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行私下里苦笑着和裴昶然说,这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完全就是他过去的翻版。
珍珠从裴昶然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也吓傻了,就在前日林严两家还商量着要结为亲家,严府甚至已经请了媒人上门采纳,拿了生辰八字去问吉。
裴昶然轻拍她的肩,道:“后日就是太后寿宴,明日不若使人把林夫人和严夫人就叫来府上,宽慰几句。严夫人还需进宫朝贺,林夫人怕是去不得了,你告诉她,我与严大人会极力帮林大人转圜。“
珍珠叫王大福上门去送了请帖,邀林夫人和严夫人过府一叙。
第二日。
林夫人来时一脸愁容。
严夫人来得早些已经在宝珠苑坐着喝茶了。
珍珠其实不大懂得宽慰人,倒是严夫人对着林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宽慰人的话。
林夫人一脸的心怀感激。
她原以为自家突遭大难,严家就算不说,这门亲事多半也是黄了。
不料严夫人却道:“公道自在人心,林大人若是压根没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老爷和王爷自然会想办法帮他洗清冤屈,今日出来的时候,大郎托我给你家二小姐捎句话,让她且宽心,他会等她的。”
珍珠听了半天冷不丁地问道:“林夫人你给我们说句实话,林大人他没收受贿赂吧?”
林夫人愣了楞,看着珍珠眼眶红了。
她道:“没有,绝对没有,家里的银钱都是我管着,老爷他出门都是我硬给他塞银子,他的性子严大人是知晓的,最放在心上的无非就是闺女的亲事,那些个秀才举人也不知打哪跑出来的,老爷身为礼部尚书科举一事都没自己操劳。”
“那就是无妄之灾了。”严夫人叹气。
珍珠只好陪着一起叹气。
第二日,珍珠一早起来就开始梳妆打扮。
她叫了常嬷嬷过来替她梳头上妆,带了全套红宝石的头面,穿上红色绣牡丹花宽袖锦袍,底下穿金丝百褶如意月裙,一走动便金光闪烁,很是华美。
裴昶然今日也带了玉冠,穿一身紫色锦绣宽袖云纹大袍,腰封中央镶嵌了一块翠色玉佩,着厚底绣金丝龙纹的靴子,一眼看去英挺贵气。
珍珠带了常嬷嬷和金嬷嬷和二个小丫鬟一起出门,这二位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待人接物方面好随时提醒她。
裴昶然则带了亲兵,那面准备送给太后做礼物的屏风,罩了一层红绸布,束了如意结,由几个亲兵抬着放进了马车中。
裴昶然扶着珍珠坐上了他宽大的马车,其余人等跟在后面,浩浩荡荡进了宫。
出发之前,裴昶然便与张禹行合计过了,今日会一直陪在珍珠身边,朝贺太后的寿辰。
曲文钧一事交于张禹行去办。
宫中今日甚是热闹,裴昶然一路走来,许多的大臣命妇向他行礼,他陪着珍珠直接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外站在数十名的宫女太监,左右各站成一排,见裴昶然和珍珠带着人过来,领头太监小顺子便大声地喊道:“裴王爷与王妃娘娘前来恭贺太后娘娘寿辰!”
宫女和太监掀起厚厚的门帘子进了屋,走了一层又一层跨过第三层的门槛才到了里屋,有二个年长的宫女过来铺了锦垫,裴昶然和珍珠跪下来给太后磕头朝贺。
半响,只听得上头说:“免礼,起来吧。”
珍珠抬起头来,见太后今日穿上了金黄.色的凤袍,头戴凤冠,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远远瞧去甚是庄严肃穆,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珍珠暗道:那么多人特特过来给她磕头,为何看着不大高兴?
太后与二人寒暄了几句,便挥手叫他们出去吃宴席。
这场寿宴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黄昏,中间吃了午膳,下午去了祖庙磕头谢祖,珍珠和各位命妇并没有看见太后出来和皇帝母子和谐吃寿面的场面,大伙儿陆陆续续出宫散了。
忙活了一天,珍珠一回来就叫人卸了妆容,舒舒服服泡了澡,穿上家常衣裳,又叫陈金海做了几个家常菜式,今日这宴席瞧着好看,实则端上来都冷了,不大好吃。
裴昶然也换了便服,与珍珠一起用晚膳。
珍珠饿得狠了,大口大口的吃饭,却见裴昶然举箸提到半空,一脸神不守舍的表情。
她问:“爷,你这是怎么了,不饿吗?”
