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三公主这般贤惠体贴,倒让周璟有些惊诧。就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跳起来咬人,这丫头倒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被主人呵斥了,还嘚不嘚的将脑袋往裤腿上蹭。
不过就是再怎么可爱,也要看看那根裤腿能不能蹭,若是掉根毛儿在人家裤腿上,八成明日就该卷铺盖卷儿回宫了。
脂粉堆里、纨绔丛里磨出来的老手,看到三公主这般作风倒是觉得很是新奇。那些人若是遇到他犯少爷脾气,一般都惧怕牵连到自己,第一反应就是躲得远远的。周璟这一肚子邪火,被三公主这一把舒筋活血的犀牛梳就给梳化了。
甄明玉睁圆了眼睛盼着他接过那把犀牛梳,可是那天煞的驸马倒是悠闲的环胸打量起她来,甄明玉看着那犀牛,心里忽然一凉,她一个落魄的公主觉得这犀牛梳好,可是人家周大世子是金粉罐子泡着的,家中的珍宝比宫里还多,怎么会看中这个犀牛梳,还是个掉在地上,摔的碎了一根梳齿儿的……
脑中百转千回,正要往回伸手时,周大世子竟然将头歪在她的腿上,随后还示意性的咳嗽了一声。
甄明玉脑际一阵清明,忙端正了身子,抬手轻轻的给他梳着发丝,看他不应声,怕下手轻了重了的,便凑到他耳边低低道:“驸马,本宫这个力度可合适?”
周璟虽在外胡闹,可是从不会让别的人碰他的头,头这种东西,一般圣人碰一下总觉得像是被玷污了似的。刚才那三公主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双莹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倒是让人心里无端的起了涟漪。不过他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怎么就服服帖帖的躺在了她腿上,他忽然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本来想一把抚掉那犀牛角梳子,可是那三公主竟还主动给他梳起发来,一下一下的,把心头的烦躁都梳的顺顺当当的。
周璟一上战场,那便是浴血里的阎罗,那个骁勇劲儿,便是关大将军再生,也要叹赏三声,只要是在兵营,所有的毛病一律撤退。可是在不打仗年月,那毛病可不是一般的多。
只要这三公主露出跋扈的性子,再来个刁蛮公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三件套”,周大世子绝对让她颜面折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可是跟前这位对他这等气人的纨绔习气,倒是一副宽容的心态,明明是个比他小的姑娘,偏偏用一肚子温软的道理给他顺了那炸毛的脾性。
不过人家三公主那般体贴贤惠,再说也是在是舟车劳顿的,周大世子歪在她的腿上,倒是享受起头顶的舒适来。
其实早些年,周璟总是偏头疼,汾王妃便经常给他用犀牛角的梳子给他梳头,不过后来上了战场,连月的征战也顾不得头疼了,再加上年岁见长,再躺在母亲的腿上梳头,倒是有些别扭了,如今被三公主一梳头,倒是结结实实的重温了一遍童年的幸福。
头上渐渐的舒缓起来,血脉也像是畅通了,甄明玉垂首看着自家驸马,俊秀的脸上倒是没了方才的要欺负折腾她的戾气,她松了松眉眼,缓缓道:“沈成济……虽是本宫的表舅,可是跟本宫也没那么熟,当年宫宴上还把四皇妹当成了本宫……本来他也是勤勉的官儿,后来也不知怎的,就退化成了脑满肠肥的。母妃仙逝时,他都没来,不过修河道时,忽然惦记起驸马的银钱来,本宫倒真是觉得羞愧难当……”
看着三公主那温婉清润的眉眼,再加上渐渐舒缓的头,心绪似乎好了许多,他睁开眼,轻描淡写的扫了正低头给自己揉太阳穴的三公主,美丽温婉,艳红的唇角微微的扬着,似乎你说一句话,她都会温善的笑起来。
