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信郡王妃倒是没看透周璟此刻的眼神,当时他被皇帝赐婚,她心里真的有些伤感,尤其是想起他征讨吐蕃归来,与自己的花轿相错而行的场景。
毕竟是青梅竹马,虽说她已嫁做他人妇,可是依旧是他心头的白月光吧?可是他却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冷睨她,眼中毫无怜惜之意。
他出征吐蕃时还是一个俊秀清雅的小生,如今在边塞这些年,倒是淬炼出了一副让女人喜欢的卓绝气质。她看到周璟如今的模样,不由的后悔自己作出的选择。
当年她和姐姐一起入宫备选,她姐姐一入宫就被皇帝封为雪婕妤,而皇帝却没有看她一眼。那时周璟一家被派到边塞攻打吐蕃,她母亲说此去不一定回得来,她害怕空等周璟会蹉跎青春,便跟信郡王暗通曲幽,成了信郡王妃。
可如今,周璟是辅国大将军,他父亲被封为汾王,如今又被皇帝赐婚,成了西唐的驸马。她越想越觉得难受。
不过信郡王是宁王那边儿的,宁王一派如今被周璟打压的不成样子,可是信郡王府却荣贵如常,虽说她姐姐能在床上给皇帝吹两口枕边风,可是说到底是他周璟不打算对付信郡王罢了。他不对付信郡王,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虽说他如今娶了公主,可是那公主却是个腿有残疾的,他也幸福不到哪里去。
如今瞧着他骑马去的方向正是妓馆,那等地方的女人根本不配与他一道,她如今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哪怕是被信郡王休弃,只要他说要她,她便毫不犹豫的走到他身边。
她唇角微微扬着,径直走到了他的骏马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时而羞怯时而妖骚,“世子可否赏脸到自东熙客店喝盏清茶?”
她走在前,朝北走了没几步便到了,她径直进了桐树旁的雅间,小二朝她行了礼,陆陆续续的上了几碟子旋煎羊、白肠、鲊脯和黎冻鱼头。
周璟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一双手却闲闲的交叠在了脑后,这些菜式并非他喜欢的。当时,他与她相约,这刘娴羽是个爱慕虚荣的,他便花银子讨她一笑。至于他的口味却是偏清淡一些。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还未说话,就见那女子故意弄倒了茶水,娇娆的坐在了他的身边,整个身子也软绵绵的贴了过去。
他斜眼看了刘娴羽一眼,依旧媚态横生,依旧樱桃小口,可是独独少了年少时的矜持干净。
“这帕子是你当年送我的……我一直留着,就盼着你能回来,就盼着你我能鸾凤和鸣……”她一莹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一双媚眼直直的看着他。
周璟睨了一眼那帕子,这是当时他送给她的,那时他出兵吐蕃,不知归期,便用丝帕做信物,可是他带兵走,她却与信郡王共效于飞。
其实,年少时节总有些懵懂,遇见一个生的漂亮的女人,便觉得是一生一世了。可是年岁渐长才发现,最初喜欢的那个都不会携手,飘来的妖娆红杏也只是一夜风流,真正能白首倒是平平淡淡,你愿让她为你鬟发,她愿为你执手作羹汤的。
这刘娴羽都是嫁过人的了,那媚人的手段还这般差劲,那个瘸子三公主便是掉个钉子都能让他浮想联翩,可是这个女人却败了他的兴。