裴昶然欲言又止,半响摇摇头,他不想把自己的烦心事带给珍珠,且这事即便与她说了也帮不上忙,只会让她平添烦忧。
他努力在珍珠面前表现平常,吃了饭陪了她一会儿道:“你今日想必也累了,本王去看看云兄,有些朝堂上的事与他聊一聊。”
珍珠其实看出来他有烦心事。
只是这事他不说也不好强求,男人之间的事想必与她说了也帮不上忙。
珍珠拿了大氅给他披上,又叮嘱一旁站着的王大福:“董姐姐的相公回屋了,你陪着王爷去春在堂嘱咐人把炭盆子烧热了,再叫人泡壶好茶端些糕饼。”
裴昶然摸摸她的小手,微笑道:“爷又不是出远门,就在府里头,你就别操心了,他们懂的。”
珍珠倚在门廊边,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穿过宝珠苑的门口往那边去了…
桑椹站在她的身后,大惑不解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王爷他好端端的,奴婢怎么瞧您有些忧心忡忡?”
珍珠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爷有事瞒着我,想必不是什么好事,不知怎的我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来,头些天林家刚出事了,别有其他事发生才好。”
裴昶然一走进云骏玮的屋子就开始抱怨:“云兄,你这屋子未免也太偏僻了,偌大一个春在堂,你哪个屋子不好选,偏偏选了一个最远最静的,你瞧瞧这三面都是墙,剩下的这一边种满了树木,夜里头没个灯笼还真不好走。”
重点是王大福这个蠢物,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忘了拿灯笼。
裴昶然不耐烦等他,摸索着进来了。
云骏玮瞧瞧他的神色,轻缓地道:“此处清净,方便王爷与我谈心,甚好。”
裴昶然四处打量,这才想起来问道:“侍候你的小厮呢,怎不见人影?”
云骏玮走回桌边,探手给他倒了一盅热茶,淡道:“叫他回去睡觉了,我喜欢清净,不耐烦总有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裴昶然接过茶了,喝了一口。
突觉此处真心不错,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木传来的声响,偶尔还有几声虫鸣。
他陷入了沉思,心境顿时开阔了许多。
云骏玮亦沉默不语,默默看着他出神。
须臾,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王大福在外头道:“王爷,小人拿了灯笼过来,这就进来了?”
裴昶然的思路被他打断,朝着门外喊了一句:“把灯笼放在外头,你回去睡觉吧。”
片刻后,外面传来了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云骏玮重新给他倒了茶,问道:“王爷是在为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担忧?”
裴昶然坐在锦凳上,抬眼看站在那里的云骏玮:“你如何知晓,本王并不曾与你提起?!”
第78章 月黑风高
云骏玮笑了。
他缓缓地道:“王爷对云某真是不设防, 您恐怕忘了某记性甚好, 且某刚才的话并不是肯定句, 是在问您。”
“哦?”裴昶然道:“本王想起来了, 我与张大人,严大人, 几次议事你都在场, 我等虽没把话挑明了说,以你的智慧想必都听出来了?”
“是!”云骏玮道:“曲文钧, 张大人府上,太后寿宴那日,这几个词足以让云某知晓,那么今夜张大人是带着曲文钧去了慈宁宫?慈宁宫侍候的太监宫女想必甚多, 张大人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进去?”
“自然是等到夜深人静。”
裴昶然道:“太后宫中值夜的宫女并不多,三人而已,一人带路敲晕另外二人并不是太难。”
“呵呵。”云骏玮道:“想必半夜三更有人站在床榻前的滋味很美.妙。”
裴昶然抬眼看他,有些话就在喉间,沉默着思来想去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这份诡异的感觉,让他不知如何表述。
***
慈宁宫,亥时二刻。
太后宁氏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她今年才五十岁, 可自觉已经活够了,今年的寿宴看似热热闹闹,其中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皇帝不曾来朝贺她, 皇后更是人影全无。
其他上到裴王爷,下到各个大臣均是表面客套,其实没有一个人想她办这个寿宴,更别说是真心实意的恭贺她了。
这个寿宴真是不办也罢。
她闭着眼睛听见屋中发出的钟摆声,这个大钟还是先帝在时,西洋的贡品,当初先帝见她喜欢就送了。
可先帝给她送东西不是为了疼她,而是怕她闹腾找那贱人的麻烦。
想起那人,她牙关咬紧心中的痛意真是难以言表,当年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可如今他果真当上了皇帝,却也没见他待她有多好,反倒是对她那个不着调的侄女处处忍让,这世间的许多事真是说不清啊!