不过这丫头的话倒也不假,周璟平日去教坊花楼的,倒也结结实实的打探了这沈成济一番,沈成济在沈贵妃失宠后,官场就败落了,后来在宫宴上看中了一个舞姬,还冲冠一怒跟当朝宰相闹掰了……
说起来也是个不成器的,不过细细的一思量,周璟倒真真的想起如何迫着沈成济自掏腰包修河道来。他周璟虽是纨绔,可是也不是那等随意就被人摆一道的,沈成济不是看中银钱?好,这次就如他所愿,让他掏个干净。
头脑里忙着算计沈成济,心里那些邪火也不再朝着三公主发了,他径直起身,将脚下的碎碧玉踢远了些,便毫无留恋的出了公主府。
礼部录册的史官忐忑的立在垂花门处,本以为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驸马与公主和离大案,却不想一场硝烟竟悄默声的灭了。
他挥着笔,想起今日朝里录册典籍的同僚说周大世子用商州漕运成功打击了沈成济门下的数十名官僚……整个朝野都对这新晋驸马刮目相看。
他在公主府喝大茶时,看到周璟眼底里的玩世不恭,似乎要将这公主府拆了一般,后面那些随行的工部官员见他如此,纷纷扯谎各回各家。
他看到周璟半路折回到公主府,忙抄起史笔想着一会子自己记录的驸马大战公主的和离戏码,有可能会流传个千百年,便屏气凝神的看着三公主的反应。
这三公主的性子,他也摸不透,只是记得礼部的同僚史笔下的沈贵妃,那花花肠子简直快比上大安宫曲曲折折的宫道了,还跟当时的崔皇后争了大半辈子……这三公主在宫里,也是个苦命的,别的公主都因着她母妃,见了她都是避的远远的。沈贵妃去了后,这三公主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若非嫁到权势滔天的周家,怕是没人记起还有个三公主。
不过,这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三公主身上,没了母妃,父皇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庸君,嫁到周家连个倚靠都没有,瞧这公主府里穷的,连贼进来都要给她撒上几把铜钱。
不过,世道便是这么个世道,什么都没有就要认命,一味的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那就是蠢蛋里的蠢蛋牙子了。
他胸中早就酝酿好了一篇华丽的辞藻,甚至立志要比司马迁记录的还要惊心动魄几分,谁知除了摔了一个玉簪子就什么都没了。正要润色刻画一下矛盾,却不想人家周大将军直接服服帖帖的躺在了三公主的腿上,安顺的让她顺毛……
录册礼官怔怔的看着周大将军步履轻松的背影,又转头看看怡然自得的三公主,不由的抬头拍了怕脑门,心里暗道:“不得了啊……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这软柿子公主倒真真是‘驯兽’的高手。”
第5章
见到周璟出了公主府,甄明玉便放松的坐在秋千上,慌乱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林雯进了屋,端过一碟子新采摘的杨梅过来,她将熟好的杨梅用盐水洗干净后递给了小主子,随后又遣散了院子里服侍的人,她立在秋千旁,叹了一口气道:“这一通脾气发的,吓死奴婢了。”
甄明玉细细的嚼着杨梅,看着庭院中的落花,微微思量道:“如今出了宫,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林雯身子一顿,眼神闪过些什么,支支吾吾道:“并没有……没有消息。”她慌乱的神情自然躲不过甄明玉的眼睛,三公主眉宇间闪过一丝忧愁,“我虽是嫁给了一个纨绔,可是他却未曾伤害我,但是母妃的那些亲戚却是给我挖了深坑,你我如今要谨言慎行,哪怕他们送来金山,你都不可以收,否则你我就真会被父皇给二嫁到吐蕃……”
