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样的……
她不是他说的那样……
岳琴撑起身,四肢无力,最后连滚带爬下床,从包里翻出手机,按下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三声后,那头传来一个迟疑的嗓音:“喂?”
“……喂,”她捂住嘴,喉咙发哑:“东哥……”
最后绷不住放声痛哭。
***
许亦欢今天去清安大学参加联考。
一早坐车过去,中午喝了瓶酸奶,也不敢吃东西,怕一会儿下腰难受。
按照规定,需要提前三十分钟到清大的艺术学院候考,并现场抽取考试顺序。天气严寒,考生们提前把练功服穿在里面,这会儿脱了外衣外裤开始活动热身,大楼里没有暖气,冷得直哆嗦,许亦欢倒真怀念起北方的供暖了。
到她入场时,与其他七个女生一同被引入考场,这一组里她最高,外形条件也最好,穿着连体练功服更显四肢修长,这么一来,自信心顿时提升了几分。
按照序号依次自我介绍完,开始基本功测试。软开度,跳转翻,这些动作她早已练习过千百遍,轻松完成,并没怎么紧张。
接下来是个人剧目表演。许亦欢跳《爱莲说》,排在第二位,跳完以后站在一旁观察,突然觉得自己去北京集训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无论技巧还是难度,她的表演显然要远胜于旁人,这又她安心了几分。
最后即兴表演,现场放一段音乐,需要迅速判断曲子的情绪,用肢体表达出来。训练班每周都有即兴课,许亦欢早有准备,加上信心十足,舞起来真是享受极了。
全部科目完成,一组人离开考场,取下序号牌并领回身份证和准考证。许亦欢松一口气,正在边上穿衣服,这时听见后面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开玩笑说:“要是联考不过,我真的要跳楼了。”
“我也是,校考就算了,花了那么多钱,如果连联考都不过,只好跟我妈以死谢罪啦。”
许亦欢这才有些后怕和紧张,万一自己盲目自信,到时候成绩出来不理想,那种落差可是很要命的。
不不不……她赶紧打住思绪。不会不会,刚才明明表现很好,不会那样的。
收拾完东西,离开清安大学,坐车返回平奚。
时至黄昏,她在客运总站下车,然后直接到二中等江铎放学。
校区对面有各式各样的商店和馆子,许亦欢买了一杯果汁,坐在室外的大遮阳伞下休息。凳子略高,她轻轻晃动小腿,脚尖摩擦地面,一派天真无邪。
下课铃响,学生们像蚂蚁似的涌出校门,她在人群里找到江铎,一高兴,立刻起身招手,笑魇如花。
江铎大步走来,拍拍她的头:“考得怎么样?”
“非常好。”许亦欢抬起下巴:“不是我吹牛啊,老师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说,‘瞧瞧这软开,这形体,这技巧,天才啊,舞蹈届不可多得的苗子啊,前途不可限量’!”
江铎失笑:“一个眼神能说这么长的话?”
许亦欢也笑:“不过联考成绩对艺术院校没什么用,还得好好准备校考才行。”她托着下巴歪头打量他:“待会儿我要去舞蹈房练功,晚上不能陪你了,你放学回去早点休息。”
“嗯。”江铎拉她的手:“明天下午要干什么,想好了吗?”
“我想和你在家看电影,”许亦欢努努嘴:“而且我好久没有吃你做的饭了,你下厨好不好?”
江铎说:“中午放学都十二点了,回去做饭至少一个钟头,你要饿着肚子等吗?”
“我不怕饿啊,”许亦欢想起什么:“对了,你爸妈不会突然回家吧?”
江铎说:“店里很忙,尤其中午,他们不可能在家。”
“那我明早练完功就直接去你家等你。”
江铎索性把备用钥匙交给她,免得她坐在门口等——搞不好是坐在楼下,等他背上去,这姑娘最爱这么整他了。
两人聊着,走到隔壁吃饭,不知不觉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他又得回去上课了。
“专心复习,别太想我。”临走前许亦欢这样嘱咐。
江铎送她上车,好笑道:“能不能别那么自恋?”
