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绮罗咂舌,这可真是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人老心不老。
走了大约两刻钟,才到了考场外面,会试的考场建在贡院旁边, 而临着贡院不远,便是国子监。考场前面有一个极大的广场,大约五更的时候,要参考的人都陆陆续续到齐,一眼看去,全是一片明灭的灯火和看不到尽头的乌泱泱的人群。
“得亏这场地够大,不然哪里站得下这么多人。”光是考生就有七八千,再加上来送考的人。
“让让,让让.....”一顶轿子忽然出现人群中,前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前边开路,冲着人群大声嚷嚷,轿子后边还跟着几个小厮,拿文具的,提吃食的.....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招惹不起,人群自动分开,很快轿子直接到了最前面才停下。没一会儿,轿子里走出一个眯着眼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一幅睡眼朦胧的模样。
“少年,考场到了。”
“爷知道了。”少年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乌泱泱的人群将他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少年,每次会试都有这么多人的,您先穿上衣服。”
少年点点头,伸开手臂懒洋洋的任由下人服侍着穿上衣服。
“相公,这是什么人,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能考过乡试,成为举人的样子吧。”不是李绮罗以貌取人,而是这少年浑身不见一点书生气,反倒一幅被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这是国子监的学生,权贵人家,有一定的名额进入国子监,不用参加之前的考试便可直接入会试。”秦伀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少年的方向,毫不意外的说道。
“如此说来,岂非太不公平?”
“这世间又哪儿来的绝对公平的事。他们或许没努力,但他们的先祖努了力,享受余荫罢了。”
李绮罗听了失笑,也是,这世间又哪里来的绝对公平的事。
这顶轿子到了考场前面后,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这种少爷,他们互相之间好像也认识,分了好几个阵营,从轿子下来后,便各自聚在一起。
“你们知道吗,庄鹏那小子瘫了!”这群少年中,有人忽然道。
“真的,这么倒霉,其他人虽然受了伤,但至少还是全乎的,看来他是流年不利。”
李绮罗本来对这些官二代不感兴趣,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但却忽然听到他们说到瘫字,总觉得这事儿和她有关,便又仔细听了下去。
“我爹说了,这件事很邪乎,那天他们本来还叫了我,得亏我爹要把我关在家里念书,没去成,不然说不定也会和庄鹏落得一个下场。”有人心有余悸的说道。
“以后还是小心一些吧,别太嚣张了,不然真有人看不过眼,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哈哈,你胆子也太小了吧,不过是一群疯马,就把你吓成了这样。”
“哼,那你怎么解释他们一起掉下马,那群马失控后又不四下奔散,反而去围着地上的人踩踏?这事儿本来就透着邪乎。”
果然,他们说的是纵马的事儿。竟然只有一个人瘫了,李绮罗心里叹一口气,她当时就应该再出手重一些的。
秦伀在李绮罗的手心点了点:“怎么了?”这么多人都在小声谈论,他又没有李绮罗这般又异能,自然听不到那些人在说什么。
“没事。”秦伀都要进考场了,没必要把这件事拿出来扰乱他心思。
“哐哐哐......”,天色渐亮的时候,鼓楼上的大钟被敲响,钟声悠扬,传出去好远。
“要核对身份进行检查了,绮罗,待会儿你早点儿回家。”
秦伀刚说完,前面就忽然列步整齐的跑过来一大队士兵,他们分为四人一小队,分好秩序井然的站到各个检查的关口。
“相公,竟然是士兵检查?”
“嗯,怕检查的时候上下沆瀣一气,检查的人收受贿赂,都是从正规部队中抽人来检查,而且还是在考试的前一天随机抽选。”秦伀嗯一声道。
李绮罗心提了起来,这些人手下不知轻重,又还要脱光衣服检查,到时候可别伤了她相公。
“相公,那待会儿检查的时候你得小心点儿,别让他们弄伤了你。”
秦伀温声道:“没事的。”
“真的是这些大头兵来检查,听说待会儿还要脱衣服,本少爷这么尊贵的身份,他们也敢对我上下其手?”那边那群官二代里有人叫道。
“这都是皇上的亲兵,你能把他们怎么样。”另一人回了一句。
“所有考生准备好身份文牒,在左侧核实身份,然后到右侧的关口进行检查,无关人员退场!”
