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蓬莱客
时间:2018-10-13 09:27:23

  李穆回京了,擢升成了卫将军,金殿恩宴过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接自己。
  说完全没感觉,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看到母亲如此厌恶于他,想象着等他到来之时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母亲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
  这会儿看着虽然还算平静,但怕是在酝酿更大的暴风雨。
  那一刻还没到来,洛神就已经惶恐了。
  她不愿发生那样的事情。不想在母亲和这个人之间做什么选择。
  她忽然希望他还是不要来的好。
  至少不是今天。
  洛神在忐忑中过了半天,叫琼枝盯着,一有动静就通知自己。
  到了晌午,没见他来。
  一个下午过去,渐渐要傍晚了,渡口的方向,依旧空荡荡的。
  冬日的白天黑得很快,才不过酉时,天便暗了下来。
  白天他都没来,晚上想必更不会来了。
  洛神绷了一天的精神,终于松弛了下来。
  松气之余,心底里,若有似无地,却又起了一缕淡淡的失望。
  或许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强硬态度,这才临时放弃了来接自己的念头吧?
  这样也好。
  他若知难而退,大家客客气气的,两人离绝了,就当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洛神这样告诉自己。
  ……
  天彻底地黑了。
  一条船终于到了岛上,阿菊从船上下来,急匆匆地来到庄子里,寻到了萧永嘉。
  “你怎来了?不是叫你留家中协事吗?”
  大概是绷了一个白天却又空等的缘故,萧永嘉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倦了。
  阿菊神色异常凝重,叫人都出去了,方低声道:“长公主不是叫我留神李穆动静吗?我得了消息,这个李穆,今晚上去了青溪园!”
  “什么!”
  萧永嘉大吃一惊,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
  青溪圆在建康城的东郊,原本是郁林王的产业,郁林王一心修仙,那里就成了朱霁月的别居。每月至少有一半日子,她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据说那里就是她养美少年的地方。
  “你的消息,来源可准?”萧永嘉的眼底,迅速地掠过了一道阴影。
  “千真万确!错不了的!那妇人的身边,有个受过我恩惠的人。便是方才,悄悄寻了过来,说那妇人昨日在宫宴之后,便故意进宫去勾搭李穆,李穆上了钩。妇人今日一早,叫人以郁林王的名义给李穆送去了一张邀贴,邀他今夜去青溪圆赴宴,李穆也未回帖拒绝,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傍晚去了园子,就等他过去了!”
  萧永嘉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好个不要脸的贱妇!别人也就罢了,竟连我高家女婿也敢染指!她当我萧永嘉是死人吗?”
  她脸色铁青,立刻朝外疾步而去,走了几步,忽又生生止住了脚步,一个转身,径直来到洛神的屋子,推开了门。
  “阿弥!你道那个李穆,今日为何失约不来?”
  萧永嘉嘴唇发青,眼睛冒火,冷笑。
  “他是中了朱霁月那贱妇的迷魂汤,跑去她那里了!你却还在等他!我先前和你讲了多少遍,这个李穆不是个好人,你就是不信我的话!天下男子,全薄幸无情,见了新的,管她脏的臭的,眼里何来的旧人!这回叫你知道了,我瞧你还要不要他!”
  她说完,命阿菊留下,好生照顾洛神,自己便转身,匆匆出屋。
  洛神惊呆了。
  等反应了过来,追了出去,见她已经带了人,朝着渡口方向去了。
  洛神两腿发软,心跳得飞快,想叫母亲不必去了,叫李穆和那朱霁月好去就是了,话喊出来,却弱得像是小猫之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行人登船,朝着建康方向去了。
  洛神定定地立在那里,怔了半晌,一动不动。
  阿菊追了出来,往洛神肩膀罩了件斗篷,带着她回了屋,脱去外头衣裳,安顿她坐上了床,一边替她掖被子,一边低声道:“小娘子千万莫难过。也是老天有眼,幸好知道得早,叫我们晓得了他的为人。如今断了,也没什么。”
  她说着,忍不住自己也是叹息了一声:“唉,我听到的时候,也是不信。竟也会是如此之人……”
  她摇了摇头:“罢了,小娘子千万莫难过了。”
  洛神靠在床头上,一笑:“菊嬷嬷,我没有难过。”
  鼻头暗暗一酸,却是险些就要掉眼泪了。
  阿菊见她眼眶泛红,不敢再说了,改口问她要吃什么,说自己去做。
  洛神摇头,闷闷地道:“我不饿。不想吃。”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匆匆奔走的脚步声,琼树竟啪的一下,扑开了门。
  如此莽撞,也是少见。
  阿菊皱了皱眉,正要说她,却见她睁大双眼道:“小娘子,李郎君来了!”
