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入心的瞬间,两人同时感到心底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月影咳了一声,有鲜血从她嘴角溢出,但身体却渐渐舒适下来,那撕扯的疼痛也在缓缓散开。
慢慢轻松下来的感觉让月影再也强撑不住,闭上眼睛沉沉昏睡了过去。
数量庞大的萤蛊在两人周围飞舞,整个往生池被这光照射得水面透亮。
公子伸手抚上月影的脸庞,拇指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又见她眉头舒展,面容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不由得嘴角漾起一抹浅笑,挽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晌后,缓缓弯下腰在她的发丝上印下虔诚一吻。
“月影,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公子喃喃道。这一生,都不会让你离开。
月影醒来时,床边坐的是流光。
见她醒了,流光展颜一笑,道:“醒了?你都睡了好些天了,我想着这会儿你也该醒了。”
“流光?”沉睡数日令月影嗓子沙哑,说出的话也透着干涩,“你怎么在这里?”
“你这次受伤不轻,”流光倒了杯水过来扶着她起身喝了,叹息道:“我知道,是城主骗了你去,将你交给了越轻涯,借以来试探公子的眼睛究竟有没有恢复。”
“姹萝告诉你的?”月影倚靠在床头,缓了口气问道。
“恩。”流光倒也不否认。姹萝一向信任她,所以诸多事情都不会隐瞒她,“本来越轻涯要找的人是公子的乳母,但城主向他建议,用你更加合适。”
“为什么?”月影追问。
“城主说,公子看重你。”流光道:“乳母纵然有过养育之恩,但毕竟已经分开了二十年,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淡了。但你就不同了。”
月影静静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你一直跟在公子身边,是他最亲近之人,”流光望着她,脸上漾着一抹似笑非笑,“二十年未见的乳母,怎么也比不过一直就在身边的心爱之人。”
月影骤然震惊,随即回神自嘲般笑笑,“为了试探公子,还真是什么话都能随便说出来。”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流光端详着自己刚画好的新指甲,笑容娇媚道:“你这次受伤颇重,非一朝一夕能痊愈。可如今不过短短数日,你就好了。”顿了顿,眼神带着审视瞥向月影,“难道不是公子做了什么吗?”
“公子擅长解毒和疗伤,姽婳城的人都知道,这并不稀奇。”月影淡定自若的回答。
流光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总之你要小心,城主此次扳不倒公子,定然还会有下次。你是公子看重之人,难免她会先拿你下手。”说完,起身之际拍了拍她的肩头,“我言尽于此,你好好珍重吧!”
拉开门走出之际,竟见公子就站在门外,流光怔了一下,随即回神朝他弯腰行礼。
公子点了点头,也不看流光,径直走进屋内时目光直接落在了月影身上。
因着两人都中下了蛊虫的关系,月影一见到公子就觉心中欢喜,面上却只是淡淡道:“公子。”
公子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上月影的手腕,片刻后露出一记欣慰的笑意,“觅欢蛊果真奇效,你这内伤已好了九成。”
不提觅欢蛊还好,一提觅欢蛊,月影就想到公子是为了她才中下这无药破解的蛊,还有流光方才那句“心爱之人”,顿时只觉尴尬不已。
见月影有些愧疚地撇开脸,公子伸手捏住她的下颚迫她转脸面对自己。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公子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后,突然问道:“月影,我本已答应放你离开,现在因这双蛊,你我都再也不能离开对方……你怪我吗?”
☆、月影篇【十】
月影走在回玄机阁的路上,她的脑海里还回宕着见完城主后的那些话。
“你以为公子是真心喜悦你吗?他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姹萝冷笑讥讽:“当年他娘蓝禾从三十六个孩子当中选了你,怕墨家不肯放人,便派人去威胁墨家,说若不放你走,就要血洗墨家。墨家迫于蓝禾的压力,才不得不忍痛将你这位长女送去服侍公子。”
姹萝歪卧在塌上,脸上浮现着显而易见的嘲弄,“我听说你被蓝禾下了附情蛊,所以不得不跟在公子身边,对吗?我告诉你,这附情蛊是无药可解的,下了此蛊,这一生都要跟着主子,只要你离开超过七日,就要受这蛊虫噬心之痛。”
见月影沉默不语,姹萝勾起一边的唇角,笑道:“对了,你的那位公子呀,早就打算要牺牲你了。他若有心,这都快二十年了,也从未提过一句让你回去墨家看看。你可别被他骗了,最后做了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要知道,公子一早便遣人去了墨家,告知墨幽昙……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月影抬眸,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姹萝朗声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公子背着你做了这些事,你竟是一件都不知晓。”
姹萝的话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回放,激得月影步伐加快,出神之际踩着一块石子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绊倒。
那日公子问她:“月影,我本已答应放你离开,现在因这双蛊,你我都再也不能离开对方……你怪我吗?”