所有士兵吼着将这句话喊出,一连三遍,声音大的半个京城都听见了。
鼓楼上的钟声再次哐哐哐重重的响了三声。
第145章 跟踪
开始检查了, 送行人员都被喝令退出戒线以外。
这次考生众多,但派出核对身份检查的人也极多, 核对完了身份后, 考生便会拿到一个号码牌,设置检查的关口有二十几个,念到号码的就到对应的关口去检查。
每四个官兵守住一个关口,从文具到吃食都要仔细剖开来检查, 然后就是全身检查, 乡试检查的已经够严格变态, 没想到会试竟比乡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伀排在第十五道检查口,他前面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儿, 身后便是一开始坐着小轿来的那位官二代。
李绮罗看着官差们冷肃着脸,下手冷硬粗重, 便担心他们会在不经意间伤了秦伀。
现在检查的就是老举人前面那位,李绮罗发现老举人看着前面的人被检查的时候,不知是年龄大了,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的身体竟在微微发抖。
李绮罗发现了,秦伀也发现了, 不过他只略略看了看前面的老举人,依然安静的站着等待检查。
等前面的人检查完后,就轮到了秦伀前面的老举人。
这时他抖的更厉害了。
检查的官兵眼神一冷,一双眼睛像利剑一样在他身上来回审视一遍。向旁边几个官兵点点头, 几个官兵便同时走向这老头儿。
“你抖什么?”一官兵冷声道。
“太....太冷了,老夫本就年迈,自然....自然受不住。”老头儿面色一白,撑着气说道。
他这样子却更惹得人怀疑。
几个官兵便大力搜查起他全身来,连脚指甲盖也没放过,但都没查到他作弊的痕迹。官兵皱了皱眉:难道真是因为年龄大了受不住寒?
秦伀在后面淡淡看了眼老头儿用手捂着的棉袄,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喂,到底检查完了没有啊,天寒地冻的,快冻死本少爷了。”秦伀后面的那官二代哈了一口气,不满高声喊道,要不是父亲逼着,他才不来参加这什么劳什子科举。
官差查不出什么,便准备放这老头儿过去。
老举人双手捂着棉袄两侧,见状松了口气,正准备过去的时候,另一位官差却猛地喝一声,“站住。”他冷着脸上前直接拉开老举人的双手,老举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见状,几个官兵立刻确定了这件衣服上有猫腻,遂立即喝令这老举人将衣服脱下来重新检查,可他们将衣服翻来覆去,就差挨着抡了,也没发现异常。
其中一位官兵当即将事情报到了礼部设的总台处,礼部出来一名官员,拿着衣服仔细看了几眼,在老举人快厥过去的仓惶神色中道:“打一盆水来。”
老举人瞬间腿软,竟然直接坐到了地上。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
水很快打来,当把那件衣服浸入水里后,见上面竟渐渐显露字迹,到最后整件衣服上都布满了蝇头小字。
看着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秦伀身后的官二代看的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样的作弊手段!这他娘的要是讲给他那些狐朋狗友听,还不得闪瞎他们的狗眼。
“来人,拖下去。”礼部的官员冷冷的看了一眼已经害怕的浑身抽搐的老举人,吩咐道。
当即就有两名官兵像拖死狗一样将这名老举人拖下去。一开始这名老举人仿佛吓得丢了魂,回魂后,立刻蹬着两条腿大声喊:“我冤枉,老夫不知道衣服上为何会有这些字,定是有人嫉妒老夫的才学,陷害老夫,大人明察啊,大人明察!”
大越规定,在科举中作弊的考生,不但要废除之前的举人身份,成为白丁,还会戴枷游街,视情节严重,还有两到五年的牢狱之灾,而之前给他作保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作保虽然能挣钱,却也是一个高危职业。
老举人被拖下去的时候,一路高喊,见罪名已经坐实,最后竟冲天大叫:“老夫寒窗五十载,无一日懈怠,却始终不过会试,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和他同年龄的考生心有戚戚,他们一辈子都在为科举而奋斗,活到老,考到老,眼见眼已浊,发已白,前路却依然茫茫,不可避免的便打起了歪主意,想搏一把。
李绮罗看得睁大了眼睛,这....这作弊方法也太牛叉了吧,放到现代,那些电子扫描啥的也扫不出这样的作弊手段啊。
不过这老举人心里素质也太差了些,你抖的像得了蒙古症似的,想让别人不怀疑都难啊。所以没有那个大心脏,就不要搞这些歪门邪道,看看,现在被抓出来了,一大把年纪不但之前的身份保不住,可能此生都要终结在牢里了。
