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图——十载如憾
时间:2018-10-10 09:48:12

  她的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为怀抱里的花铺了一条真正撕裂黑夜康庄大道,不历几声枪响,何以惊溃人世痴蒙,得见鸟语花香。
  心疼她么?
  心疼。
  同情么?
  她听见姜逐说:“我不同情她。”
  “她受过的伤害,并不能成为她对犯事有豁免权的理由。”
  电流呲灭。
  “但,”他说,“她既然走在火把熄灭的路上,那我也愿意将火把抛弃。”
  我愿扔掉我的剑,解去我的盔甲。
  爱情需要讲什么道理?爱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大义千万,但人我爱了,便是铜墙铁壁。
  这是正义走不通的死胡同,所以是她让自己在九八年遇见了我,让我的余生等待的不是一具饱受家暴的尸体,或是形容枯槁的妇人。
  她不需要任何同情、任何脱罪、任何洗白,她行走在她的道路上,直至阳光普照,众恶皆去。
  “所以我也愿意,为她向夜。”
  碳化的纸屑飞散天地,舔舐余烬的火焰绚烂不可方物。
  既然光明必然灼伤黑暗,为什么要以光的方式拯救夜?
  通话没有挂断,耳机从他耳边拿下,风呼呼灌进收音孔,化作杂流的声波传去四面八方,化成一条从宣义通往阳石的荆棘路,这一路上,听疾走的脚步,狂奔的喘息,和一颗在胸膛疯狂撞击的心。
  他在向黄天后土见证,用他的灵魂起誓。
  他要与她站在黑夜里。
  即使太阳永不升起,黎明永不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随处可见强行救赎的时代,我要写一个故事,叫为我向夜。
 
 
第85章 钻漾
  魔王的夜,漫长冰冷,又令人不得不眷恋。
  原来那些神话都是真的,千万不要靠近魔王,因为魔王比蛊惑人心的妖精还要致命。
  妖精只会偷走人的心,魔王能让神佛心甘情愿献上灵魂。
  老屋巷道九曲十八弯,青石砖特有的潮气掺杂了烟火的硫磺气,姜逐穿梭在一人宽的小路,纸扎的红灯笼脆弱地在上空晃悠。
  宣义去年限号,压抑了一年的霾被烟花爆竹引燃,刚破除“迷障”,跑出巷口去路边取车,后方掠过的夜班小卡几乎擦着他过去,玻璃窗流光溢彩,短促映出一个彷徨人世的魂。
  油门一踩,车就上路了。
  市中心几经整顿,混凝土铸的高楼大厦林立,高架桥盘旋如龙,墙皮整洁,橱窗明净,车辆川流不息。
  在这样一座不夜城中,影星天王,俊男美女,数不胜数,但能在红瓢虫场馆中心挂上巨幅海报的人物,屈指可数。
  至今《良夜难明》的宣传广告还未撤下来。
  上下四十束聚光灯对准海报,照得巨星的侧影像永夜的北极星,美丽动人。
  右下角是怀钧传媒集团的logo,以及他的签名。
  驶过了红瓢虫,五彩的光都悉数黯淡,过荒废的汽车站,枯草丛生,锈蚀的钢筋支棱着,像是工业时代剪影。临了县城,动工又烂尾的工程孤苦承接风雨,凹陷处的荷塘还未填平,鱼泛着白肚皮挂在芦苇根上,风染上腥臭。
  再往前,排排绿色镀膜玻璃,未拆建的农房门旁堆着草垛,木板上挂着去年泛黄的对联,一骑绝尘惊起了哪家的狗,从车头吠到车尾,叫破这长夜。
  繁华抛诸脑后,前途漫漫。
  宣义去往阳石县的路有多长?