她的姐姐如今在宫里还有用,信郡王虽说是个脑筋不好用的,可是大小也是个皇家人,他如今娶了三公主,若是在跟刘娴羽拉扯不清就真的被宁王抓住把柄了。
周璟虽然风流,可是却不会因风流误大事,他抽出自己的衣袖,“如今你是信郡王妃,便是讨好,也要去讨好信郡王,莫要在我身上费功夫。”
他冷睨了刘娴羽一眼,直接推开雅间的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都说女追男隔张纸,刘娴羽红着眼圈小步跑过去,却不想周大驸马骑上快马飞驰而去,她跌跌撞撞的回了雅间,猛地掀翻了那一桌子的冷菜。
管家见周璟到了汾王府门口,便急匆匆的过去给他牵马,看到他眼底似有怒意,便小心道:“赶明儿是端午,府里备下了菊花酒,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周璟扫了一眼对面的公主府,唇角微微上扬,“说起来,我和公主还真有件事要说,你且回府通传一声,晚膳不用等我。”
管家忧愁的看了看公主府,好端端的日子,八成那软柿子公主又要受欺负了。
周璟大长腿直接穿过了长街,转眼间就到了公主府的院子,守门的婆子瞧见了便要进去通传,谁知刚一转身就看到周璟阴沉的脸,那婆子瞬间就捂着嘴立在了门口。
他径直进了正殿,门旁边的香炉里冒着袅袅的烟雾。他倚在门扉上,看到那软柿子正坐在桌边纤白的手在揉捏着什么。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到三公主坐在绣墩上,柔腻的发长长的搭在肩上,一会儿打开一个小纸条看了好一会子,又抬手拿着毛笔行云流水的写了些什么,写着写着便捏起一块白团慢慢的嚼着,她突然停下笔,软软道:“一会子把紫苏、木瓜还有菖蒲切成细细的条儿,然后填上咱们上次买的香药,端午食了必定辟邪消灾。”
她说完见到没有人回应,便抬头朝外厅望去,谁知周大将军竟倚在门扉上盯着她。
她忙将纸条收进了袖里,朝着周璟道:“我方才做了些艾草青团和香糖果子,还专程给你留了些。”
周璟大步进了内室,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转了一圈儿也没个坐着的地儿,便一撩前裾上了玉石软榻,那三公主摇着轮椅将一碟子青团放在了他旁边的桌上。
周璟看着桌上的百索艾花,边角处还放着柳、葵花、薄叶,门口处似乎是从寺庙里买回来的艾人,倒像是还未来得及钉在门上。周璟捏了一块艾草青团,在瞧着屋里那些端午用的东西,倒真的有股子家的味道。
过了片刻,就见林雯端着一个梅红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用香药偎出来的紫苏木瓜条儿。
甄明玉将那梅红匣子放在了周璟的跟前,随后又拿起那艾草编的小人往门处走,她接过林雯递过去的小铁锤一下一下的把艾人钉在了门上。
“听说钉艾人要钉在高处,你钉这般低可管用?”
甄明玉听到自家驸马那懒洋洋的声音,便软软一笑,“管不管用是个心意,康寿元年,驸马征吐蕃归来,那日正值端午,父皇赐驸马千金,驸马拒了千金,却将一个艾人定在了前殿门上,我这才知道民间端午节有钉艾人辟邪的传统。说来也是有趣,打那时起,我每年端午都要钉一次。”
她把小铁锤递给了林雯,正要伸手抚正那艾人,却见周大将军走过来,径直将她抱起,“艾人钉低了没用!”说完便抱着甄明玉让她往高处钉。
待钉稳妥后,周大将军却迟迟不肯放她下来。她抬头看周璟,却见他薄唇微微一勾,言语带着调笑,“康寿元年……原来公主早就惦记上了微臣?”
