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也不嫌丢脸!阿姐,我去帮帮她,说不定她会愿意给你看病。”木景清说完,将嘉柔托付给随行的护卫,自己飞身跳到女子的身边,对她说道,“我来帮你。”
“无需你帮忙。”女子冷冷地拒绝。
木景清可不会因为她的拒绝就打退堂鼓。刚好他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那些个壮汉空有蛮力,招式却没有章法,不是木景清这样征伐沙场之人的对手。木景清还抓着女子躲过了几次进攻,后来嫌她碍事,干脆将她推到了路边,自己一人应付。
女子本要再回去,可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累赘,便没有再动。
过了会儿,几个壮汉被木景清打得躺在地上,哀叫不止。其余的人见状,不敢再上前,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壮汉指着木景清道:“有种的别跑,在这里给我等着!”
木景清摸了下鼻子道:“随时奉陪。”
他们狼狈离去,围观的百姓也都散了。那个女子本也要转身离开,木景清却一把抓着她的手腕,说道:“别急着走,帮我阿姐看看。”
女子本要用掌力震开他,可想起刚才他出来相救,还是忍住了。木景清带她到嘉柔的面前,女子见嘉柔的脸色确实不好,伸手搭脉。这……是中过毒?何况还怀有身孕。若是身体底子差一些,恐怕……
木景清问道:“如何?”
女子不说话,只尝试着点了嘉柔身上的一个穴道,没想到她竟然倒了过去。
木景清连忙接住嘉柔,喊道:“喂,你到底对我阿姐做了什么?”
女子自己也觉得疑惑。按理说,她只想探探大穴,看气血和筋脉有无异常,怎会如此虚弱?她道:“这附近可有客舍?你把她放平下来,我再看看。”
木景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家客舍,你随我来!”他欲将嘉柔抱起来,有人却先他一步,将嘉柔揽了过去。
木景清定睛一看,激动地叫到:“姐夫!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晔风尘仆仆,脸上尽是沧桑,来不及多言,只道:“前面带路。”他打横抱起嘉柔,怀里的人,瘦得几乎脱了像,轻得没有半点分量。他收紧手臂,心中一阵抽痛,不知她被关在虞园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旁边的女子一时僵在那里,手在袖中收紧,胸口犹如鹿撞。
两年了……她得知河朔开战,千里迢迢地从扬州赶到洛阳,就是为了离他近一些,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了。师兄……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低下头。戴着帷帽,他应当是认不出她的吧?
那样也好,她本不该瞒着阿兄见他的。
李晔跟着木景清走了两步,回头看她仍站在原地,叫到:“瑶光?”
孙灵芫猛地抬头:“师兄,你认出我了?”她的口气小心翼翼,还带着些颤抖,与刚才的清冷判若两人。
李晔点了下头,轻轻道:“她需要你,跟我们来吧。”
木景清听到孙灵芫居然唤李晔为师兄,也是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孙灵芫跟在他们后面,帷帽遮面,看不清容貌和表情。但她的目光一直在追随那个背影,他比两年前又清减了许多,只是那气质和风度,仍是她熟悉的玉衡师兄。
到了客舍,木景清直接向掌柜要了几间上房。李晔抱着嘉柔进到房中,将她放在床上,侧身让开。孙灵芫上前,坐在床边。她先撑开嘉柔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拿出银针,在她身上摸准穴位,扎了下去。
为了不打扰她们,李晔先退到屋外,关上门。他这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体能也已经撑到了极限,扶着栏杆才能站稳。木景清看出他脸色不好,问道:“姐夫,你没事吧?”
李晔摆了摆手,木景清又问道:“蔡州的事情都解决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蔡州之事已了。与你们同行的护卫是我的人,我自有办法跟他们联络。你阿姐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与我细说。”李晔冷静道。
木景清很自然地接道:“阿姐说她是怀了娃娃,才身体不适。可我看着不像……”
李晔愣了一下,随即按着他的肩膀,声音很轻:“你刚才说……?你再说一遍。”
木景清这才反应过来,姐夫还不知道阿姐有娃娃的事,就咧着嘴笑道:“阿姐怀了娃娃,姐夫要做父亲了。”
李晔心头一震,脑中瞬间空白。而后他放开木景清,又推门进了屋里。
此时孙灵芫施针完毕,取下帷帽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她转过头,看见李晔就站在身后,说道:“师兄不用担心。她应该是中过毒,但身上的毒已经被拔干净了。至于腹中的孩子,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只是祛毒之后,伤了她身子的根本,加上长途奔波劳累,这才体力难支。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会没事了。”
孩子……竟然真的是他的孩子!
