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泊烟
时间:2018-10-12 09:45:54

  嘉柔接过锦囊,从里面把印章取出来,交给云松:“你现在去修行坊街口的米铺,找一个叫张宪的人,把这枚印章给他看。告诉他你是郎君的心腹,郎君已经被召进宫,问他可知是何事,是否可以找人帮忙。然后依照他的指示去做便是。”
  白石山人在朝中肯定还留有人脉,像除夕当晚的事,太师便出面保下了王承元。因此嘉柔第一个想到张宪,也许他能帮到李晔。
  云松不知这张宪是何等人物,也不敢耽搁,转身出去了。
  过了会儿,秋娘拿了胡服进来,伺候着嘉柔换上衣裳。她说:“郎君走的时候,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郡主。郡主的脸色不太好,还要出去吗?”
  嘉柔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道:“我没有事,这一趟不得不去。你们留在此处等消息。”
  秋娘知道多劝无益,只道:“您自己多加小心。”
  嘉柔拿了剑出门,向马房要了一匹马。她本想单枪匹马去广陵王的军营,可有两个护卫硬要跟着她。她不想耽搁时间,只好带着他们,一路飞奔下山。
  广陵王的军营离得并不远,遥遥望去,大大小小的营帐犹如起伏的小山包,营地里有穿着甲胄的士兵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嘉柔跳下马,走到营前,对守门的士兵说道:“云南王府木嘉柔,有要事求见广陵王,还请二位帮忙通报一声。”
  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军营重地,女子不得擅入。”
  嘉柔说道:“我不进去,但请广陵王移步相见。关于玉衡先生的事,万分重要,还请二位行个方便。”说着,便要把钱袋塞过去。
  那两个士兵自然不敢收。他们未必认识嘉柔,却知道玉衡先生乃是广陵王身边的亲信。这次军中的粮草之事,便是他解决的。他们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才说:“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看。”
  “多谢!”嘉柔抱拳道。那人小跑地进入营中,嘉柔在营前来回走动,不时朝内张望。过了会儿,广陵王没来,倒是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走出来。他长着一张国字脸,蓄着虬髯,虎目生威。
  他信步走到营帐外面,身后跟着一队士兵,阵仗很大。
  “这里发生了何事?”他问道。
  守门的士兵连忙说:“这位娘子自称是云南王府的人,为了玉衡先生的事,要求见广陵王。”
  那人沉声道:“广陵王正在整顿军务,无暇见闲杂人等。你若有事,便说给我听。”
  “请问你是……?”嘉柔迟疑道。
  守门的士兵赶紧解释:“这位是卫国公,广陵王的副将,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原来是卫国公郭淮,还当是谁这么气派。嘉柔坚持道:“抱歉,这件事我只能亲口告诉广陵王。”
  郭淮闻言,挑了挑眉,审视嘉柔:“你说自己是云南王府的人,可有什么凭信?既是云南王府的人,怎会与玉衡有交集?莫非你是冒名顶替的刺客?”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警觉起来。在河朔的时候,想要行刺广陵王的人不在少数。
  “国公此话何意?”嘉柔知道郭淮是故意如此说,不想让她见广陵王。。
  “要杀广陵王的刺客不少,你形迹可疑,我非但不能冒险放你进去,反而要抓住你,好好审问一番。来啊,拿下。”郭淮吩咐左右,立刻有一群士兵围了上来。
  那两名跟着嘉柔的护卫立刻挡在她身前,嘉柔毅然拔了剑,说道:“得罪了。”
  *
  广陵王李淳在帅帐之内休息,刚刚脱了身上的甲胄,就有亲兵来禀报,营帐前打起来了。他立刻把甲胄穿了回去,取了武器架上的剑就往外走,张口问道:“怎么回事?”
  “不久前,有个自称来自云南王府的娘子要见您,说有关于玉衡先生的事要与您说。国公出去查看,说她是冒名顶替的刺客,要将她跟随行的人拿下。怎知他们的身手不错,一时半会儿奈何他们不得。所以还是请您去看看。”
  李淳大步走到营地的木栅栏前,看见一群士兵包围着三个人,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其中十分惹眼。她本是最需要人保护的,却无畏地举着剑,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周围一次次的进攻。虽然剑法和招式都不算上乘,但看起来却似身经百战,那么多人,暂时近不了她的身。
  她眉间的英气,仿佛一柄出鞘的宝剑,带着逼人的光芒,不同他所见的那几次,犹如寻常的闺阁女子。
  这才是云南王之女的真面目,将门无犬女。
  李淳大声叫道:“住手!”