第8章
说不了几句话,就没个正经了。
甄明玉看着那玩世不恭的驸马,知道他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过一码归一码,甄明玉对他拒千金之事倒真是的印象深刻。她看了看周璟,缓缓道:“当年驸马你远征吐蕃而来,风姿尤胜他人,若是能一直保持……”
当年他得胜归来,正值端午佳节,皇帝在顺天门大街亲自迎接了他,熙熙攘攘的百姓挤在官道的两旁,后妃和公主便在观景楼上看收复半壁江山的功臣。
少女看他的脸,妇人朝臣看他的家世,家世一等一,骑在白色的骏马上,体型挺拔,唇角微微的扬着,当真是龙章凤姿、楚楚不凡。
他骑着白马路过花绵素馨的官道,也不知谁家大胆的小姐,将一篮子含笑花扔在了他的马上,这等效仿羊车掷果的举动却引得观景楼的后妃哄笑。
甄明玉看到那些公主们红了脸,便想看看周璟是何方神圣,不过因为要装腿疾,所以只能到黄昏宫宴时,远远的瞄上一眼。
那时候沈贵妃还大大夸赞了周璟一番,说日后选夫婿就要选这般毓秀不凡的。
因着母妃夸奖,甄明玉难免就注意他许多,看到他接过父皇赐封的圣旨,看到他唇边噙着的浅笑,甄明玉不由的灌了几口果酒,难怪刚才有女子给他掷花,倒真真是个不一般的。
不过那不一般没保持多长时间,才短短三个月的光景,周大世子就混成了西唐第一纨绔,整日眠宿妓馆,就连上朝时还要带着吱吱叫的蛐蛐。她当时还想把手头那几本《仪礼》、《孟子》、《廉耻经》扔给他。
好好的一个毓秀的男子竟沦落成为女子见了拔腿就跑的纨绔,这让当初朝他扔花的女子都要悔断肠了。后来宫里那些公主后妃,见了他可都是捋着墙根子走,生怕被他看中了。
周璟环胸看着甄明玉,头头两句说的挺顺耳的,后面几句就成了铁板钉钉的道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倒是教训起他来了。
周璟挑着眉,上下打量对面那义正言辞的小东西。
不过那红唇的嘴唇讲出的话软绵绵、娇滴滴的,尤其是那双细嫩水葱般的小手还认真的托着腮。要是别的女人唠叨他一句,周璟早就把她一脚从角楼上蹬下去了,可是看着这小东西这副认真的模样,心里那不悦竟散了个干净。
因着端午节,桌上还摆着井中汲的午时水,那掉了漆的平头案上挤巴巴的摆着肉粽、糖粽、西瓜,寻常官家都是摆着十几样,这三公主倒是清简,手里拿着的毛笔都快掉没毛了,砚盘上也缺了一个角儿。看着公主府外面修的好,可是里面却寒酸的不成样子。
她能过成这般,想必在宫里也是这样熬下来的,倒真真应了那些夫子教的清贫乐道了,整日里还拿着些民间的小纸条笑嘻嘻的,收那些民间土包子的钱,替他们做事,就连人家小妾床第那些事儿都接,见识了那些腌臜事儿还能保住那满肚子的道理,倒也是稀奇。
不过也是个荒淫的,大白天的竟然从裙子里掉出赤金钉来,即便是买了那些小尼老妇用的物事,也该夜里无人时偷着用,这倒好当着他的面儿掉了零部件了!
府里那几个通房,还有从江南买回来的那个瘦马,在亲近时身子顺从的要命,可是嘴里还是矜持的喊着不要。这三公主倒好,嘴里全是道理,可是却从裙子里掉了赤金钉出来。
说实话,这三公主也算是身残志坚了,虽说瘸了,可是运气算是不错了,年幼时看中了男人,灿烂年华时又嫁给了看中的男人……若是史书记载的话,应该也是圆满了。
他本来想着要让她收敛一些,可如今瞧见了便也不忍下手了,嫁了心上人,心上人却不碰她,春闺寂寞的……从裙子里掉个钉子什么的可以理解。
毕竟这个小东西要比别的整日上房揭瓦的公主强的多,周璟想到此,心里那股气儿也就顺了。
甄明玉伏在书桌上写字,看到周大将军眼底的怒云消散了,心头便轻松了许多,看来腿支这些事他是知道的,不至于像那些别的不要脸的纨绔,以为裙子里掉个钉子,就是用了角先生什么的……看来他思想还是不龌龊的。她看着周璟,欢喜的邀请他一起去看下午的龙船鼓。
