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沉双腿轻搭着,漫不经心道:“我没念大学,高中毕业就出去混了。”
他资料上显示是24岁,她以为他近两年刚大学毕业。
杨继沉唇角勾着浅笑,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
他说:“哪有钱上大学,半夜睡觉都怕被人一刀砍了。”
江珃觉得不好多问,于是用沉默回应他,杨继沉也不往下说了,只说:“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呗,到了大学也有别的方法学,外面其他的更好的学校能考上就去,难不成你要为了你妈在这里守一辈子?”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江珃也曾考虑过,但真要一个人跑到外面,莫名就开始胆怯了,那是一种很迷茫的感觉,也许是不曾有过类似经历,所以才让人不安担忧,又或者是缺了一份勇气。
江珃低着头,好一会才问道:“你在这里比完赛后要回哪儿去?”
杨继沉侧目看她,少女乌黑的头发被一根黑色的皮筋绑着,耳朵软白如玉,声音干净清爽,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清新和柔软。
杨继沉眼眸微沉,浅笑道:“大概去一个我也不是很确定的地方。”
……
林间小路,像一条随意飘落在山峦上的丝带,巍峨粗壮的梧桐树枝干茂盛,结实的树根牢牢抓住泥土,露出的树根盘根错节,而那枝头肆意的生长,两侧的梧桐树几乎快遮住天空。
山坡上是成排的水杉树,而山坡底下千万家灯火闪烁,星星点点,在这寒风凛冽的夜里散发着温暖。
江珃和杨继沉并排走着。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他一起走过这条路了,回想起来,记忆最深刻的就是第一次的时候,突然从树林里窜出几个大汉,戴着口罩,手里挥着棒球棒,像猛兽一般扑上来,气势汹汹。
江珃不明白陆萧为什么后面还要找人跟踪她,总之,从第一次遇见杨继沉开始,有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陆萧对杨继沉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光凭这几次的作为就能知道这个人有多难缠记仇。
他们安静的走着,脚踩在碎石子路上的摩擦声格外清脆。
江珃问道:“那个陆萧他怎么样了?”
杨继沉拿着烟盒抖了两下,从里头拿了根衔嘴上,“今天冯姐发嘉凯消息,说出院了。”
“那你们半年后的比赛他能参加吗?”
“看恢复情况吧。”
“他不会就这样罢手对吧,我听芸仙说,那个人好赌,欠了很多钱,靠比赛赚钱,所以才这么针对你。”
杨继沉点火,吸了一口,“他都能把上千万的家底败光,你说好不好赌?正规比赛也拿不了多少钱,还不够他塞牙缝的,玩车本来也挺费钱。”
其实在陆萧正式进入云锋队之前杨继沉就知道他了,那时候他也还没认识张嘉凯他们,没有车队,一直一个人单混着。
十八岁接触的这个行业,靠玩一些地下赛车和高危赛车赚钱,奖金越高越危险刺激,这世上总有人吃饱了没事干,出一笔悬赏金额,然后看他们拿命去搏。
刺激,自由,狂放,是那群人的最终追求。
杨继沉一手捏着烟一手提着袋子,淡然道:“你怕什么,我在这里,他能拿你怎么样。”
江珃垂眸笑着,“我知道的。”
这条路似乎很短,三两步就到了家门口,而这两个小时更是短的如一瞬间,她还没准备好就已经过去了。
停驻在他的院子门口,江珃刚想说再见,鼻尖突然一凉,刺骨的冷风一吹,冻得人抖三抖。
江珃抬手摸了摸鼻子,凉凉的,还有点湿。
她抬头,借着她家院子里的弱光能看见幕布一般的黑夜里飘落下来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点,轻缓的,无声的,温柔的落下。
下雪了。
怪不得最近越来越冷。
杨继沉把袋子递给她,“小笨蛋,拿好你的战利品。”
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眨了眨眼,说道:“放你那儿吧,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说。”
“要寄存在我这儿啊”杨继沉弹弹烟灰,痞气道:“我收费的。”
江珃知道他开玩笑,问道:“那请问多少钱一天?”
“怎么着也得520块一天。”
江珃微微怔住,耳尖泛红。
杨继沉指指她手里的章鱼,“这个也放我这儿?”