  八年那样长。
  刚过阳石县边沿的排房,沙尘一尺厚,筒子楼前后廖无人烟,车一开进去,立刻被房屋背后冒出的七八个人阻下,几束手电光晃来扫去,照到车牌时,才有人吆喝一声,几个回合,人尽数散开。
  姜逐下车,他抬眼瞧见了侯二,双方稍稍颔首,侯二默不作声指了指前方,半张脸藏在夜里,头发结满霜花。
  前方有一排水泥墩子的路灯,电路老化,灯泡时灵时不灵,刺啦几声,灭了一道的光,姜逐眼睛移不开了,魇住了似的往前,摸进了那路。
  光阴飞梭。
  九八年,他无数次走在这条路上,拎着不值钱的小点心,而那筒子楼上,晒着花被子。
  墙角有泞起来的红泥,那是还未限制烟火爆竹的年代,大街小巷都铺了红色的碎絮,空气陈旧。
  在这片红土地上,他怀着踌躇又甜蜜的心情,对山里的长辈说:“我遇到了一个姑娘……”
  “我想这辈子……就是她了。”
  他顺着这路往前走,没有人拦,空荡荡的,天不算太阴,却不见月亮。
  那路的尽头是一盏灯,灯下是人,人望着灯,身上铺光,是温暖的橘黄。
  姜逐停住了脚。
  洪荒的巨浪冲刷他的心,他的躯干,他的灵魂。
  这是他爱的姑娘,生长在深渊的岩浆里,在黑夜里拿着枪,横行在上一个时代的废墟之上。
  她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盏灯下缅怀她三十年的征途,十二年的爱情,然后在清晨无人的街角,在无限的追忆与梦境中结束自己的痛苦。
  灯下的人撇过头,看向了他。
  有感应似的,赵伏波笑起来。
  笑得太柔和了,是投身于太阳的伊卡洛斯遗落下,融蜡的羽毛。
  极少数存在人间的,亿万分之一。
  与朱定锦的八年时光在这一笑中轻飘飘掠过,追溯到最后一个画面,蓦然浮上姜逐心头,是清月山,五点的清月山,他们天不亮爬起来,去看一点五亿公里以外的黄矮星。
  人为定义,人为推崇,人为颂赞的“日出”。
  她说了什么吗?她好像问了:“它是永恒的么?”
  他答:“也会因为黑夜的升起而西沉。”
  一语成谶。
  生平最后一赌,她血本无归。
  他向夜,她失光。
  终其一生,她一直背负活下去的理由。
  她独自一人叹道:“你们是真的……真的……”
  眼中是青灰色的死寂,嘴唇有血,冬季物燥,如风干的柚子皮薄脆,含着将凝未凝的一滴艳红。
  最痛的那一种挽留,叫以爱之名。
  爱在那里大笑着。
  死去。
  顷刻,姜逐的眼泪喷涌而出。
  他迎着乌云,迎着玻璃,去与她握住同一柄枪,指节嶙峋,他不懂如何上保险,就只与她一同扣住扳机,说着诚挚的谎言。
  “我会摧毁你。”
  我愿为你向夜。
  “在将来的某一天。”
  在世界的尽头。
  “我做你的英雄。”
  我做你的信徒。
  我陪你行尸走肉,我与你昏聩今朝。
  我决意将誓词斩成两半,疾病、贫穷、逆境……远胜一刻咀嚼至死的回忆。
  赵伏波沉默望着他,沉默地笑,沉默得像一个观影人。
  这世上一切的谎,都取决于信不信。
  神说,夜里有灿烂的群星,勇敢热情的人们,只要精诚所至,便能公平正义。
  她信,于是她要造一个太阳。
  所谓人言世故,她深得精传,无所畏惧,所以高高在上。
  但她叹息,她无可奈何,她走投无路,信了。
  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共功名利禄,也不信共声名狼藉。
  只信不成真的谎言。
  即便剩下等待死亡的日子,再也望不到头,那些阳光灿烂,尽数成了丑陋的枷锁,自己将终生活在白绫的吊索里,以最苍白衰老的面貌,戏终人尽。
  头顶最后一盏灯闪了闪,电路啪呲两声,灭去。
  长街无际。
  佛脱袈裟,弃庙宇,守命门,斗转星移了,沧海桑田了。
  蓦然回首,也只一念间。
  浩瀚太阳系,组成我们心脏的,都是恒星爆炸后留下的原子,来自光,来自夜,而冥古宙至今的几十亿年,留下独属于我们的尘埃,唯有这长达十二年的锦绣宏图。
  这从一九九八年至二零一零年的钻漾年华。
  愿此夜永存。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爱在那里大笑着,死去。
  ——查尔斯·布科夫斯基《城里的深夜》
  我知道你们愿赵董与法锈一般,万事胜意,求仁得仁,但毕竟不同。
  赵伏波,是向死而生的赌徒。
  *
  蹲我一年辛苦了。
  续两篇番外,《黄昏时》&《守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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