“中毒是怎么回事?”李晔克制地问道。
孙灵芫说:“正常的人怀孕不会如此体虚。从她身上残留着几种药的味道判断,都是清热解毒的。而且刚才我碰到她的大穴,想是之前拔毒时扎过,所以特别脆弱。具体的要等她醒来问问才知。”
李晔心头涌上万千情绪,对孙灵芫说:“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孙灵芫本还想再说几句,可见他眼里只有床上的那个人,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李晔坐在床边,拉起嘉柔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另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轻轻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她怀了他们的孩子,这种骨肉相连,血脉延续的奇妙感觉,让他身上的疲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李家本就子息单薄,大嫂和二嫂至今无所出。没想到她进门才几个月,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一直担心自己体弱,会影响子嗣,现在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可谁给她下毒?难道是虞北玄?
嘉柔觉得身边有种熟悉的感觉,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当她看见李晔,还来不及分清是梦还是现实,就被李晔一把抱入了怀中。
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嘉柔的胸口仿佛堵住了一般,心中明明是怪他的,欺骗和隐瞒,都让她无法容忍。她伸手欲推他的肩膀,却被他更用力地抱住,在她耳边柔声道:“别动,担心我们的孩子。”
他知道了?嘉柔趴在他的肩头,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委屈,眼眶发酸。她向来是坚强的,可在蔡州那几日,她总是提心吊胆,真怕虞北玄做出什么,伤害了孩子。
李晔亲吻她的头发,耳朵,然后是脸颊:“你这胆大妄为的丫头,谁准你孤身入蔡州的?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当如何?何况还有孩子。”他想到当时的情形,难免阵阵后怕。
嘉柔却抿着嘴角说道:“我事前并不知有它。何况玉衡先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算不到这个么?若非虞北玄离开,河朔三镇不可能这么快被破。”她每次在他面前提起玉衡的时候,他想必都在心中嘲笑她不识庐山真面目吧。
现在总得扳回一城。
“我倒是小看了你。”李晔捧起她的脸,一下堵住她的嘴唇,湿漉漉的舌头压了进去,不给她抗拒的机会。他的嘴唇干涩,带着一点点尘土的苦味。嘉柔本来不适,却情不自禁地用舌尖去舔润他的双唇。
李晔一手按着她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腰,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在看不见她的几十个日夜里,他身在河朔,身在淮西,夜夜难以入眠。于是连李淳都发现他的心不在焉,才有了那日帐中的质问。
他是谋士,理应公私分明,以主公为先。可她就是钻进他的心里,刻在他的脑海里,无孔不入,就算军务缠身,局势纷扰,他也没办法不想她,不念她。他又怎能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败在十年前的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手里,并且如此一败涂地?
答应婚约,是因为孤独。娶她时,心中只有愧疚和责任。现在,她却将他一颗心捏在手中,任她搓扁揉圆。
嘉柔软在他怀里,发出如猫一样的叫声,手抓着他肩上的袍子,越攥越紧。她怕伤到孩子,却知道他是有分寸的,便没有阻止。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无论他是谁,他欺骗或者隐瞒,皆非故意。她知道他的心,亦相信他的感情。她不惜以身犯险,与虞北玄对抗,甚至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可其实至始至终,心里只是想着他。想把前世所知的那些风险,降到最低。想他长命百岁,想长伴君侧。
青色床帐倏然垂落,窗外的徐徐春光都抵不过帐中的旖旎光景。
长久之后,李晔才放开她,微微喘气,强令自己不能再继续了。她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被身下那鲜艳的缎面衬得越发乌黑发亮,衣裳褪到了腰间,脖颈到胸前已经被他吻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吻痕。
嘉柔羞得埋头进被衾里,慢慢平复气息。他的手掌还放在她的裙中,往上抚摸着她的小腹,好像在感知那个小东西。
嘉柔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仰起身子看他:“它还小,感觉不到的。”
“我想摸摸它。它多大了?”李晔问道,声音如月光一样温柔。
嘉柔小声回答:“还不到两个月。它可坏了,每天都不肯好好吃东西。以后若是挑食可怎么好?”
李晔俯身,轻碰她的嘴唇:“怪不得瘦了这许多,原来都是这小东西折磨你。等它出来,我好好教训它。”
“那可不行。”嘉柔捂着肚子,爬了起来,“它可是我的命,谁也不许动它。你可别把它吓坏了。”
李晔笑了笑,又把她抱入怀里,只觉得心中无比满足:“昭昭,你可知我有多欢喜?我本以为自己难有子息……你是我的福星,亦是李家的功臣。若是父亲和母亲知道,定然也十分高兴。”
两个人一见面就在缱绻缠绵,还来不及好好说话。听到李家,嘉柔立刻警觉起来,对李晔说道:“我中过毒的事情,你可知道了?虞北玄的母亲极擅长用药,她说我一直生活在有毒的环境中,若不是这次忽然离开,这个孩子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你知道她这句话是何意?”
