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婆娘,先前抱他出去玩,结果半路上碰见只猫头鹰,这不就坏了事嘛!”老头儿用手拍了下膝盖,心疼的没边:“这小孩被吓着了,我也知道,可是神婆来家里洒了几次小米,做法事都不管用!”
“是不是咱们家之前跟老黄家结仇,他们家婆娘在整法子害咱们?”旁边的中年人皱眉道:“我就觉得那女人阴森的很,搞不好会点邪术!”
苏绒听了两耳朵,眼睛还在看二狗子发来的消息。
这婴儿夜啼,极有可能是因为肠绞痛。
小孩儿的消化器官都没长好,既可能是因为母乳的成分太复杂,消化不良,也可能是肠胃里有空气,可不会打嗝放屁排不出来。
婴儿不会说话表达哪里不舒服,只能用哭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
她揉了揉额角,示意那对父子停下争辩和猜测,缓声道:“你们去附近借条小狗过来。”
“别说借了!能治好我孙子,买十条都成!”老洪头语气颇有些激动,边说还狠狠地拍了儿子一下,后者匆匆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快步去了附近的邻居家。
没过多久,一条小土狗便被抱了过来,圆滚滚的黑眼珠到处看,却不敢叫唤。
老头儿以为这半仙要作法,连刀都问罗老太太借回来了。
苏绒示意他们别着急,起身把那狗狗抱到怀里,示意他们看向自己。
“你们记住了,是这么个法子。”她将右手从狗尾巴下面穿过去,托住了柔软的小肚子。左手又从狗头下方伸过去,托住它的前胸。
她的动作让小狗四肢悬空,头温顺的贴靠在胳膊上。
一旁剥玉米的罗家兄弟都看傻了,他们对视了一眼,依旧一头雾水。
这是在干什么?
“傍晚太阳快落下的时候,就这么抱一会儿,头记得要微微朝下,旁边最好站个人给孩子顺气。”苏绒示意他们看清楚抱狗的姿势,补充道:“如果晚上吃完奶还哭,就再这样抱。”
“先试试看吧,不行再来找我。”
老洪头看着那狗被都舒服的眯起眼了,纳闷道:“这是个什么法子?”
难道要给你们科普基础生理知识?
苏绒抱着狗琢磨了一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她诸事都讲大实话,跟这帮人谈科学提知识,反而会被当做‘死读书的大学生’,‘看了点书的城里人’,而且还可能因为衬托出他们的无知,潜在的滋生不满情绪。
在这样的深山村落里,反智倾向还是相当严重的。
大部分人觉得种种地过一辈子挺好,你若是摆出一副知识分子的面孔,反而会因为不合群而被排斥提防。
想要取得声望和信任,必然要融入他们。
“这小孩的魂魄都凝在脑门,所以要平趴下来,接点地气。”苏绒回忆着从前拍的玄幻剧台词,胡诌道:“我这个姿势,有助于他元神汇聚,这样晚上天黑的时候,孩子才能安定下来。”
父子对这一溜狗屁不通的说辞倒是听得相当认真,还不住点头,连连称赞苏半仙就是有本事,一面接过狗来反复学习,在再三确定之后反复道谢,终于坐了骡车回去。
罗阳看的发懵,正想凑过去问点问题,又被老婆子拦了下来。
“小花啊,”罗老太太拎着三四条刚捞的鲜鱼,眉开眼笑道:“咱们村的刁叔,特意去集市上买了几条鱼,开车赶回来了,你帮他看看呗?”
苏绒喝了口水应了一声,示意门外等着的刁叔进来。
刁叔一把把烟扔地上踩灭,搓着手走进了屋里,拘谨的跟他们一家人问好。
“这刁叔啊,家里新建了屋子,可宽敞了,三层楼呢。”罗老太太倒是殷勤,话里都带着向往的意思:“这村子里,也就刁叔最发达了。”
“哪里的话,这几条鱼是个意思,回头苏半仙要是能帮成忙,您家有啥需要的尽管提,”刁叔叹了口气,神情颇有些憔悴:“我这搬了家之后,就没睡过安生觉。”
“怎么?老是做噩梦?”苏绒挑眉道:“晚上睡不踏实,心里不安定?”
“是啊,就总觉得手脚发虚,半夜睡的浅,还容易听见怪声,冷不丁的来一下子。”刁叔看着她,神色倒认真了几分:“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可我当时盖地基的时候,请了几波先生来看,都说挺好挺好。”
苏绒想了想道:“带我过去看看?”
