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住脑壳,冰火两极走,缺觉后遗症让她觉得脑袋上像扣了一口铁锅,坠得慌,同时不禁想,如果有一个人能扳动局面,那一定是赵董。
外界普遍盖章认定怀钧董事长是个不懂音乐的奸商,多次批语她“糟践艺术”,想当年怀钧刚换老板,大家听风就是雨,还扼腕叹息大老板没有情操,太功利化。
直到中秋,苏善琦在老师家煮螃蟹时,肖鹤舫带头打破这个谬论:“你从哪里听说的?”
苏善琦掰开一截蟹腿,把“业界共识”四字咽了下去。
“别胡说,小赵的母亲,在音乐方面是很有造诣的。”
苏善琦立刻被勾起好奇心,轻咳一声,端正了坐姿:“赵董……她的母亲是?”
肖鹤舫不卖关子:“钱扶柳,业界知名钢琴家,前红州乐团首席小提琴手,《天使颂》是她的代表作之一。”
这样的家庭背景,胎教就耳濡目染,不可能不懂音乐。
肖鹤舫每每说起这事都不住可惜:“那孩子乐感非常好,如果不是被工作职务耽误了,以她的天赋,或许是乐坛的新星。”
苏善琦当时被唬得愣愣的,工作了几年后再想起这话,心想可拉倒吧,赵董想做什么事还能做不到?她不混乐坛,绝对不是客观因素,百分百出于主观。
而她抓住“主观原因”的小辫子,是在赵伏波手底下工作两年后,意外撞见陆沉珂同赵伏波走过东楼的回廊,看他们来的方向,似乎刚刚暗中考察过练习期的新人。
陆沉珂很少那样追着人,通常都是他给别人甩脸色,赵董事长发现甩不掉他,只好站住,表情很有耐心,礼貌而坚定:“我不碰音乐,陆老师,我只考虑把它们变得更有价值。”
陆沉珂气喘不匀,咳嗽了几声,才挺起身道:“赵董,你弹一个哆来咪,不要难为情,我觉得你……。”
“我说得很明确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碰任何乐器。”赵伏波低头翻开衣袖看表,气定神闲,抬手示意借道,“陆老师,我还有个会,麻烦您……?”
小芳老师透过底后,外界对赵伏波的说辞苏善琦一个字不信,但听到赵伏波与陆沉珂的对话,她心里冒出一个小小的疙瘩,觉得董事长虽不至于对音乐深恶痛绝,但如此背负恶名,不做解释,或许是有些奇怪的偏见。
这个猜测终止于一次偷窥。
苏大监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东楼的看护职工怕不留神给她锁住,给她配了一套钥匙,苏善琦有了钥匙更是变本加厉,把办公室当窝,偶尔出去只为吃个夜宵。某次晚上电梯没电,苏善琦走楼梯下到一楼,路过底层一排乐器室。
检查乐器是职工们每日必备功课,在这个点,所有的门应该都已经上锁,标号1-1的门却突兀地半开着,这间不经常开,因为地理位置不佳,临近厕所,艺人都不愿意来这里练习。
苏善琦心里冷冷一突,怀疑进了贼,立马两下踩脱了鞋,无声靠近乐器室,月光不盛,只有一小部分乐器映出金属的冷光,大多落了灰,七零八落摆放在墙边。
一个人影躬身坐在正中的琴凳上,恍然间,苏善琦以为这是一个安静的梦境。
董事长独自出现在夜深人静的琴室,十指飞一样在黑白琴键上方十厘米处敲动,尽管存在相当一段距离,但每一个踩位都精准,苏善琦几乎在心中拼接出激昂到令人窒息的旋律,从每一个震颤的指尖都爆发出蒙克式呐喊,天崩地裂,只剩这一场献祭般的演奏。
黑西服外套凌乱瘫在地上,贴身的真丝衬衫随着她狂乱的动作拉扯出折痕,勾勒汗湿的脊背。
曲终了,那一双天赐的手骤停,慢慢地,无力垂在腿侧。
她背对着门坐在钢琴前,仿佛失去了灵魂,像一具没上发条的木偶,穿透出筋疲力尽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期待的是回忆杀引爆所有埋好的伏(dao)笔(pian),给你们炸烟花。
第63章 抱枕
宣义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火球当空,滴雨未下,严宏谦整日吹着人工冷风,不觉怎的,直到某日出去一趟,热浪烧得人发昏,耳根子都湿透了。
他翻腕子看了看手表,按动电梯层数,抵达总经理办公室。
落地窗旁摆满大大小小的多肉,总经理赵访风正在桌案前忙活。严宏谦首先瞟了一眼那一堆看上去生机盎然的绿植——照这个晒法,活不了几天的,出现在办公场所的植物普遍比较命苦,喝咖啡烟灰水长大,死了就换。
他出神的当口,赵访风捻着手中文件的一角,忽然咦了一声:“官司?艺人的官司,怎么放到我这里,很大吗?”