许亦欢踏上公交车前门,两人手还拉着,她回头看他,弯腰凑近,他也自然而然迎上去,与她接吻。
短暂温存,然后分开。
“我走啦。”
“嗯。”江铎后退两步,目送她上车落座,打开窗,凑出小脸,弯弯一笑,之后在黄昏里远去。
晚自习后江铎回家,主卧房门紧闭,他不知道岳琴不在,以为她和江岩已经睡了。
自从餐馆开业,白天家里通常没人,晚上他放学太晚,大多时候都像今天这样,不用和那两口子打照面,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早上上学,天还没亮他就出门了,心里计算着,大概九点多岳琴和江岩就会动身去店里,他和许亦欢可以一直待到天黑,没人打扰。
嗯,就等中午放学了。
第33章
昨夜漫长, 清冷幽寂, 聂萱在温厚的被窝里翻动, 睡梦中隐约听见断续起伏的呕吐声,她悄然转醒,原来不是梦, 岳琴在隔壁房间又吐了。
她开灯查看时间, 凌晨三点四十五, 天呐, 真能折腾。
聂萱困顿地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拿起杯子去客厅倒水。
客房灯亮着,暖暖一笼橘色,她看见她爸爸聂东的影子投照在墙上,分明如此高大,此刻却显得十分卑微。
聂东弯腰俯在床前, 一手举着垃圾桶, 一手轻拍岳琴的背, 待她吐完, 赶紧递上温水, 喂她漱口,然后又用热毛巾给她擦嘴洗脸,伺候得无微不至。
聂萱摇摇头, 心想一定要找时间和江铎说清楚, 让他管好他妈, 一个有夫之妇跑到前男友家醉酒过夜像什么话?既然如此,早干嘛去了?
聂萱懒得再看,捧着水杯回自己房间,关门睡觉。
聂东守在床边默然凝视岳琴,她很不舒服,愁眉紧锁,辗转反侧,即使在灯光里脸色也显得异常憔悴。聂东细细地为她掖好被角,心中叹气,胸口揪得难受。她怎么能过得不快乐呢?她不是很爱那个人吗,怎么还会哭成这样呢?
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窗户渐渐透出亮光,他终于熬不住靠在椅子上睡去。聂萱早起,发现他裹着外套僵硬地直躺在那儿,像一尊造型怪异的雕塑,别扭极了。
“爸,”她没好气地叫醒他:“你回房间休息吧,人家已经没事了。”
聂东听见声音缓缓动了下,眼睛睁开,里面布满红血丝,目光忙寻向床上沉睡的岳琴,嘴里胡乱答着:“嗯,嗯,好。”
聂萱转身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说:“对了,中午我要出去,不用等我吃饭了。”
她爸心不在焉:“哦。”
聂萱知道他根本没听,撇撇嘴,无奈又无语,自己弄早饭去。
岳琴折腾了一整夜,睡得并不舒坦。醒来时天光大亮,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头昏脑涨,拍拍脸,神思逐渐清明。她想起昨天江岩对她极尽羞辱,那场景活生生闯入脑海,仿佛就在眼前重现一般。接着又想到聂东,记得自己对着他哭了整整一个上午,好似溺水者攀住浮木,脆弱无助,身心俱疲。
对,这是在聂东家。
她一夜未归。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岳琴心跳加速,推开被子下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摸出手机查看来电记录,竟然没人找过她。
越平静,越可怕。
她手脚冰凉,穿上外套走出房间,聂萱正躺在沙发上看电影,见她出来便打了声招呼:“岳阿姨。”
“哦,萱萱啊,”她满不自在,尴尬道:“你爸爸呢?”
“买菜去了,很快回来。”
岳琴点头:“那你和他说一声,我先走了。”
“啊?”聂萱愣住:“你不等他吗?”
“不等了。”岳琴匆忙走向玄关。
聂萱心里真替她爸不值,但嘴上没说什么,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也起身到门口换鞋。
“岳阿姨,我正好出去办点事,和你一起走。”
“好。”
她们一同下楼,岳琴随口问:“你今天不上课吗?”
“今天周末。”
她点头,又问:“我们江铎周末也要上半天的,你们学校没这个要求吗?”