江珃捏着章鱼腿,“这个我带回去吧。”
小路尽头,就刚刚他们走来的方向,传来电瓶车的声音。
江珃仔细听了一下,像只刺猬竖起刺,果决道:“我先回去了,再见。”
“你慌什么,又不是在偷情。”
江珃脱口而出:“捉奸还捉双呢。”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了。
杨继沉望着她慌张的背影无声的笑了几下,拎着一袋娃娃往屋里走。
☆、第二十八章
江珃奔回家, 藏好大章鱼下楼时江眉正好推门而入。
江眉拎着菜走到厨房, 一刻也不停地忙洗菜烧饭。
不过江眉的脸色不佳, 看上去总有些恍惚。
江珃走到她身边,帮着切菜淘米, 水花溅到脸上, 冰冰凉, 像被扎了针似的,手指头从冷水里兜一圈, 节骨便泛红。
江眉回了神, 拿过江珃手里的米篮子, “我来, 你去看书。”
“没事的。”江珃又拿了回去。
江眉侧目注视着她,细长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在波动, 屋里只剩下流水声, 淘米声,深冬的夜静的出奇, 静到让人不由自主的蜷缩在一起。
江眉撑在洗手台上的双手渐渐握紧,沉默了好一会,深吸一口气,以寻常的语气问道:“今天考试考的怎么样?”
“感觉……有点儿不好。”
江眉切菜, “哪门功课觉得不好?”
江珃:“英语。”
“上次期中考试考了多少?”
“137。”
“奥对, 137,这次自己能估计到多少?”
江珃手上的动作放慢,思忖道:“大概125左右吧。”
江眉嗯了声, 昏黄的灯光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她淡淡的说:“看年纪排名就可以了,卷子难的话别人也会觉得难。上次说要买的试卷买了吗?同学之间有要说去补课的吗?”
“打算拿成绩报告单的时候再买,补课的话没听谁提起过。”
江眉说:“学校想考本地的还是外地的?”
江珃略微惊愕,短短两三个小时之内被三个人问到这个问题,但压根没想到江眉会问她本地外地的问题,从江眉以前的意思看,貌似是希望她留在本地的,墨大也是全国排名较好的学校,虽然不能和清华北大相比。
江珃回答道:“如果考的上更好的学校,去外面的话,我觉得也可以。”
“嗯,回头我帮你看看,我听我同事说,浙州的华西大学不错。”
江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华西大学?”
江眉吸了吸鼻子,眼睛被洋葱熏的通红,似乎连声音也被熏到了。
她哽咽的嗯了声。
“妈…..你最近怎么了?”江珃抬头看她。
自从孙婆婆突然进医院以后江眉整个人似灵魂出窍一般,经常出神,睡眠质量也开始下降,孙婆婆那边有自己的子女照料看护,也不是病危,江眉这么分心实在不合常理。
“没什么。”江眉继续切洋葱,眼眶里泪水打转。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吊灯凄凉的垂着,电灯泡散发的光只照亮了客厅的中间部分,那些边边角角被虚化被忽略
江珃不知道江眉到底怎么了,但这种感觉似曾相似。
她敢猜却不敢问。
江珃吃过饭,踌躇了会上了楼,江眉默不作声的在下面洗碗整理。
江珃把考试的试卷摊在书桌上,打算把一些题重新做一遍,叮——手机界面亮起,有一条未读短信。
江珃点开,发件人显示是杨继沉。
‘那些小玩意儿都给你收好了,要来看看吗?’
江珃朝窗户那边瞥了一眼,窗帘遮的严严实实,只传来些许隔壁的灯光。
江珃手指微动,回了两个字:不了。
他秒回:那真是遗憾,我都给它们取好名字了。
江珃噗嗤一下笑出声,回道:取了什么名字?
杨继沉:你开窗。
江珃盯着这行字愣了会,不待大脑做出考虑身体就自觉地走过去,打开窗。
杨继沉站在窗前,伸出手,“过来。”
江珃惊讶的用手指头指指自己,“你要我跳过去?”
“不然呢?你有翅膀?”