李晔眉头一皱:“你是说李家有人给你下毒?”他第一反应是不信,而后心头泛起一阵冷意。魏氏擅药,当年跟老师学医,能力应不在开阳和瑶光之下。她如此说,便不会有错。
嘉柔凝重地点了点头:“我虽不知谁要害我,但我终日呆在内宅,很少出去。孙先生给你诊病的时候,并没有查出你中毒,那可能便是只有我会接触的东西。比如衣物,首饰或者胭脂水粉那些。老夫人还说,我这种毒,应该是从宫中带出来的,无色无味,用于嫔妃之间争宠,不会要人性命的。李家有机会接触这些的,只有大嫂。”
李晔的心头滑过一阵寒意。他虽不喜欢李家,但那些都可算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家人。所以他从不曾以恶意揣度,也不像对外人那般提防。可居然有人在李家内宅下毒害他妻儿,他岂能容忍?
他的手在袖中暗暗握着拳,心口簇起怒火,对嘉柔说道:“回都城之后,你先住到骊山别业去。待我查明一切,再说。”
嘉柔点了点头,又问他:“你是如何脱身的?虞北玄知道粮草是你的手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晔扶着她躺下,说道:“虞北玄私下离开河朔,又丢了大部分粮草,自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此刻他自顾不暇,无法追究他人。好了,你别管这些,躺下休息。”
嘉柔是真的累了,头枕着他的手掌,沉沉地睡去。
*
孙灵芫只是退出了屋子,站在屋前的栏杆,并未离去。他虽是一眼认出了她,教她心喜,奈何心思全都不在她身上。何况那个女子还怀了他的孩子……他成亲不过数月,该是怎样的宠爱才能让那女子这么快有孕?
孙灵芫再想那女子姿色,自己万万不及。她抬手按着额头,不过是痴儿罢了。明知两人之间隔着家仇,明知阿兄阻止,她却还是巴巴地跑来洛阳。她于别的事上,皆是通透聪明,唯独对于他,恐怕是一生一世之念。
一楼的大堂上坐着不少食客,孙灵芫摘了帷帽,站在二楼出神的样子,吸引了底下不少人的目光。
木景清本想来看看阿姐如何了,看到除了帷帽的孙灵芫,长相清纯,眉间清冷,倒像是一朵凌霜而绽的木芙蓉。他觉得阿姐好看,阿娘好看,这个女子,也是好看的。
世间行医者多为男子,女子受百般轻视。要想成为女医,还要得到达官显贵家中女眷的认可,只怕不是易事。一个弱女子,不知要面对多少的流言蜚语,非心性坚韧,不能达成。
孙灵芫发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来,秀眉一蹙:“你干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记起,刚刚帷帽落在屋中了,没来得及戴上。现在却是不能再进去拿了。
木景清咧嘴抱在胸前:“你长得这么好看,整天带着帷帽做什么?不是可惜了?”
孙灵芫冷冷地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这时,李晔从屋中出来,木景清连忙叫了声:“姐夫!”一边侧头看孙灵芫的反应。
她果然停住脚步,也回过头去。李晔掩好门,对她说道:“瑶光,我有些话要跟你说。清儿,你在这里守着你阿姐。她若醒了,为她备些清淡的食物。”
“好。”木景清点了点头。
李晔先往楼下走,孙灵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他们坐在楼下的大堂里,李晔点了几道菜,然后问她:“你要吃什么?”
孙灵芫忙说:“师兄做主就好。”
李晔也没说什么,让小二去备菜了。孙灵芫低头猛喝了一整杯水,没想到还有机会跟他这样同桌而食,为了避免尴尬,开口问道:“她好些了吗?刚才是否已经醒来了?”
李晔点头道:“我正要跟你说她身上中毒一事。为她拔毒的人说,那毒是来源于宫中,用于后妃之间争宠,难有子嗣,但不会危及性命。你可知道是何物?”
孙灵芫想了想,喃喃自语:“莫非是破血丹?”
“破血丹是何物?”李晔追问道。
孙灵芫说:“破血丹本是破血行气的药,用于治疗血瘀气滞,消积止痛。有时经期疼痛,也可服用。主要是三棱和莪术两味药,但孕妇却是万万不能碰的。这几年宫中为了争宠,在破血丹中又加入了微量的斑蝥、红娘子,牵牛子等无色无味的药物,其它妃嫔服用之后,便很难再有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