聂萱撇过去,觉得她有点神志混乱:“岳阿姨,江铎高三,我高二,不一样。”
“哦,哦,”岳琴这才反应过来:“对,你比江铎小一岁,我都忘了……”
聂萱没说什么,原本她想直接和岳琴沟通,让她以后不要再找她爸寻求安慰,这样不好。可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想必说了也白说,还是去见江铎比较妥当。
两人各怀心思离开小区,打过招呼,分道扬镳。
岳琴搭计程车回家,到城南,穿过小巷,爬上八楼,开门进屋。
客厅传来电视的声响,有人在家。
岳琴屏住呼吸,连鞋也没换,定定望向那道身影,僵硬地走过去。
江岩单手支额,转头看她。
桌上有几盘凉菜,茶几脚下堆着啤酒瓶,他歪在沙发里,三分醉意,七分沉静,让人看不明白。
“回来了?”江岩一动不动望着她,嘴角浅笑,指指沙发:“过来坐。”
岳琴没动。
他又笑:“这么讨厌我啊?”
岳琴嘴唇微颤,僵直背脊,问:“……你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江岩笑看着她:“阿琴,你到底想怎么样?嗯?”
岳琴紧抿着唇,脸色泛白。
“要不等江铎高考完,你让聂东直接搬过来好了,”他慢条斯理起身,缓缓走到她跟前,像情人低语一般:“你喜欢两个男人陪你玩儿,可以直说啊,我没关系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岳琴双手发颤:“我和聂东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胡说!”
“哦,所以你昨晚不是和聂东在一起吗?”
“我……”
江岩细细打量她百口莫辩的表情,眼角笑意隐去,也没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直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阿琴,你于心何忍?你怎么做的出来?”
岳琴瞪大眼睛张着嘴愣在那里,脑子嗡嗡直响,险些屈服在他的诱导里,以为又是自己罪无可恕。
凭什么?凭什么施暴者会是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而被折磨的人却要承担这一切责任?
“我真的……受够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受够了!”岳琴红着眼眶往后退开,伸手指他:“你问我于心何忍,你真问得出口……就在昨天,我被你用各种下三滥的脏话咒骂,被你当成母狗一样践踏,你问我为什么,你还是人吗?啊?”
江岩难得见她发怒,一时没有反应,神色越变越冷,居高临下看着:“原来跟我上床让你这么难受,那你找我复婚干什么?逗我玩儿是吧?”
岳琴听他又在转开话题故意曲解,气得浑身发抖,口不能言。
他愈发冷笑:“你不该被当成母狗践踏么?岳琴,我给过你机会的,好好想想,那天晚上遇到聂东,我是不是给过你机会?可你对我坦诚了吗?没有。你欺瞒我,那就应该受到惩罚,这是你自找的。”
岳琴死死咬唇,四肢冰凉,最终猝然一笑:“你所谓的机会不过是个陷阱而已,如果当初我老实交代和聂东的关系,你就会大度地放过我?呵,怎么可能,我还不了解吗江岩,别装了。”
他看着她。
岳琴摇摇晃晃,又哭又笑:“其实江铎说的没错,你就是变态……二十年了,你仗着我爱你,这样欺负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正常的爱是什么……因为你心理异常,你扭曲变态……”
话音未落,两个耳光扇了下来。
江岩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双眸阴沉:“非要逼我动手是吧?我看你就是喜欢挨打,所以故意激怒我,对吧,贱货!”
岳琴被扔到地上,下一刻江岩倾身压制,拳头挥下去,她捂住脸放声尖叫……
***
许亦欢今天很乖。一早起来收拾房间,打扫卫生,然后把头发洗得香香的,出门搭车前往城南。
她给江铎打电话,说:“我先去菜市场把食材买好,一会儿你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这么乖?”江铎倚在走廊栏杆上笑:“你知道要买哪些东西吗?”
“你发短信给我就是啦。”许亦欢已经等不急想见他,声音变得甜腻:“放学快点回来啊,等你做饭。”
“嗯。”
那头上课铃响,两人也就结束了通话。
许亦欢照着他发来的信息买好食材用料,提着满满两手塑料袋往他家走。
哼着小曲上到八楼,掏出钥匙插入锁眼,往右一转,门开了,她前脚刚踏进去,后一秒当场愣住。
怎、怎么有人在的……
许亦欢像被雷劈中,心中狂喊,该死的江铎,不是说他爸妈不在家吗?!这这这……
“姑妈,姑父……”她尴尬到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抿了抿干涩的唇:“我,那个……”
客厅里,岳琴蜷缩在沙发一角,江岩刚点了根烟,见她突然开门进来,觉得颇为古怪,上下打量,不置一言。
处在惊吓中的许亦欢只顾仓皇遮掩,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场景,磕磕巴巴说了半晌,没人吭声,她这才发现气氛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