  士兵们这才停手,纷纷向他行礼。经此一战,广陵王不仅在民间的声望猛涨,就连在军中的威望也是如日中天,无人不敬服。
  郭淮握了握拳头,说道:“郡王,你怎么出来了?这点小事,我可以处置。”
  “我知道国公是为我的安全考虑,但她的确是云南王府的骊珠郡主,你误会了。”李淳客气地说道。
  郭淮倒不见多意外,只扯了下嘴角:“原来如此,刚才多有得罪了。”
  嘉柔也懒得跟他计较,径自走到李淳的面前,说道:“广陵王,请借一步说话。”
  李淳依言走到旁边,看着嘉柔。他没想到嘉柔回来找他,还是为了玉衡之事。难道李晔的身份,她已经知道了?她现在的思绪很复杂,河朔一战,若不是李晔让王毅从淮西搬回来那些粮食,士气还不知道要低迷到什么地步,被魏博和卢龙两军夹击也未可知。
  但在大胜之前,李晔为了这个女人,抛下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共同进退。这些年,这是头一次。
  所以他打心底,不喜欢嘉柔。
  “圣人将大人和四郎都召进宫里去了,也未说是何时。我猜测是有人要趁这次河朔大捷,打压东宫和李相。”
  李淳一惊,声调都变了:“你此话当真?多久以前的事?”
  嘉柔道:“千真万确,大概半个时辰以前,家仆来禀报,我才知晓。我一时没有主意,不知能找谁帮忙,才来此地寻您。还请您救救四郎。”
  李淳也没多问,立刻纷纷人去备马。郭淮走过来问道:“郡王,发生了何事?”
  “我有急事需得进宫一趟,此处的军务暂时交给国公处置。”李淳快速地说道,人已经往外走。
  “不妥!”郭淮伸手阻拦他,“没有圣人的旨意,您擅自回都城,恐怕会遭人诟病。只怕有心的人要说你居功自傲,图谋不轨了。”
  “眼下管不了这么多!”李淳按下他的手,“我必须要去。”
  他的目光坚定决绝,不容人反驳。
  这时,士兵将他的马牵了过来,李淳二话不说地骑上马,绝尘而去,只有一队亲兵相随。
  “殿下,殿下!”郭淮紧追了几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个广陵王年轻气盛,不够稳重,扶为主君,实在是下下之选。可他卫国公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唯有追随他这一条路。
  郭淮转身,对嘉柔怒目相向:“你到底跟广陵王说了什么?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嘉柔收了剑,走到郭淮的身边,轻声道:“广陵王并非稚子,行事有自己的判断,并非因我三言两语而改变。反而是国公,刻意为难,不想让我见到广陵王。你在害怕什么?难道是怕什么人抢了你卫国公的功劳?”
  “一派胡言。”郭淮冷哼一声,大步往军营里走了。其余的士兵也都跟着他返回,并封了营门。
  军中的粮道本就是机密,而且知道的只有高级将领,若不是有人故意泄露给魏博节度使,粮道如何会被切断?
  郭淮早就知道国库被贪空的事情,李淳向长安求救也不会有结果。先置之死地,而后雪中送炭,无论对于主将还是整个军队来说,便会是一等功臣。想必他原先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没想到未等他征调粮草,玉衡便解决了问题。
  是以,他听说是玉衡的事,自然想要阻扰。
  两个护卫走到嘉柔的身边,齐声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嘉柔摆了摆手,只是望着李淳消失的方向。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只希望李淳能保得李晔平安。
 
 
第97章 第九十六章
  李绛和李晔进了宫,跟在宦官的身后,走进甘露殿。这一路上的气氛都很不寻常,李晔注意到,守备似比平日还要森严。甘露殿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放置一座半人高的雕刻八仙过海的鎏金博山炉。殿中云雾缭绕,两边的横排窗透进外头的日光,整个大殿显得十分缥缈空旷。
  贞元帝坐在上首,太子李诵,舒王李谟和舒王妃崔清思分坐两边,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李绛向他们依次行礼,然后说道:“不知圣人急召臣和臣之子,有何要事?”
  贞元帝近来气色不佳,双手放在膝头端坐着,声音略显浑浊:“李卿,朕有一桩旧事想要问问你,是关于火袄教的。”
  李绛心中一动,还是冷静地回到:“圣人请问。”
  贞元帝的神情十分端凝:“你与火袄教的圣女,到底是何关系?当年火袄教参与延光一案,你是否也牵涉其中?”
  此话一出,整个甘露殿越发安静,太子李诵甚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原先不知,圣人忽然召他来甘露殿做何,后来看到舒王和李绛都来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没想到是关于延光姑母的案子!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为何又旧事重提?
  片刻之后,李绛沉着地说道:“臣与火袄教圣女的确有些私交往来,但那些都是明面上的事,火袄教出事以后,臣已与她划清界限。不知圣人听了谁的话,有此一问?”
  “李相撇得倒是干净。难道你以为火袄教覆灭,重要的教徒都死得差不多了,便无人指征?”崔清思笑了笑,看向李晔,“有人说你当年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去火袄教找他们的圣女,这件事可当真?”