周璟抬头打量她一眼,淡淡道:“公主正值豆蔻年华,做了什么,我也可以理解,不过用归用,可若是真的领了别的人胡闹,我这做驸马的可断断不会给你留情面。”
这民间比不得宫里,随便出去溜几圈,保不齐就有那些爬墙的登徒子,一来二去的搞在一起,那就真的让宁王那老东西耻笑自己绿云罩顶了。
甄明玉看着周璟冠玉的脸,细细的琢磨了一番他讲的话,猜到八成他是知道自己收钱替别人解决难事了,倒是坦诚道:“驸马且宽心,本宫并非是为了挣银钱,不过是看那些百姓分忧解难,本宫看到那些小妾递来的单子都只收她们一半银钱。今日替朱员外办事收的银钱稍稍多一些,也是想着买些雄黄酒除五毒。”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买雄黄酒也用不了这些钱,父皇一直训导本宫要知道节约,要爱护西唐子民,如今本宫收了朱员外的银钱委实有些惭愧。不过本宫的毛笔和墨砚都快掉秃噜皮了……”
周璟看着跟前委屈巴巴的小东西,不由的笑了,他走到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睛,“公主这可是在变相的向微臣要钱?”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甄明玉及时的抿住了嘴唇,这话可真的说到两岔里去了,她急忙道:“我有月例份银的,断断不会用驸马的银钱。”她拉着他的衣袖,一本正经道:“元凉河的龙船鼓快要开始了,咱们快过去看,听说几年还有斗龙舟,热闹的很。”
端午节衙门里都是放了假的,去看看斗龙舟也不错,待到了凉亭里,看着那些少年画着小船争夺港口的巾扇,不由的笑了笑。
方才驸马和公主正在看斗龙舟,林雯将小纸条偷偷塞给甄明玉,便小声的退到了亭子外。
驸马看斗龙舟看的认真,甄明玉便抬手倒了一盏菊花清茶推到他跟前,自己就低头看着吏部主事的嫡长子差人送来的案子,她趴在桌上看着上面的案子,脑中却萦绕着周璟说的那些话。虽说是对上了,可是总觉得哪里说到了两岔里去了。
不过这纨绔驸马倒像是有点儿恋家了,虽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他总来公主府,有些单子就不好意思接,就像这吏部主事嫡长子的单子,他说他新娶的妻子是条死鱼,饶是他怎么卖力,那边儿也咬着唇不出声,想玩儿点新鲜的那就搬出一套一套的女德来……
这等单子,她自然是有办法的,可是当着周大将军的面儿来写解决办法,那脸面难免有些挂不住。
再说朱员外那件事,她不过是多收了一点点银子,他就说起领别人胡闹,他在妓馆千金买一笑时,连眉毛都不皱一下……果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待公主。
周大将军可猜不到三公主心里那些小九九,只觉得这菊花清茶有股子清雅甘甜。就像倒茶的那个人,笑起来娇艳可爱,让人瞧着舒服。正品着茶,鼻息间忽然传过来一阵恶臭,周璟不由的转身看了看旁边。
只见那小东西,一边看着激烈的斗龙舟,一边斗志昂扬的磨着臭墨,大约是墨质太差,似乎用手指捻了捻,莹白的脸蛋儿上都抹上了那臭烘烘的下等墨。
周璟看了她几眼,觉得这斗龙舟也是看乏了,便撩起前裾出了凉亭。
待车架回到公主府后,录册礼官坐在阴凉的榕树下记录着什么,周璟提起他手下的书卷,淡淡道:“录册礼官除了记载公主日常生活还有要做什么?”
礼官看到周璟脸色不悦,又怕他扯坏了典记,便恭顺道:“录册礼官除了记录公主日常起居,还要向内户部递折子,根据公主的需要及时调整月例份银……”
周璟闻了闻袖上臭烘烘的墨气,将那典记一手扔在了泥沼里,“向内户部递折子?你这典记记了不少,折子却一本未递,公主府外面修的阔实,内里却穷酸至极。若皇上知道了还以为本将军故意为难公主,你这录册礼官是想继续做,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