也是念着你的,小孩子赌气罢了,他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眼下陛下莫名病重,他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你若是怜惜他,就陪着他吧。”
谢皎月只看着两侧的宫墙,好似并未听到雍王的话,雍王见状叹了一口气:“我与你阿耶是至交,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且容我多嘴一句,阿泽以后是大夏的皇帝,他小可以赌气,但你将来是太后,你也如此,不仅会令他和谢家生了嫌隙,更会给他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我知道。”说话间,二人踏上了甘露殿前的台阶。
甘露殿的宫人还是谢皎月走前那些,眼下见了谢皎月,一个个面露惊讶之色,随即皆跪地齐声道:“奴婢恭迎皇后殿下回宫。”
内侍的声音不似男子低沉,也不似女子清脆,细声细气的,却有一股独特的尖锐,谢皎月听在耳中,只觉得像是沙粒子磨在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脚步停住,问道:“阿泽在那儿?”
内室面上适时显出心疼之色:“给陛下侍了好几天的疾,那小脸都熬瘦了,早晨陛下醒了一会,见了殿下如此,心疼坏了,明令禁止殿下侍疾,将殿下赶去睡觉了,可殿下勤勉,在门外问了安后便去崇文馆了。”
谢皎月点头:“我去看阿泽。”
闻声赶出来的陈士益喊道:“皇后殿下……”
谢皎月不理,转身快步沿着台阶下去了。
陈士益见了,摇头一叹,苦着脸回了殿中,雍王见状,便知皇帝醒了,也随着陈士益进了殿中。
殿里,皇帝躺在床上,面色青白,消瘦得厉害,他听到声音,撑着身子往门口看去,却只见到了陈士益和雍王,他顿时便没了支撑的力气,胳膊一松,歪在了床上。
陈士益见状赶忙去扶,却被皇帝挥开:“阿皎呢?”
陈士益小心道:“在殿外站了一会便去看太子殿下了。”
皇帝闻言,瞌上眼眸,不再言语。
陈士益见状,道:“依奴婢看呀,皇后殿下定是想带着太子殿下一同过来看陛下,如此才算得圆满,是奴婢方才疏忽了,现在就去给二位殿下备步辇,省的一来一回的累着。”
他说罢,等了一会,不见皇帝应答,便起身要去吩咐,还未转身,便听皇帝哑声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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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皎月从甘露殿出来,一路不停歇的到了崇文馆,崇文馆里眼下只有魏泽一人在上课,透过窗子,谢皎月能看到他坐姿端正的听先生讲课。
屋中的孩子,高了些,也瘦了些,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他长了一副精致的好相貌,偏生神态严肃端正,活脱脱一个小老翁,竟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谢皎月看着看着,眼眶突然一红,她已经记不清上一回认真看魏泽的容貌是什么时候了。
屋中魏泽似有所觉,转头往窗外看去,目之所及,便是廊外的妇人,他双唇一颤,忽的起身,带歪了桌子,连带着上面的文房书籍倒在地上,发出杂乱的巨响。
侍奉的宫人忙上前收拾,魏泽收回视线,挥开宫人,自己收拾着地上残局。
授课的先生放下手中书籍,叹道:“孝乃为人之本,殿下该去行礼问安。”
魏泽拾笔的手一顿,随即丢了手中的笔,抬步往外走。
谢皎月见魏泽出来了,上前一步,眼眶中有泪花在打转:“阿泽……”
这一声轻轻的,带着一丝哀婉,魏泽听着,脚步停住,心中的气莫名的散了些。
他抬头看着谢皎月:“阿娘。”
谢皎月点头,上前几步,用力抱住他:“好孩子,对不起,阿娘对不起你。”
谢皎月的怀抱很紧,让魏泽喘不过气来,却也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安稳,不知不觉,他眼中有泪珠落下。
太子殿下回过神来,顿觉失了颜面,将眼泪憋回去,若无其事道:“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四处奔波,感觉自己要透支了……
第93章 莲心苦
谢皎月听了魏泽的话, 将他抱的更紧了。
魏泽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忍不住将下巴轻轻放在她肩上,却在皮肤蹭到那柔软的布料时抬起头来:“阿娘放开我吧。”
谢皎月顿了片刻,终是将魏泽松开, 她抬手抚着魏泽的脸,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魏泽看着她,打破了沉默:“阿娘怎么来了?”
谢皎月避而不答, 只含笑问道:“课业重不重呀?”
魏泽深深看着她:“阿娘可有去看过阿耶了?”
谢皎月摇头。
魏泽拉着谢皎月往外走:“去看看阿耶吧。”
谢皎月不动:“我又不是太医, 去看了有什么用。”
魏泽停住脚步:“那阿娘进宫做什么。”
谢皎月移开视线,此时早已不是绿树成荫的时候,一颗颗名贵树木皆是光秃秃的, 让人心生荒凉:“我来看你。”
魏泽松开谢皎月的手:“阿娘何必拿我当幌子,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阿姐护着我, 你可有在意过我?”