由于搜出了作弊的人,后面的检查又严格了许多。
这么多人,想剑走偏锋的绝不止一个,后面又抓住了十几个用尽各种法子想作弊的人,拖下去的时候无一例外都在哭嚎自己冤枉。
这次不但搜查的仔细了许多,每个关卡处还备了一大桶水,搜查完后,每个人的衣服都会被浇上星星点点的水,见没有字迹显露,又会用力揉搓,还有其他方法验证,反正就是要确认衣服上确实没猫腻后才会放人进去做贴身检查。
李绮罗看着秦伀身上的衣服被浇湿,心里一紧,这么冷的天,这些衣服什么时候会干?难不成几天的考试秦伀就要穿着这湿衣服作答?这样肯定会生病。
好在礼部提前做了准备,备了几千件大衣,让他们先统一穿那个,等自己的衣服干了后再换上。
秦伀从小黑屋检查出来后,已经换上了礼部发的衣服,手里拎着自己的湿衣服,在关口里面对着李绮罗挥了挥手:“回去吧,绮罗。”
李绮罗凝神静听,对他点了点头。
辰时,所有的检查完毕,待所有考生进了考场后,落锁钟声敲响,考场大门落锁,春闱正式开始。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家里那几个小鬼头这时候肯定已经醒了,她和秦伀一个都见不着,这会儿定已经在闹着找他们。
李绮罗见考场落了锁,便忙向家里赶。
果不出她所料,到家的时候,三个孩子正被小红她们一人抱着一个,两个姐姐正嘤嘤嘤哭着看着门口,子圭没哭,但也把眼睛睁的溜圆,满屋子找李绮罗。李绮罗一进院子,子静和子姝眼睛同时一亮,她们停住了哭声,打了一个小嗝。
李绮罗见两人脸上还挂着泪珠,眼巴巴的看着她,顿时心里软成了一滩水,接过姐妹俩问孙妈:“她们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半个时辰了,开始还不哭不闹,可过了喂奶的时间还没见着夫人您,两位小姐便哭着找您了。”
李绮罗擦掉两人的眼泪,又过去亲了亲子圭的小脸颊:“子圭没哭?”
“小少爷没哭呢。”抱着他的小绿忙说道。
李绮罗给子静和子姝喂了奶,将她们放在软塌上,又接过子圭,见他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点了点他的小鼻尖:“子圭,你饿吗?”
子圭忽然咧嘴一笑,然后蠕动了一下小嘴巴。
李绮罗失笑,只有吃奶的时候,这孩子才会表现出超常的战斗力。
“夫人,老爷进考场还顺利吧?”孙妈一边轻轻拍着子静和子姝,一边问李绮罗。
李绮罗点头:“虽然有搜查出作弊的,但相公行的正坐得端,自是不怕。”
孙妈松一口气:“那就好。”秦家两位主子,老爷一般不会对她们发号施令,夫人又极好说话,她们自然是盼着两位主子都好,才好在秦家长长久久的干下去。
和乡试一样,会试也是考三场,每场三天,李绮罗就担心考场发的棉衣不知道保不保暖,那被泼湿了衣服这场明显是穿不上了。
怕下场还是这样,李绮罗便琢磨着给秦伀做一件防水的衣服。可这年头,根本就不可能有防水的布料,李绮罗一连找了两天都无所获,她自己对这些东西也毫无头绪,现在就只能期盼着朝廷给考生发的那些棉衣能够真正保暖。
李绮罗带着小红从街上往回赶,要进入巷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出来吧,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干什么?”她转头看向后方。
转角处,几个人走了出来。
“果然是你。”之前在街上人多,李绮罗并没多想,直到要进入巷子,这几人却还跟在她们身后,她余光瞥了瞥,觉得有些熟悉,见了正面,才想起来是在云阳县有过一面之缘的庄瑜。
庄瑜带着两个丫鬟走近,将李绮罗上下打量一眼:“我才要说果然是你呢,本来在街上看见了还有些不敢确认。”
“庄小姐找民妇所为何事?”李绮罗看向她。
庄瑜笑一声:“找你还能干什么,你不就针线活拿的出手吗,自然是找你做衣服。上次借口怀孕,现在你肚子平了,想必孩子已经生了下来,这次总不可能再搪塞我了吧。”
“庄小姐,上次民妇并不是有意搪塞,而是实情。如果庄小姐这么信得过民妇的手艺,那民妇自然乐意为庄小姐效劳。”算了,现在秦伀正在科举,少惹些事比较好,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费不了她什么事。
庄瑜听了,得意的哼一声,“你来了京城,总不可能是独自一人来的,是不是你相公到京城赶考了?”
李绮罗眼里瞬间布满寒意:“庄小姐如何知道我相公?”
“我....我听爹提过,说他才学出众。”惦记着别人的相公,总归不是件光明的事儿,李绮罗乍然一问,庄瑜瞬间有些心虚,回过神恼羞成怒道:“本小姐如何得知,还需要向你交代?你们现在住在哪里,我跟去将款式说与你听,然后让我的丫鬟来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