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蓬莱客
时间:2018-10-13 09:27:23

  阿菊哎了一声,急忙追上来:“阿弥,真的无事……”
  “无事便好。我只是在家闷,去散散心罢了。阿嬷你不会连我出门都要禁吧?”
  洛神笑眯眯的,话中却满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语气。
  阿菊和她对视了片刻,面露无奈之色,执住了洛神的手。
  “罢了,阿嬷和你讲就是了。”
  阿菊带洛神进了屋,叹气:“阿弥,你可还记得先前救了小郎君的那个李姓之人?”
  洛神点头。
  那个叫李穆的人救了阿弟,她自然不会忘记。
  “这事,就和那人有关……”
  阿菊又叹了口气。仿佛接下来的事情,令她极其难以启齿。
  阿菊突然提到那个人,又这副模样,叫洛神越发感到困惑。
  父母有事瞒自己,既不愿让她知道,想必就是和她有关的不好的事。
  最近,她最大的事情,就是和陆家的婚事。再联想到陆脩容今年的反常,洛神总觉得,这不好的事,或许就是和自己的婚事有关。
  现在阿菊一开口,居然提到那个和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这实在令她感到意外。
  那个人,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他怎的了?怎会和我有关?”
  洛神催促。
  阿菊第三次叹气:“那个李穆,居然挟恩向相公开口,求娶于你!”
  啊?!
  洛神一双眼睛蓦然睁得滚圆,唇瓣微张,人定住,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阿弥,你千万莫生气!”
  阿菊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她,带她坐到了床沿上。
  “相公确曾当众许诺,可应他任何所求,只是怎会想到,他竟肖想于你!相公和长公主就是怕你知道了焦心,这才叫我瞒着你的。你且放一百个心!”
  阿菊冷笑了一声:“相公何人!何等的魑魅魍魉,未曾见识过?怎会被这一个妄诞武夫给羁住?”
  洛神终于确定,她没听错。
  那个名叫李穆的军中低级武官,此前和她素昧平生,她甚至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借着那次救了阿弟的恩情,现在开口向自己的父亲求亲,要娶自己?
  这……
  这未免也太……
  太匪夷所思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心口反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一阵乱跳,慢慢地看向阿菊:“那今日,阿耶阿娘他们都去了覆舟山,是做什么?”
  “这事闹到了陛下面前。相公无奈,便想借考较,让那李穆知难而退。不想陆家大公子知情后,应是不愿令相公过于为难,也是要叫那个李穆心服口服,便主动要和他一道应考。相公便在今日于覆舟山设考,当众考较大公子和那个李穆。”
  阿菊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阿弥,你放心吧。以大公子的文才武功,李穆怎敌得过他?想来相公是见那李穆心术不正,又不知天高地厚,借此给他给教训,事情也就罢了。今日过去,便可了结。你和大公子的婚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洛神终于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父母这些时日如此反常,为什么陆脩容借故不过重阳。
  原来,一切都是那个名叫李穆的人所引起的。
  高桓曾数次在她面前提及那个李穆,口气里满是崇拜。洛神虽没见过那人,但对他的印象,原本很好。
  寒门也不乏英雄人物。那个李穆,想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就在这一刻,当听到这样的话从阿菊口中说出,洛神先前因阿弟而对那人生出的全部好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法想象,这些时日以来,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会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如此意淫求娶。
  她并不冷,此刻人也坐在屋里,但却好似暗处哪里起了一阵阴风,凉恻恻的。
  伴着一阵恶寒之感,她衣袖遮盖下的两只臂膀,慢慢地冒出了一颗一颗的细细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好在阿菊说得对,以阿耶的阅历,又怎可能被那个李穆如此挟制?
  不过一个小小的伧荒武将而已!
  阿耶既能当众考校,想必对于结果,早胸有成竹。
  更何况,对于陆柬之的能力,她更是完全地相信。
  不管那个李穆厉害到怎样的地步,只要陆家大兄在,那人是不可能赢下他的。
  只要有阿耶和陆家大兄在,她什么也无须担心。
  洛神终于定下了神,那颗原本噗通噗通乱跳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阿菊看了眼窗外日头的高度,安慰道:“那边事情应该也快完了。你且在屋里躺躺吧,不必多想。阿嬷去看下糕点。等长公主回来,便叫你。”
  阿菊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唤琼树进来陪着,自己正要出去,恰好听见外头一个侍女道:“长公主回了!”