却不想短短数日,她便从另一个害过她的人口中听到公子暗地里所做过的这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派人去墨家,告诉她家人她已经死了。为什么!
愤怒的质疑在心中猛然炸开,月影转身朝听竹院跑了去,一把推开大门走进院中,见公子正站在竹林边吹着白玉萧,几步走上前怒视着他。
“月影,发生什么事了?”公子疑惑,又见她眼中蓄泪,取了帕子便要替她拭泪,被她一把推开。
“公子,你为什么要派人去墨家,跟他们说我已经死了?”月影眼中昭然着难过,“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我离开?你要我一生都跟在你身边,不能离开,对吗?”
公子脸上神情顿时尽数收敛,手指摩挲了玉箫片刻,才道:“姹萝告诉你的?事到如今,难道你信她多过信我?”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派人去墨家?”泪水夺眶而出,月影哽咽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娘给我中下附情蛊,说若我不乖乖听话,就要派人杀了我的父母。我没有办法,只好听从你娘的话,中下附情蛊。可我没想到,你娘也是用了同样的方法威胁我的家人,才使得我家人忍痛将我送到你身边。”
月影强忍着想要痛哭的欲.望,凄声道:“我一直以为是我家人不要我了,丢弃我了……公子,为什么!为什么你和你娘都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见月影脸上溢满了遮掩不住的怅然悲痛,公子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却见她往后退开一步,摇着头道:“你骗了我,公子,你欺骗了我……我不想再见到你,哪怕日日被蛊虫噬咬,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说着,转身就走。
“月影。”公子唤道,声音里匿着一丝焦急。
月影停步,却不肯回头,“公子,月影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你……保重。”
眼见着月影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公子眼底浮现出明显的慌乱,握着萧的手陡地一下收紧,几步追到门边后突然唤道:“昙儿!”
月影震惊地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向公子。
公子直定定地看着她,从来都是位居高位的人如今竟以一种示弱的姿态注视着她,眼睛里有着令人心碎的绝望,“昙儿,你当真要离开我?”
月影定定看了他片刻,抿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毅然转身离开了。
公子伸手捂上胸口的位置,只觉心脏如同被撕开了般疼痛着,比上一次看见月影几乎毙命在王宫时还要痛。
吹杏楼内,姹萝听见侍从来报,说是月影和公子闹翻了,月影已经策马离开了姽婳城,看着方向应该是回去墨家了。
“真走了?”姹萝问身旁站着的邢风,“你说,他们两人这是真闹翻了?还是设局骗我呢?”
“城主,”地下那人迟疑道:“看公子伤心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姹萝撇了撇嘴,不屑道:“你懂什么。公子那人厉害着呢,惯会做戏。”顿了顿,又道:“这样,再等两日,若听竹院那边还没有动静,月影也没有回来,就派人去围剿听竹院,杀了公子。”
“太急了。”邢风道:“若是骗局……”
“骗局又如何。”姹萝冷声道:“我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趁着现在月影离开,公子正是伤心欲绝之时,将听竹院一举扳倒。反正,就算是骗局,我迟早也要剿灭听竹院,早晚都是要动手,不如现在动手。”
扭头见邢风脸上仍有不赞同,遂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怕什么,反正越轻涯已经答应了我们,会派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有公子死了,这姽婳城才真正属于我姹萝。”
见姹萝杀意已决,邢风也心知这么多年她忍得辛苦、过得憋屈,便也不再多劝,道,“既然如此,就依你。”
两日后,月影果然没有回来,公子待在听竹院一连几日都未曾走出来一步。
入夜,姹萝带了吹杏楼全部侍卫将听竹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墨歌带领听竹院的侍卫挡在门口道:“姹萝,你这是何意?”