林雯两眼忽然睁圆,唇角微微的抖着,“三公主……是奴婢大意了,奴婢今日出门逢见了翠灵宫的内侍太监小姜子……他也是出来采买的,本是一个宫殿侍奉的,奴婢便说了几句,奴婢该死。”
甄明玉虽说是个深宫里的公主,可是平日里却经常偷偷出宫,平日里也没少接民间寻人、办案的单子,所以宫里那些太监和宫女对食的事,她是知道的,林雯生的风流灵巧,又口齿伶俐的,在宫里跟太监结成对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甄明玉放下杨梅,伸手牵住了林雯的手,缓缓道:“当年你若跟了四皇妹,如今也能升个女官了,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嫁人……而今你随我嫁到周家,我不死,你大约都出不得公主府,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公主的耽误了你。”
林雯眼角泛着泪花,抬起头来看着甄明玉道:“公主这般讲话,倒真是要奴婢无地自容。您如今嫁给周世子,便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奴婢虽是身贱,却从没有想过要背弃公主……公主,奴婢日后必会谨言慎行,不再给您惹麻烦。”
甄明玉缓缓叹了一口气,林雯是她最信得过的,在宫里最艰苦的那些年月她都尽心尽力的服侍,甄明玉宽慰了她几句,便让她扶着进了房。
林雯清扫着房檐下的碧玉渣滓,又看了看在桌旁重新打制玉簪的主子,不由的红了眼圈。当年沈贵妃也是个德盛宠的,若是能有个淡泊的性子,能多活些年月,三公主也不会嫁给纨绔驸马……将来皇上若是起了诛权臣的念头,那么自家主子将是第一枚牺牲的棋子。
到了子时,甄明玉才打造好第二支碧玉簪,到了清晨梳洗时,眼下有一圈儿青黑,甄明玉想着今日驸马不在,也不用回门,左右自己那父皇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她便慢条斯理的喝着粥。
谁知粥才喝了一半儿,就见小厮跪在了门口,一个婆子进来说是驸马今日要带她回门。
倒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回门就回门,也不提前说一声,甄明玉坐在镜前,林雯手忙脚乱的给她梳妆,浅粉也来不及细涂,眼睑下的两圈儿青黑突兀的露着。
好在赶上了驸马的车架,待到了丹凤门,守门的侍卫忙让来路,几个侍卫抬着公主的撵架进了华容殿。宫妃都妆扮得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礼乐起,周璟一身紫色素面杭绸袍子款步进了殿,他朝着皇帝行礼,随后坐在了甄明玉身边。
皇帝问了女儿几句话,宫妃们寒暄了一阵,就见舞姬们上来献舞了。听着咿咿呀呀的管弦声,甄明玉看到两个慌慌张张的礼官跪在皇帝面前,说金州地.震,民.不.聊.生;过了一会儿兵部侍郎和吏部侍郎又来上折子说是汴州刺史作乱,突厥趁机攻占了并州云云……
甄明玉捏起一颗葡萄细细的嚼着,昨天周璟打碎了那碧玉簪,她连夜赶制了一只新的出来,本来就是强提着精神,既然父皇现在有了操心事,她也好歇歇。
她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又不能在众宫妃跟前睡过去,便微微敛着眉眼,脑袋里却思绪万千,其实做个纨绔挺好的,潇洒自在又无忧无虑,如今周璟娶了公主,就要替自己父皇分忧了,至少这些地.震、平定叛乱,她那父皇可以名正言顺的交给周璟去处理。他倒是有闲暇去宠幸那几个新选进掖庭的美人了……
回门宴总算结束了,甄明玉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对面的宫妃似乎在议论什么,甄明玉不由的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大约是新婚燕尔,驸马太过卖力,不爱惜新妇云云……