  洛神心口,又噗通一跳。
  阿菊却面露喜色,立刻站了起来:“这么快就回了!想必极是顺利。”
  不知为何,虽然对阿耶和陆柬之完全地信任,但真听到母亲已经回来的消息,这一刻,她刚刚放松下去的情绪,又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慢慢地起了身,强行稳着,跟着阿菊朝外走去。
  刚到后堂,看见母亲快步入内,一脚跨入门槛,带得鬓边一枝步摇瑟瑟乱颤。
  洛神一眼就看到母亲面上的怒容。
  她的心口咯噔一跳,脚步立刻就迈不动了,停在那里。
  “收拾东西,带阿弥一道回白鹭洲——”
  萧永嘉喊了一声,忽然看见对面的洛神,立刻闭上了嘴,看向阿菊。
  阿菊早也看了出来,萧永嘉的情绪不对,面上原本带着的笑容消失,回头看了眼立在那里的洛神,快步上前低声问:“长公主,比试如何了?”
  萧永嘉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阿菊心知不妙,恐怕事情有变。立刻回头喊琼树:“先陪小娘子回房!”
  琼树急忙上来:“小娘子——”
  洛神拂开侍女的手,朝着萧永嘉走了过去,终于停在了她的面前。
  “阿娘,结果如何了?”
  她凝视着萧永嘉,慢慢地问。
  萧永嘉没有回答她。
  洛神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陆大兄……他可是输了?”
  洛神的声音,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了颤。
  其实看到母亲面带怒色地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只是心里终究不甘,更不愿相信这个结果,这才非要亲耳听到答案不可。
  “阿弥,听话,回房去,叫你阿娘先歇一歇……”
  阿菊慌忙来劝。
  “阿弥不必怕!有阿娘在,绝不会叫你嫁给一个寒门武夫!”
  萧永嘉迈步上前,用力抓住女儿变得冰凉的小手,咬着牙,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了这句话。
  洛神那双柔软的手,被她指上戴着的几枚坚硬戒指硌得隐隐发痛。
 
 
第19章 
  萧永嘉看得清清楚楚,女儿那一张原本如花儿般鲜嫩的美丽面庞,倏然褪尽血色,唇瓣发白,一双眼眸的底处,分明已是弥漫出了一层淡淡的水气,可是她却还在强行忍着,不肯让那泪花儿从眼眶里掉落。
  萧永嘉的心,紧紧地扭成了一团。
  她的女儿呀,从身上掉落下来的这一块肉,养到现在,十六年间,何曾遭到这样五雷轰顶般的惊吓?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和委屈?
  从覆舟山下来后,这一路,心中所积聚出来的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纵然希望渺茫,可是做母亲的,就这样认下这桩荒唐的婚姻,让一个从前根本就不知道在哪个泥塘里打滚的武夫就这样糟蹋了自己的娇娇女儿,她怎肯?
  萧永嘉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对阿菊道:“送阿弥回屋去!我去个地方!”
  她松开了女儿的手,转身便走。
  “阿娘,你去哪里?”
  洛神追上去问。
  “阿娘去去就来!你莫多想,先回屋去!”
  萧永嘉未回头,匆匆而去。
  “阿娘!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阿舅。可是今天的事都这样了,阿舅还能帮我们吗?”
  洛神的声音满是迟疑。
  她知道阿舅对自己很好。听说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年,阿舅刚做皇帝不久,就要封她为郡主。只是阿耶当时极力辞谢,这事才作罢了。
  这些年间,阿舅时常接她入宫,宫里有什么新巧玩意儿,她必是第一个有的。逢年过节,更不忘赏赐给她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但是这回,阿耶都公开考校那个李穆和陆家大兄了。
  洛神知道阿耶,倘若事情不是到了不能私下解决的地步,涉及自己的婚姻,阿耶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可见阿耶,已被逼得没办法了。
  洛神今早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现场,却也能想象,覆舟山上上下,有多少人,上从皇室、士族,下到平民百姓,亲眼目睹了这场考校。
  现在结果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李穆胜了。
  就算阿舅是皇帝,就算他对自己再好,难道还能帮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反悔不成?
  萧永嘉停下脚步,转头,看见女儿眼中闪烁的水光,心如刀割。
  “阿菊,你陪着阿弥!”