严宏谦顿了顿,解释道:“是麦芒的案子。苏善琦很看重队长科小丰,专门去肖教授家跑了一趟,希望赵董从中周旋。但教授没找到人,所以求到我这里来了。”
赵访风对待公事十分严谨,对艺人私事基本持三不问态度,听他这么说,果不其然没上心,随意道:“官司开销大,你让麦芒的经纪人安排一下,可以的话,和人事部续签合同,向公司申请低息贷款。”
严宏谦低声应是,着手收拾文件。
他自觉没说假话,肖鹤舫的确没找到赵伏波——她大隐隐于市,联系方式既单一又落伍,除非她愿意让人找到,否则掘地三尺也未必将人提出来。不过赵伏波这次躲掉了肖鹤舫,却主动找到他,让他在科小丰打官司的途中适当开点绿灯,但注意个度,别把整个怀钧的脸面押上。
严宏谦拿不准她是故意避开肖鹤舫还是没接到消息——侯二住院,她的消息渠道变窄,没接到信也情有可原,于是多嘴提了一句:“肖教授在找您。”
赵伏波没有丝毫意外,淡淡道:“小芳老师一片慈心,我能说不么?”
严宏谦的脑瓜与侯二不在水平线上,一句话就明白了。
一旦肖鹤舫将此事嘱托她,于情于理,她都是不能回绝的。而于公,她的态度一定程度上直接代表了怀钧的态度,与原纪碰撞面极大。
“虽然你的工资从我的私人账面走,但你身上盖着访风的戳,记住谁是你老板。”赵伏波一手轻轻搭在他后颈,拍了拍,“加班吧,别提我。”
……于私,尽管仍是严宏谦去操作,但只要肖鹤舫参与,这个人情便记在了她的头上,而非赵访风。
双方会面在一家自助餐饮,赵伏波往冰饮下方压了小费,起身离开。
为防有人跟踪,严宏谦推迟了一会才动身,他慢慢咀嚼姜糖饼干,想着麦芒的案子。他本职是律师,虽不能亲身上阵,但可以筛选出一份可用人名单,等把饼干吃完,他想起自己如今的老板,不由叹了一口气。
人情都帮着攒,赵董对这个妹妹的态度与前总经理李烨叶是天壤之别。
当初赵伏波把他放到李烨叶身边任职,严宏谦对自己的定位把握很准,干得风生水起,差点把那位倒霉蛋逼出神经衰弱。
后来指派他去赵访风手下干事,严宏谦是骡子拉磨,没拒绝的余地,暗自叫苦——她挑选的继承人,难说不是青出于蓝,八成又是个小魔头。
双方的第一个照面是在董事长办公室,百叶窗半开,阳光纯净,赵访风还有点怯场,淡咖啡色职业装一丝不苟,微微颔首:“请多关照。”
严宏谦内心冷哼,装乖啊,这招真是一脉相承,赵头儿当年装起娇俏来,上迷八十老太下晕卧底条子,切开来心肝肺腑全是黑的。
真相处起一段时日,严宏谦有点疑神疑鬼的,这跟赵董是泾渭分明的两个路数,居然会将心比心,设立基金会,破天荒考虑起艺人福利,还把宣义最年轻的慈善大使的证书放在三好学生奖状旁边裱了起来!
严宏谦表面稳如老狗,实际可劲儿琢磨,赵头儿什么意思?把他当幼师吗?带这么个还相信童话中正义与爱的毛孩子,不怕折寿吗。
可不论他如何旁侧敲击,赵伏波是铁了心,有次被惹烦了,取下烟,突兀一笑:“你不是想洗手上岸,做个半生无忧的好人么。”
严宏谦怔了一下,血管收缩,心脏砰砰跳,猜想赵董怕不是遇佛半夜托梦,放下屠刀,考虑放他一马……没等他脑补完,赵伏波含笑接下半句:“给你熏陶一下,怕你忘了,好人是什么样的。”
严宏谦:“……哦,谢谢赵董。”
他的人生自打遇上这个姓赵的,就毫无旁骛地放飞,还没辅佐皇叔打下三分天下的霸业宏图,已经开唱白帝城托孤了。
但严宏谦成分陈杂,可不是鞠躬尽瘁的卧龙先生,混过道上的都有七八十个心窍,他对赵伏波是不敢动心思的,但对付这么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来掣肘赵伏波,二来易于敛财,三来反正他又不亏,不过一想到过去是如何的腰杆梆硬,如今居然为了生计不要脸地牺牲色相,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
呸,真他妈堕落。
啐完,作为下过海的黑心贩子,廉耻心也就象征性地过一下场,便包袱全抛。然而他观赵总视察旗下艺人,对百花齐放的男色不为所动,温润自律,透着公事公办的正经,根本看不出她好哪一口。
正当严宏谦怀疑赵总是不是性冷淡的时候,偶然撞见跟她姐姐打电话,那头赵伏波估摸刚睡醒,嗓音有点沙哑,不知说了什么,忽而愉悦地笑起来,空气仿佛都被感染得一颤一颤。
赵访风抱着电话磨磨蹭蹭地说话,像只抱着白萝卜的仓鼠,手指还在办公桌上的合照相片上流连忘返地戳戳摸摸,活脱脱一个深度追星族。
严宏谦:“……”