甄明玉不由的心虚,一转头却看到周大驸马看戏似的睨了她一眼。
周璟本来就不是个顺从礼教的,他本来是要去胜业坊推牌九的,可是听别的纨绔说新妇不回门就会被耻笑。虽说被沈成济那老东西气的一肚子火,可是三公主嫁到周家,那些亲戚自然是要扬风炸毛一番。
这三公主虽说是不得已娶回来的,可是公主毕竟是公主,这些寻常的礼节走不完,宁王那一派必定会无事生非。带着三公主这软柿子走一圈儿,给足了皇帝面子,也断了宁王生事的缘由。
不过周璟倒是也觉得这三公主性子别致,不情愿的被赐婚给一个纨绔,回门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才捏起一个葡萄,紧接着便装相的会周公去了。
就是那昏.庸的皇帝听了地.震、叛乱都急得跳脚,这三公主倒是个会做戏的,敛着眉,睡的那叫一个潇洒。若非那些礼官和兵部侍郎说的急切,引了那些后宫妇人的注意力,她这行为指定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周璟看到三公主抿着唇,流光转盼的大眼睛警惕的扫过对面的宫妃,不屑的挑了挑眉。
那挑眉的神情被软柿子看了去,只见她轻咳一声,伸手捏了一颗龙眼,状似清醒似的剥了皮。
果然是个不顶用的公主,周璟心烦的皱眉,不过这回门礼还是要硬着头皮走完。
虽说公主是君,可是嫁了人难免也要随着驸马应酬交际,学着替自家驸马分忧,周家是权臣武将,接触的人也都是武将世家,总归是兵法要能说上几句才不至于丢颜面。
所以回门礼结束后,周大驸马便骑马直接进了公主府,按照西唐律法,驸马是不可留宿公主府的,所以只能在白日里教甄明玉几句兵法。
待到武将的夫人来了,给三公主行了跪拜礼后,听到三公主口中的用兵之道,不由的点了点头,纷纷道周璟娶三公主还是明智的。
甄明玉听着那些武将家的夫人嚼文官夫人的舌头根子,听着听着便有些发困,总归自己那一茬已经通过了,该说的那几句兵法一句也没少,她到周璟跟前,揉着额角说自己头疼。
周璟正和右仆射说着司礼少卿作乱的事,便没有为难三公主,让她回了屋。
甄明玉窝在软榻上,接过林雯递过来的小纸条,这是羽林中郎将家的小妾下的单子,大约是羽林中郎将答应娶她,谁想待嫁过去才发现他早已娶了正妻,那正妻还是个凶悍的主儿……
她将小纸条折起来放在枕下,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了眼睛,今天听那帮武将夫人嚼舌头根子,一个个的身子壮嗓门也高,听得她到现在耳朵还疼,再加上琢磨羽林中郎将小妾的事,整个眼皮渐渐的发沉起来。
正院的周大将军和右仆射商议好了平定叛乱的事,腰背也有些酸涩,如今三件事一起压了过来,下午还要跟工部商议金州地.震的事,左右现在还是白日,且到三公主那里吃了午膳再去。
他回了院子,管家送走了宾客。他刚进院子,便吩咐几个护卫守在院子门口。
公主府是在前朝相王府邸基础上修建的,相王因为卷入皇位的事被贬为庶人,这府邸草草修建后就挂上了公主府的牌匾,但是这院子却的构造却是讲究的,就像是甄明玉住的正殿,那是冬暖夏凉。
虽说屋子里穷的只剩下一张桌子,一张软榻,可是那软榻却是用南诏进贡的玉石打磨的,在夏日里铺上一张竹席子,遍体通凉,又不伤身子,礼部来清点相王府库时,瞧见驸马中意,便谄媚的留下了。
想必这三公主今日也是累了,不睡在床上,倒是困倒在软榻上,身子挤在通透的玉质靠背上,手里捏着一本诗词集,红.润的唇微微的张着。周璟虽说是个纨绔,喜欢捉弄人,可是在别人困倦时却总是手下留情的。
再说,今日这三公主也算是努力,那般难记的兵法都记下来了,他觉得一个懂事的丫头倒是不该为难。他本是来用午膳的,可是坐在软榻旁倒是困倦起来。
他和衣躺在外侧,微微侧身,就见那小丫头咂着嘴,一双清丽的眉眼微微的闭着,那股子清丽干净倒真真的不同于府里那些通房,喘息也是又匀又细,娇滴滴的,不由的让人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