  李绛面容严峻。这件事本来极为隐秘,舒王妃是如何知晓的?可看她言之凿凿,想必是手上握有证据,瞒也瞒不过去。他索性承认道:“臣的四子出生时身体虚弱,听闻火袄教圣女医术了得,治愈教众无数,被奉为神明。臣抱子求医,莫非也是错?”
  “不愧是李相,竟将理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既然你说你与火袄教圣女并无私情,只是明面上的关系。那么我请个旧人进来,你且看看看认不认识。”崔清思说完,朝外喊了一声。
  宦官立刻带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汉上来。那位老汉穿着葛布衫,踉跄着跪下,畏畏缩缩地看着周围,想必是从来没到过御前。
  “草,草民见过圣人。”老汉说完,便趴在地上,不敢再动了。
  贞元帝威严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那老汉哆哆嗦嗦地回道:“草民本是火袄教总教的一名护法,跟在圣女的身边做事。火袄教出事以后,草民弃暗投明,一直安分守己,再未提过火袄教的旧事,还请圣人明察。”
  “今日找你来,并不是问你这些。你回头看看,是否见过那个人。”崔清思说道。
  那老者闻言,胆怯地回头望了一眼,与李绛四目相对,一下惊起:“你不是常来总教的那位郎君么?这么多年,你的容貌倒是没什么变化。我们在圣女那儿见过几次的,我对您印象很深刻。这位,这位可是那个你抱走的小郎君?”老汉又往李绛的身后看了一眼。
  李晔从未见过这个老汉,疑惑地问道:“您认识我?”
  老汉笑着点头:“你尚在襁褓中的时候我见过一次。还是我把你交给这位郎君的。那个时候你太小了,身体又弱,连哭的声音都不大呢。”
  他在那里自说自话,李绛忽然想起来,当年圣女的身边是有一个人,但时隔多年,印象早就不深了,无法断定是否乃此人。李绛冷哼一声:“舒王妃不知从何处找来这么一个人,胡乱指摘,混淆视听,不足以服众吧?”
  李谟摆了摆手道:“李相别着急,不妨听听他所言,再做判断不迟。天子面前,不得妄语。这个孩子的来历,你且说说看吧。”
  老汉回忆道:“火袄教在鼎盛时,教众有数万人,在长安也算是极有势力的。那时,火袄教的圣女跟朝中许多官员都来往甚密,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是暗地里的。明面上的那些在当时就已经被除掉了,可暗地里的还有些漏网之鱼。这位郎君就是其中之一。他跟圣女似有私情,我曾不止一次亲眼见过他们相处时的情景。”
  “荒谬!你既说我是私下与她来往,又如何能让你看见?”李绛反驳道。
  那老汉倒也不慌不忙地说:“因为我是圣女最得力的手下,她很信任我,还会告诉我一些秘密。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雨夜,你抱了一个包在青布襁褓里的孩子来请圣女医治?后来你几次三番来询问那个孩子的病情,圣女都不肯让你见。可你不知,你抱来的那个孩子早就死了,还是我亲手埋的。”
  李绛浑身一震:“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现在还能记得埋孩子的地方,只要派人去,必定能找到他的骸骨。圣女将那个孩子身上的手镯,长命锁等物都取了下来,还检查了他身上的胎记,而后找了一个体弱的孩子交还给你。孩子的容貌本就变化大,更别说阔别一年之久,连亲生父母也无法分辨出来的。”
  李绛倒退了两步,几乎站不稳,幸而被身后的李晔扶住。他很想再次呵斥老汉胡言乱语,可这些细节说得分毫不差,犹如亲眼所见。他从未想过那个女人竟敢调换他的孩子,这个惊天霹雳,震得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同样震惊的还有李晔。他原本也不信,只觉得是舒王的计谋。可看到父亲的反应,便知那个老汉所言,恐怕并非全然是假。若他所言为真,那自己便不是李氏的血脉,也不是李四郎。那他到底是谁?又从何处来?
  这二十多年来,他虽离家寡居,并没有得到家人多少的庇护。可他有名有姓,有父有母,不至于像是无根的浮萍。可今日,有人告诉他,他的身世是假的。他根本不是李晔,当朝丞相之子,而可能是个无名无姓的野种?
  这有多么荒诞可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诵此时开口问道:“你可知,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
  老汉摇了摇头:“草民也不知圣女从何处得来这个婴孩,也许只是从普通农人家里抱来的。可我知道,圣女跟这位郎君,绝非泛泛之交那么简单。他们之后还往来了数年,直到火袄教被朝廷剿灭。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清查火袄教总教的,便是这位郎君吧?他借由此立下大功,飞黄腾达。”说到最后,那老汉的口气里已经有几分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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