正想着,忽觉梁上有人跳下来,她倏忽地睁大眼睛,惊见一黑衣人提着一俊秀男子的后衣领站到了她的面前。
宁氏张嘴欲喊人,却听得那人道:“太后,这么多年别来无恙啊!”
她还不曾说话,就见那黑衣人转过头来,奇怪地打量了那人一眼。
上挑的丹凤眼,尖尖的瓜子脸,鼻梁高挺,红.唇微漾。
她想起了一个人。
“没错。”曲文钧挑起眉冷冷地笑:“就是我。”
见太后皱着眉头,他笑了笑道:“还需我再三提醒你吗?当年被你送进冷宫的宫女,后来她生了孩子被你灌了□□,那个孩子就是我。”
“原来是你!你怎么还没死,我不是让我表兄杀了你?这大街上流浪的孩子多多少少,我叫他随便找一个李代桃僵便是,怎么会容你活到今天?”宁氏不敢置信地说。
“呵,呵呵…”
曲文钧道:“他们知晓留我有大用,曲建章不想杀我,当今皇上也不想杀我,你知道为什么吗?答案很显然,就是我活着就是证据,能证明你杀人如麻,你不是一个像样的太后。”
宁氏皱皱眉,慢慢地坐起身来,她依旧盖着被褥,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长发披在身后,此刻的她看起来十分苍老,甚至看着不止五十岁而已…
她慢慢地道:“浩儿,还是这般没长进吗?我当不当得成太后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坐稳了,你…”
她一手指着他,发出尖锐的喊叫声:“你不该活着!”
她朝他招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曲文钧走近了二步,缓缓地停了下来,轻笑道:“你已老朽,如今我还能怕你不成,不过有句话藏在我心里良久,今日倒要先说予你听。”
他见宁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已经目露凶光倒也不怕,接着道:“没有我曲文钧,哪来裴浩然的今天,当年若不是我李代桃僵顶替那位,他们兄弟俩的生母会甘愿受死,她若是不亲口承认自己叛敌,先帝又怎么会赐她□□,而你们又何来机会夺权篡位。”
“你早该死了!浩儿怎么还容你活着,在这里胡说八道!”
宁氏疯狂地摇头,喃喃道。
曲文钧咧嘴笑道:“因为告诉他,我若是死了,就会有人把我手写的信笺拿出来送给裴昶然裴王爷,到时候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他那个皇帝的位置是他从裴王爷手里抢过来的,不光如此裴王爷还有一位亲兄长,都叫你们给害死了。”
“你,你你…”宁氏抖着手道:“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曲文钧一言不发冲了过去,他的手上提着匕首一下子捅进了太后的胸口,同时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枕下摸出一把剪子来捅了曲文钧的喉间,顿时鲜血四溢,捧着锦被中到处都是!
两人绞杀在了一起,一刀接着一刀,都不手软。
黑衣人也就是裴三,站在原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全身都僵住了!
须臾,张禹行从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曲文钧与太后宁氏纠.缠在一起,俱已死亡。
裴三抖着嗓子问:“张,张大人,现在怎么办?”
张禹行看他一眼,道:“怎么,慌了?你用不是没上过战场,本官身为文官尚且不怕,你又在抖什么,还能怎么办?撤!”
他见裴三转身要走,叫住他道:“你背着本官翻墙出宫。”
裴三:“……”
裴三带着张禹行本欲直接回王府,却被他严厉制止了。
太后寿宴的第二日,全体官员上朝被通知说:太后病重,皇帝需侍疾,停朝三日。
众官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看着还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得了重病,还不许进宫探病。
裴昶然心中有数,昨夜想必发生了什么大事。
出得宫来,他看看严恒一,又看看张禹行,问道:“去我府上午膳?”
进了王府,裴昶然正欲带两人往前厅叙话,却听得张禹行道:“王爷的书房在何处,不知是否能安静叙话?”
裴昶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道:“跟本王走!”
三人在书房坐定,张禹行多嘴念了一句:“王爷叫你的亲兵把门守住了,即便是王妃娘娘也暂时不要进来,我有要紧话说。”
裴昶然便出去交代了一句。
进的书房来,张禹行石破天惊,头一句便是:“太后死了!”
他满意地看着两人的表情,点点头道:“没错,曲文钧也死了,二人是互相绞杀一起死的,当时裴王爷的亲兵被吓得够呛,他大概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死法,沙场上你死我活也不过如此吧。”
三人沉默良久。
严恒一道:“这两人不知有何深仇大恨,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