谢皎月身子一震:“阿泽……”
魏泽的喉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哽的难受, 他从谢皎月身上移开视线, 拼尽全力压抑着自己想要哭闹的冲动, 淡声道:“阿娘若是不去看阿耶便回去吧。”
谢皎月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泽冷声道:“宫廷终乃俗世,阿娘是出家人, 若是不想还俗,还是少来为好,莫要损了阿娘修行。”
谢皎月听了魏泽的话, 险些站不稳,她挥开含瑛来扶的手:“阿泽,我知道你怨我,可……”
魏泽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敢怨你,你是我阿娘,我怎么能怨你。”
魏泽说着,看向谢皎月:“阿娘若是无心见阿耶,便回去吧,若不然一会他差人来请你去,反倒又生风波,眼下他身子越发不好了,经不得气。”
谢皎月犹豫片刻,问道:“他……怎么病的?”
魏泽道:“阿娘既然关心,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皎月不语,和魏泽相对无言,过了片刻,她道:“阿娘走了,你若是在宫里待厌了,就去寻我。”
魏泽不为所动:“我是太子,一辈子都要待在宫里,待不厌。”
谢皎月眼眶一红,却笑道:“好,那阿娘就先回去了。”
魏泽点头,看着谢皎月越走越远,双拳握紧,却仍抵不住眼中酸涩。
陈敬微微一叹:“殿下不该和皇后殿下那般说话。”
“那该怎么说?”魏泽抬头看他:“说我不舍得她,想让她留下来?”
不等陈敬答话,魏泽便自顾自的道:“阿娘的心性,留在宫中反而不好。”
陈敬没料到魏泽会这样说,他顿了顿,低声道:“您如此,怕是会伤了皇后殿下的心。”
魏泽恨声喊道:“那又如何,她何曾在意过我!”
魏泽喊罢,声音低了下来:“我想阿姐了。”
陈敬往甘露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快了,公主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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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天气渐寒,不说花草,连绿叶都少见,比起前段时日,虽依旧繁华,却终究失了些热闹,不过谢珏的院中却毫无此感,他院中多植松竹,四季常青,入内只觉一片清寂。
谢皠绕过在廊前啄竹叶的鹤,进屋对谢珏道:“阿耶,阿皎从宫里出来了。”
谢珏嗯了一声,权当应答。
谢皠又道:“陛下的病因也寻到了,是陛下身边的内侍给陛下下毒,阿耶可要知会人逮了他?”
谢珏摇头:“不必。”
谢皠一惊:“阿耶……”
“一惊一乍的。”谢珏说着,给谢皠添了一杯茶:“现在还没到时候。”
谢皠道:“可陛下的身子耽误不得,阿泽还小,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谢珏叹道:“我怎么就教出了你们这对没脑子的兄妹,若不是宜安是个可靠的,将来我去了,眼睛都闭不了。”
谢皠蹙眉:“就不管这事了?”
“怎么管,宫中都没查出来,我们却知道了,他心眼小着呢,就算好了,也不会放心。”谢珏说话间,廊外的鹤将脖子从窗中伸进来,谢珏抬手摸了摸它的头:“你别忘了,上个月他还抬举魏潼来着,不就是打着制衡的主意。”
谢珏说话间,那只鹤得寸进尺的将头往他袖中探去,谢珏抬手它推走:“见天修道还不忘给人添堵,就好似太子是我们逼着他立的一般。”
谢皠看着那只毫无高洁气度的鹤,道:“阿熙的信和近些天的流言蜚语阿耶也清楚了,若是陛下真有个三长两短,不正好给了那些贼人可乘之机。”
谢珏垂眸整理被鹤弄乱的衣服,神色清淡:“我自有分寸,阿泽还小,能一劳永逸才不枉我操一回心。”
谢皠闻言不再多问,只道:“既然南边不太平,可要将阿熙接回来,她年纪小不懂厉害,若是真有什么不测,阿皎不得哭死。”
“不必担心,阿熙是能经得住事的。”
“可她终究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又怎么了,她既不回来,便是心有成算,去接也无用。”谢珏说着,撇了撇嘴:“况且,她身边有人护着。”
谢皠看着谢珏的表情,知情识趣的不再问,只将话题转到谢宜安身上:“宜安走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估摸着他眼下应也办完差了。”
谢珏问道:“想儿子了?”
谢皠摇头:“是他阿娘。”
“那便让她多想几天吧。”谢珏道:“让宜安在朔方等着,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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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天气渐凉,又有烂事一顿,魏熙也没心情去哪儿游玩,如今闷得慌,便和李霁一同下棋。
李霁棋艺不俗,魏熙已经和他下了两局,都没有赢过,眼下第三局又见了败迹,魏熙心中不欢喜,随手就丢了棋子在棋盘上。
李霁捏了捏魏熙的脸颊:“恼羞成怒了?”
魏熙挥开他的手,偏头不理他。
李霁看着赌气看向窗外的魏熙,摇头一笑,拾起魏熙丢在棋盘上的棋子,默不作声的给它换了个地方,棋盘上局面顿时逆转,隐可见转败为胜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