这话正合他意,刁叔一拍巴掌,看向旁边的罗家兄弟。
“没事没事,多出去转转也好。”罗伟平日都不敢跟这发达户搭话,今个见他来求帮忙,脸上格外觉得有面子。
苏绒身体虚又走不动路,便坐了摩托先被带过去了。
这刁家的新屋确实敞亮大方,门口正对着马路,三层屋装修了两个月,又散味儿一个月,这才带着全家搬进来。
罗家兄弟后续赶到,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么好的屋子,都赶得上城里人的小洋房了。他们家那土墙跟这白漆一比,简直破烂的跟垃圾堆似的。
……之前我还在罗马的庄园里,锦衣玉食奢华无度,现在真心跟知识青年下乡似的。
苏绒心里感慨归感慨,还是到处看了一圈。
她大概了解整体的户型,转身看向刁叔,问道:“您今年多大岁数?”
“五十九岁,”刁叔忙不迭答道:“虚岁,虚岁。”
“您带我去您卧室看一眼?”
这卧室宽敞向阳,门口倒也没对着厨房厕所之类的地方。
她示意刁叔去把生辰八字写来,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
所谓的怪声,大概是天气转冷,木头和钢筋都热胀冷缩,半夜里随着气温骤降发出声响。
而睡眠的问题……
罗家是常见的低矮土屋,窗户也开的小,属于典型的山区村屋。
可是这家屋子又高又敞亮,采光充足,通风不错。
因此也格外的干燥。
在西北这种地方,大部分人都干习惯了,喝点水也就能缓过来。
但是这样的环境,会让空气里的负离子含量越来越少,以至于造成胸闷气短、头晕乏力。
负离子的存在,在南方地区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心。可是在这样干燥无雨的地方,其实相当重要。
刁叔把生辰八字的纸条递过来,苏绒低头看了一会,慢条斯理道:“您这是五行缺木。”
“缺木?”刁叔愣愣道:“这跟我睡不好觉有关系?”
苏绒心里琢磨了一刻,抬头看他问道:“您从前住的屋子,旁边是不是还栽着树?”
“树也有,野草也有。”刁叔被问的一愣:“你怎么知道?”
这谁家屋子附近没点植物啊……
苏绒点点头,示意他看屋子里的陈设:“您这房子虽然亮堂,但阳气太重,阴阳失衡,何况您是辛金生于亥月又自坐金库,家中人气太旺,更是消耗为数不多的阴气。”
说白了,家里人流量大,又不买个加湿器或者负离子空调,还对着大太阳猛晒不喝水——年纪大了身体压根吃不消。
刁叔被她一通乱诌说的一愣一愣的,懵的直点头,生怕她觉得自己听不懂:“那我就是,太缺木了?”
“这么跟您说,您去镇上或者城里,多搬几盆绿萝之类的回来,就搁您卧室角落里,”苏绒随手一指,语气诚恳道:“您家也不缺水,一定好生伺候着那几盆花草,睡前把窗帘拉好聚聚阴气,最好再洒点水滋养下,应该能成。”
“好——好,我等会就出门去县里!”刁叔猛点头道:“楼下给您备了顿饭,千万别客气!”
苏绒这一来,连带着罗家兄弟也沾了光。
蔬菜两三碟,还杀了鸡炖了肉。
罗阳罗伟两人吃的直接下了两碗饭,苏绒许久不沾油水,吃面都快吃吐了,难得也跟着吃完了大半碗饭。
饭后还上了一碟水果,在这样偏远的地方,香蕉都可以算相当稀罕的存在了。
苏绒任由刁叔道谢握手,又被摩托一路送了回去。
她格外怀念自家的那辆莲花跑车,还有中央空调。
为了换那一堆成就点,当真是受了一堆的罪。
没想到刚回家,门口都坐了四五个人了。
他们当中有老有小,男女都眼巴巴的等着她回来。
罗老婆子正陪着他们说话,见苏绒从摩托上下来,连声唤道:“小花!回来啦!”
苏花淡淡地跟乡亲们打了声招呼,侧身看向满肚子嘱咐的罗老婆子,平静道:“我太累了,要回去睡一会。”
“可是……小虎妈都等了你两时辰了,”罗老婆子收了人家送来的东西,心里颇有些过不去:“要不先帮下她?是小事,很快的。”
四个小时又怎样?秋天太阳再毒又怎样?
苏绒看向老太太,语气平和:“您也知道,我走两步都喘得慌。今个儿要是勉强了,明儿估计就病着了。”
还没等罗老太太再劝一句,她便扬长而去,径自去了里屋。
爱等不等。
这帮人可怜归可怜,碰到大事小事都想不出法子来,但也着实可恨。
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善心来同情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那个人与妇女拐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是被卖进深山的媳妇。
每一个人,都愚昧无知的让人扼腕。
“你打算,用这种法子让他们敬畏你,把你送出去吗?”二狗子见苏绒窝在那抱膝坐着,提问道:“我可以帮你搜江湖骗术,或者装神弄鬼的法子,需要吗?”