姹萝笑道:“我都这么明显了,你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墨歌怒道:“你竟敢以下犯上对公子动手!”
姹萝脸上带笑,眼底却迸射出强烈的杀意,“都要死到临头了,居然还问我敢不敢?”
话音落下,就见大门往里开启,公子颀长的身影在门内出现。
“姹萝,”公子轻笑,脸上竟是一派平静,“等到今日才动手,你倒比我想象中的更能忍。”
“我等了十年,也忍了十年,”姹萝一见公子的脸,眼神便如同喷火,“有你在,这姽婳城根本就不是我姹萝说了算。公子,你掌管这姽婳城也太久了,是时候该放下权力好好休息了。”
“放不放下,难道是由你姹萝说了算吗?”公子淡淡道:“即便要放下,这姽婳城也断不会交在你姹萝手里。”
“交不交给我也不由公子你说了算。”姹萝厉声道:“如今月影不在,你等同失去了一条臂膀,就凭剩下的这些废物,你还能抵抗多久?”
“谁说我不在?”一记清朗的声音响起,随即大批侍卫如潮水般涌入,将姹萝和她带来的人团团围了个密不透风。正中间的一队侍卫朝两边挪开,身着一身墨蓝劲装的月影缓缓走了过来。
“月影!”姹萝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已经回去墨家……你骗我!”恍然惊悟之际,勃然大怒,“这是你和公子设下的骗局?你故意和公子争执离开,好引我动手!”
“你倒也不笨。”月影嗤笑道:“其实本可以不争执的,但若不遂了你的心意与公子闹一闹,你必不会断然下定决心现在就动手。再等下去,你等得,我和公子可不想等了。”更多的,是想藉着这番争执看一看公子的心意,是否真会为她伤心难过。当然,这一点月影明智地放在了心里,没敢说出口。
“就算闹翻是假的又能怎样?”姹萝强忍着怒意道:“越轻涯答应会派兵助我,成败早已定下,就算你们负隅抵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越轻涯说会助你?”公子轻轻一笑,“你还真相信他。”
月影双手环胸,好意提醒,“越轻涯不会派兵助你的,姹萝城主,醒醒吧!”顿了顿,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成败早已定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语落,单手一挥,“将他们全部拿下,反抗者就地斩杀!”
“啪。”一滴皓白如月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将大片黑子困在险境之中。
月影蹙紧眉头打量着棋盘上的局势,半晌后才迟疑着将手中黑子下到了感觉稳妥之处。
“上次诛杀姹萝借了天枢楼的帮助,”月影随口道,“天枢楼让我转告公子,约定已经履行,从此不再相欠。”
“姹萝等了十年,若非你故意与我争执翻脸,留了空隙给她,想必她还会继续隐忍下去。”公子看了看棋盘上布局,随手下了一颗白子。
“公子既要着手开始对付越轻涯,姹萝便越早除掉越好。”月影理所当然道:“否则内忧外患的,难免落於下风。”又想到如今已有新城主,不由得笑道:“流光做姽婳城的新城主倒是很好。”
公子瞥了她一眼,“让你做城主,可惜你不愿。”
“做城主有什么好的,”月影不以为然,“倒不如做名绝杀来得自在。”说完,忽见棋局大势已定,当下泄气道:“我输了。”
见月影满脸的不高兴,公子笑道,“生气了?即是如此,我再让你三子。”
“不必了。”月影将黑子放回盒子里,“公子已经连让数子,我依然下不过,再让也没什么意思。”
公子将手中白子轻轻放置一旁,拿起桌上的戒尺,“说好的,输的人要有惩罚的。”
月影愣住了,“打手心?”
公子含笑点头。
“真打啊?”月影还以为公子说笑来着,却不想他连戒尺都拿在手上,就等着自己伸手过去了。
“自是真打。”公子认真道。
月影犹豫了一下,见公子神色不似玩笑,只得将右手递了过去,在公子举起戒尺之际紧闭双眼撇开脸,想要忍过这一下。
等了片刻也未觉掌心有痛楚传来,月影睁眼看去,只见公子双手捧了她的手,如同对待一件旷世珍宝般低头在她手心印下温柔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