  她提起嗓门道了一声,转身去了。
  ……
  李穆在今日覆舟山的考校中胜了陆家长公子,按照先前的约定,高相公要将女儿下嫁给他。
  这个消息,如同旋风一样,覆舟山的考校才结束不久,就刮到了城里。
  到处都在疯传着。水井边,街巷口,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几乎人人都在谈论。
  萧永嘉赶去台城的路上,人坐在牛车里,一路之上,耳中不断飘入来自道旁的这种议论之声,几乎咬碎银牙。到台城后,穿过大司马门,径直入了皇宫,往兴平帝平日所居的长安宫而去。
  统领皇宫守卫和郎官的郎中令孙冲刚护送皇帝回了宫,远远看见长公主行来,面色不善,急忙亲自迎上,将她引入外殿。
  萧永嘉道要见皇帝。
  孙冲陪笑道:“长公主请在此稍候。陛下方才回宫,尚在更衣,容臣先去通报一声。”
  兴平帝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从覆舟山回来,精神一放松,人便感到乏力,屏退了左右,正想着心事,忽听长公主来了,立刻猜到了她的目的,一时有些心虚,迟疑了下,吩咐道:“说朕吹了风,有些头疼,吃了药,刚睡了下去。叫阿姊可先回去,朕醒来,便传她。”
  孙冲知皇帝不敢去见长公主,出来将话重复了一遍。
  萧永嘉忍住气:“我家中也无事,就不回了,在这里等陛下醒!”
  长公主自己不走,再给孙冲十个胆,他也不敢强行撵人,只好赔着笑,自己在一旁守着,朝宫人暗使眼色,命宫人进去再递消息。
  萧永嘉装作没看见,上了坐榻,挺直腰背,面向着通往内殿的那扇门,坐等皇帝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不是皇帝从里头出来,而是当今的许皇后,在宫人的伴驾下,从殿外入了。
  萧永嘉和许皇后的关系,多年来一直冷淡。皇后来了,近旁的孙冲和宫人都迎去见礼,萧永嘉却不过点了点头而已。
  许皇后眼底掠过一丝恼恨,脸上却带着笑,主动上去,坐到对面:“长公主,这两年少见你进宫,听说还一直自个儿居于白鹭洲上,一向可好?这回入城,想必也是为了阿弥的婚事吧?我方才也听说了,陆家长公子惜败于李穆,想来,高相公是要秉守诺言,下嫁阿弥吧?”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那个李穆,出身低微,确实配不上阿弥,这婚事,阿弥委屈了。但事已至此,你也只能想开些。李穆毕竟舍命救过六郎。我又听说,也是当日高相公亲口许下的诺言。今日此事,也算是天意吧!何况,这个李穆,我听闻人才武功,也算是拔尖,等他做了长公主的女婿,陛下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多加提拔。有高相公和陛下护着,谁敢说一声不好……”
  “我呸!狗屁的天意!”
  一直沉默着的萧永嘉柳眉倒竖,突然拍案而起,竟骂起了俚俗之语。
  “许氏,你当我不知?这事若不是你许家从中煽风点火,会弄成今日这样?你口口声声听说,听说,倒都是哪里来的听说?我没去寻你的晦气,已是给你脸了,你竟还敢到我跟前卖乖?”
  她扫了眼许皇后的脸,冷笑:“面脸如盆。难怪!好大一张脸!”
  这些年间,两人关系虽冷淡,但萧永嘉这样发怒,当众叱骂讽刺许氏,却还是头回。
  许皇后的一张圆脸迅速涨得通红,也站了起来,指着萧永嘉:“长公主,你这是何意?我是怕你难过,特意过来,好心好意劝你几句。你倒好,冲着我发脾气?此事又和我许家有何关系?”
  她亦冷笑:“陛下怕是不愿见你,你还是回吧!”
  萧永嘉鼻孔里哼了一声:“陛下便是不愿见我,我也是他的长姐!这皇宫,还没有我萧永嘉进不去的地方!”
  她一把推开跟前的宫人,咚咚脚步声中,大步入了内殿,不见皇帝人影,怒问边上的内侍:“陛下呢?”
  内侍抖抖索索:“陛下……方才出去了……”
  萧永嘉环顾一圈,来到一束垂于立柱侧的帐幕前,猛地一边拉开。
  兴平帝正躲在后头,以袖遮面,见被发现,只好放下衣袖,慢慢地回过脸来,露出尴尬的笑:“阿姊,你何时来的?都怪那些人!未及时告知朕,叫阿姊久等了……”
  萧永嘉原本满脸怒容,怔怔地看了皇帝片刻,眼圈却慢慢泛红,忽然流下了眼泪。
  “阿胡!”她唤着皇帝的乳名,声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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