江珃双手抵在窗台边上,小声道:“我妈要是发现了就糟了。”
杨继沉缩回手,斜靠着墙壁,闲散道:“那今晚小黄小绿小白小什么的,我就随便玩了。”
江珃好笑的看着他,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说:“免费借给你玩一晚上。”
“哦?”杨继沉尾音上扬,颇有兴趣道:“那小江借不借?”
江珃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将是——”
后知后觉的她微咽口水,那颗心脏怦怦怦的乱跳。
杨继沉看着她,继续用低沉性感的嗓音问她,“借不借?”
江珃良久憋出一句:“你乱说什么……”
没有半点怒气的语调,带着南方女孩子的软糯,像在和亲近的人打情骂俏。
杨继沉嘴角噙着笑,说道:“有个老板送了我几张电影票,想看吗?”
江珃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了,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词语就是约会。
他是要和她约会吗?
杨继沉:“想不想看?过段时间即将上映的一部小电影,电影院有试映。”
“小电影?”江珃试探着问道。
班里的男孩子总会私下悄悄分享一些限制级东西,他们经常说:“嘿,我这里有部新的小电影,看不看啊?”
一开始她们也以为是真的小电影,直到那几个喜欢恶作剧的男生笑嘻嘻的把光碟扔她们桌上。
就一秒的时间,女生都捂住了眼睛,尖叫着,四处逃散。
杨继沉挑挑眉,毫不在意道:“对啊,小电影,怎么了?”
江珃收起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心想能在电影院放的小电影绝不会是那种小电影。
江珃:“什么时候啊?”
“年前吧。”
“行啊,就我们两个吗?”江珃低声道。
杨继沉想了想,“还有张嘉凯他们吧。”
啊……果然。
江珃心里一轻松,但莫名又失落了起来。
杨继沉直起身,捂着脖子动了动,“那你早点睡,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去找小绿一起洗澡。”
江珃笑道:“那你可别把小绿洗褪色了。”
杨继沉笑笑,关了窗,开始脱衣服打算去洗澡,江珃怔了一会,连忙关窗拉窗帘。
他那边没有窗帘也不知道往里走一点嘛,就这样脱了。
江珃陡然又想起上回他露着上半身的那次,和那晚的梦。
诶!
江珃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子,自言自语道:“你看你,正事不想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春天还没来呢。”
江珃坐回桌前,拿出皮夹子里那两张公交车的票根,长方形的票跟上字体颜色是橙色的,中间用中文的繁体字印着五元二字,车票的纸很劣质,一不小心就会撕破褶皱。
不知怎么,票根上似乎飘着一股香甜的奶茶味。
江珃拿过书架上的字典,将票根夹在了Y字母开头的页面里。
抹平,放整齐,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
这场雪下了个把星期都没停过,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江珃每天多了一项任务,铲雪。
门口的要铲,阳台上的要铲,窗台上的更是要抖掉一点。
江珃在阳台铲雪的时候碰见过几次杨继沉,他出来收衣服,毛衣和牛仔裤都被冻成抹布,形状被低气温固定,甚至有的滴着的水珠结成了冰锥子。
他有时候宿醉刚醒,眼睛都是血红的,扯下干冷硬的衣服,会不满的皱眉。
问她:“你们这边冬天都这么冷的?”
江珃:“很少这样。”
墨城虽然年年会下雪,但是下的时间很短又很薄,基本上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就融化不见了,所以小时候看见雪,都会格外兴奋。
记忆中下的最大的一场大概就是2002的那场雪了,而刀郎的一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火遍大江南北,那年的雪快要漫到膝盖,江珃也是在那年第一次感受到堆雪人是什么体验。
他后来再出来收衣服的时候见怪不怪了,揪着四四方方的内裤低骂了声操,老子怎么穿?然后没什么表情的进屋。
江珃拿到成绩报告单之后一直待在家里,成绩没有达到她理想的样子,但也没有差到过分。
发成绩的时候季芸仙不满道:“你们这些好学生,每次考试都说考的不好,但结果呢,每次都好的要死,我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这次能考的好一点,结果比上次还差,怎么这么邪门!”
江珃不紧不慢的说:“那是因为你恋爱了,分心了。”
季芸仙笑起来,“你这语气怎么和沉哥的那么像?你们这是夫唱妇随?”
江珃一紧张,“没有吧……哪里像了?”
“你心虚什么?”
“我没有。”
“你还说你没有,你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