魔幻。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赵伏波算计好的,但眼下的情况就是他想攻略小赵总,必须翻过“董事长”这座大山。他合计了一下,没人脑子好使,没人好看,还没人家年轻有为……照赵董这珠玉在前的标准,小赵总看周围的男人大概都是“年老色衰”,也难怪赵董把妹妹往众星云集美男成群的公司一放走人,丝毫不担心,毕竟爬她的墙头,难于上青天。
算了吧,好好工作。
周三,麦芒发通稿,阐明《脓疮》版权所属,一封律师函寄到原纪《乱花宥人》制作团队。
因为没有母带,科小丰专门跑去那个音像店,结果不出所料,原碟早被原纪收购,老板也换了人。她只能回到御苑取证,除了几张半成品的废碟,又加班赶点制作出了一张成品。
这段日子,科小丰拉下脸皮借遍了认识的圈内外人——唯独没骚扰佛团,不是因为他们处于演唱会的勿扰时期,而是科小丰知道,姜逐的存折和银行卡都在朱定锦手上……
至于褚沙白,他家庭矛盾科小丰也知道一些,爹妈乌烟瘴气,家里厂子年年亏本,他还要往回寄,没钱。
守望巡演周四结束,回到宣义还有个粉丝见面会,日复一日转机开演唱会强度太大,褚沙白瘫倒头等舱不想下机,跟随团的化妆师求饶:“你看我这黑眼圈,化不了,要不给我来个烟熏吧。”
化妆师好言好语的:“褚哥,你看姜哥,姜哥多积极,粉丝可都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们呢,大家都累,忍一忍哈……”
褚沙白就扭头瞥了一眼,姜逐穿戴整齐,正在拿香水皂洗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安静地笑了,一瞬间似有光芒绽放……褚沙白一个白眼翻穿天灵盖,他是积极去握粉丝的手吗?他是想回家拉小手呢。
佛团归来的时间,朱定锦自然知道,不过没去接机,她刚提完一桶水回来。
小区前头修路,也不知道施工队用的是哪个山头的狼牙棒挖土,小区内断水断电断出了一日三餐,就算来了水压也不够,住中高层的业主天天提着桶去物业接水。情况拖了三四天不见好转,朱定锦每天都盼望着下一秒洗衣机能呼噜噜干活,直到堆了一盆,才死心地抱了个搓衣板,开始手动洗衣。
她洗了四五件,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敲门声。
“等着啊。”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往搓衣板上一指,“我过会儿就来洗你们。”
来不及擦手,她光脚去开了门,两个全副武装的人影大包小包堵在楼梯口,明显热得受不了了,汗水从睫毛上往下落,左边的褚沙白一脚蹬掉鞋子就要往里走,洋腔洋调的:“小朱我ball你开个空调啊,哥哥真快成痱子精了。”
他腋下夹着一个一人高的抱枕,忒显眼,朱定锦目光黏在上面:“这什么呀?”
褚沙白拉下口罩,凑过来一张脸,幸灾乐祸的:“姜队寻思着给你买只大兔子,那多没情调,看哥给你挑的。”
然后他自信满满把手中的长条亮出正面,姜逐写实画风,真人抱枕。
朱定锦:“……”
朱定锦:“谢谢你。”
褚哥真是凭本事单的身,讲究。
姜逐在门口放下旅行包,跟在后面找拖鞋,朱定锦把门关上,替他摘掉帽子墨镜和口罩,三十九度高温名不虚传,捂得鬓角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朱定锦又拧了一条毛巾给他薅干汗湿的头发,姜逐穿好拖鞋,见缝插针在她手心亲了一下。
褚沙白在这当口已经非常不见外地将门窗合上,找到遥控器,开始享受凉风。朱定锦给他扔过去一条新毛巾:“不能这么吹。温度别调太低,容易烧主机,我去给你们切西瓜。”
厨房简直是重灾区,楼上楼下油烟机哐哐的,地板都冒气,朱定锦挑了一只熟瓜,从中劈开。正洗着勺子,门哐当开了,又迅速合上,姜逐轻手轻脚打开冰箱找香草冰淇淋,找到了也不走,拆开扁平的木条勺,凑到她身边吃。
他身上带着干净微湿的男性气息,朱定锦拿胳膊肘顶他:“你过来干什么,热死了。”
过了一会。
“我不吃……烦不烦,褚哥还在外面呢……”
再过一会。
褚沙白在外土拨鼠似的捶着厨房门:“哎!空调怎么没风了,小朱你家断电啦?喂?人呢,中暑啦?”
……有褚沙白这个锃亮百万瓦的灯泡在,纯聊天吧。
三伏天没水没电,没法过日子,褚沙白本来还想吃完瓜再走,结果热得直吐舌头,抱着瓜就溜到下面的车里,享受车载空调。不一会姜逐和朱定锦也提了旅行箱下来,准备去御苑住几天。
御苑定期维新清理,房间没有多少灰,朱定锦拎包入住,提着真人抱枕坐到床上:“粉丝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