“没用的。”苏绒淡淡道:“罗家人见识过我的好处,怎么可能轻易放我走?”
不逼着她怀孕生孩子,对于这家人而言,都算是难得的有礼貌讲道理了。
“这家原本成天吃咸菜面条大饼,连肉都吃不起。现在因为我,不仅生活富足太多,连在村里都有面子,说的上话。”苏绒嘲讽一笑,语气冷淡:“哪怕我真是个神仙,都会拼死留着我。”
“那你这么做,岂不是会让他们更想利用你?”二狗子不解道:“之前有位类似的穿越者,原本施展才能,想跟所有人都亲切熟悉,后来被逼着给全村当牛做马,压榨她的所有能力……”
善念在欲望和利益面前,有时候根本不值一谈。
“对,所以我不能跟他们太熟。”
也绝不能有求必应。
苏绒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二十年,对人性再了解不过。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提升自己的地位,但绝不让人觉得自己好说话。
如果刚才她可怜那些被大太阳晒着,眼巴巴等了她一上午的村民,硬着头皮继续一个个的帮忙,那罗老太太就会收下更多的礼物,然后把她如同摇钱树般利用。
半仙这名号一传出去,便越来越响。
乡镇中的人都接触电视网络,只把与她有关的传闻当闲谈笑听。
可附近几座山里的村民在串门赴宴之际,越来越了解这苏半仙的各种故事。开始有更多的人大老远赶山路过来,只为了求她帮忙。
苏绒一开始还只是坐在家中闲语两句,后来被当作仙姑请去各户人家帮忙看问题,倒也在这深山里逛了大半的村落。
这附近的四座山里,大概有五个村子,两个乡镇。
她所在的村子是距离镇子最近的那一个,但骑摩托往返也要五六个小时,山路陡峭久年失修,汽车只能开一小段。
而这周遭,一共有十二个被卖进来的女人。
他们当中有疯了的、有被打的重伤的。也有人为了自保,忍气吞声的生孩子过日子,只当过去在城市中的记忆都是泡影。
这些村民虽殷勤的找她求助,但也知道她是个被卖进来的女人,不敢让她与这些女人接触。
哪怕就在隔壁,那些被卖来的媳妇都会被呵斥着赶去别的地方,不让她们有见面的可能。
苏绒往来的越久,就越混了个面熟。
大人们渐渐放下戒心,一个个巴不得同她多说几句话。
小孩儿们见没人管着他们,便也不时凑过来讨糖吃。
自从罗家日子改善以后,罗阳便格外的好说话。
他自知自己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原本老婆子怂恿他强上了这女人,生米煮成熟饭便好过日子了。可苏绒神情始终冷淡,又不是个好说话的主——现在又多了个半仙的身份。
她若是因为自己受伤或者自残,这乡亲们指不定背后怎么埋怨罗家。
苏绒倒也不要求太多,只嘱咐他每次赶集的时候,多带点大白兔奶糖回来。
“二狗子,附近被拐卖的女人信息整理完毕了吗?”
“地址、年龄名字,大部分都清晰了。”
苏绒喝了口热茶,缓了口气道:“我囤了多少奶糖了?”
“三百一十二颗。”二狗子想了想道:“罗老太太检查了四次糖罐子,生怕你往里面藏东西,还剥开看来着。”
嗯。
苏绒伸了个懒腰,心里的清单又打了个勾。
她推说每周要休息两三天,闲来无事就坐在谷场上嗑瓜子。
小孩儿们在附近玩着石块,基本上问什么答什么。农妇们也渐渐热情起来,聊天的时候不会避讳着她,甚至偶尔做点东西当礼物送她。
苏绒有时候多了兴趣,便开始问些家长里短的八卦。
在无比琐碎的几百条信息里,她抽丝剥茧的找出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一年里,几个村子里总共有四个光棍娶了媳妇,其中老朱家花了四十万的彩礼,娶了个县里的娇贵媳妇。
而所有的男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体力劳动,只有一个回老家准备考研、专心读书的大学生,和一个给乡长代笔的干部。这两个人都是大专和技校学历,算是接受过教育的。
村子里还有几个寡妇,有一个娇俏好看,但在这种地方,寡妇都是相当忌讳的存在,基本没有再嫁的可能——哪怕娶媳妇是难上加难,他们都不会选择这种‘克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