  阿菊“啊”了一声,嘴巴张成圆形。
  洛神猛地转脸。
  “李郎君来了!人就在大门外了!”
  洛神呆了一呆,忽然掀开被子,从床上飞快地爬了下去,莫说外头衣裳,连鞋都没趿好,人便跑了出去。
 
 
第49章 
  洛神一口气奔到了大门前,方转过照壁,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的情景。
  今夜的江面,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潮湿白雾,雾气侵到了白鹭洲上。前头门开着,门口高悬的灯笼,在寒雾的笼罩下,放着昏淡的光。
  李穆就站在门外的这片昏光之下,身影仿佛雾夜里的一道沉静峰柱。
  洛神不知自己方才何以会如此激动,一听他来了,脑子一热,竟就这样径直奔了出来。
  或许是紧张了一天,后又被那个宛如焦雷的可怕消息给弄的心烦意乱,突然得知他原来根本就没去赴约,整个人骤然放松,这才如此失态吧?
  洛神意识到自己这般有些不妥,仓促间停了脚步,人就定在照壁之旁。
  因方才一路奔着来的,此刻停下,便不住地喘息,胸脯微微起伏着,迟疑间,还没想好是继续向前还是立刻折回来,李穆已看到了她,身影一动,迈步便跨入门槛,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洛神只好站着不动了。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中间隔了一人之距,望着她。
  “我回了。”
  他笑着说,仿佛昨日才刚离去。
  “昨日听你阿耶讲,你前些时日一直病着,如今身子可好了?”
  白鹭洲上奴仆成群,洛神极少有独自处着的时刻。但住在这里,依然总是还会有一种空旷冷清之感。
  尤其在这样弥漫着淡淡江雾的冬夜里。
  但此刻,他的声音却很暖,望着她的两道目光含着笑,亦带着浓浓的关切之色。
  洛神脸竟悄悄有些热了,垂下眼睛,视线盯着他衣袍的下摆,嗯了一声:“已经好了。”
  片刻的短暂沉默。
  她虽垂眸,却也感觉的到,他的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方意识到自己竟只穿了件在屋里的中单衣裳便跑了出来。
  更甚,右脚脚底传来一阵凉意,才发觉脚上那鞋跑掉了,此刻是光着只脚,站在地上。
  洛神顿时大窘,也不觉冷,只想快些回去。
  “我先回屋了……”
  她含含糊糊地道了一句,转身匆忙要走,肩膀却忽然感到一暖,回头,见李穆竟脱下了他的外袍,走了过来,罩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衣裳很大,又厚又暖,里头仿佛充满了他身体的热气,一落到她的肩上,云团般地,便将她整个人裹住了。
  洛神再次定住了。
  李穆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底满是笑意,仿佛面前的她,还只是个冒冒失失的孩子。
  他替她收了收衣襟,视线随后越过她的肩膀,仿佛看到了什么,走了过去,捡起她方才跑丢的那只软底趿鞋,回来,蹲到她的面前,一手轻轻握住她的右脚腕,稍稍抬高了些,随即帮她穿回了鞋。
  身后传来了一阵纷乱乱的脚步声。
  阿菊人胖,没洛神身子轻盈跑得快,终于追到了这里,看见李穆竟真的来了,小娘子不但身上裹着他的衣裳,他竟还蹲着,似在替她穿鞋,硬生生地,刹了下来。
  侍女们也赶了上来,见状,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
  阿菊面上的神色,却似打翻了一个酱料铺,五味杂陈。
  “小娘子,你回来——”
  她捂住跑得有点作痛的肚子,伸出胳膊,似要将她人捞回来。
  李穆替她穿好鞋,手便松开了她的脚腕。
  但肌肤却仿佛还留着他掌心触上时的那种感觉。
  暖洋洋的,稍带了点磨砺之感。
  耳畔忽听到阿菊的声音,洛神顿时醒悟了过来,不止脸庞,连耳朵根儿都烧了起来,被针戳了一下似的,险些跳起来,后退了一步。
  阿菊赶紧借着向李穆见礼的机会,腾地一下,站到了洛神的面前,将两人分开了。
  “李郎君怎此刻才来……白日间长公主一直在等着……”
  她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儿,一边说话。
  李穆微微点了点头,却未应,视线只落到了她身后洛神的脸上。
  “我有一事,想和她说。”
  阿菊还要开口,洛神已经点头:“进来吧。”
  阿菊的强行插入,终于将洛神从方才的窘境里给解救了,定下神,见他仿佛确实有话的样子,自然不会拒绝。
  阿菊张了张嘴。
  长公主不在,他两个又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莫说讲几句话,此刻就是要同房,只要小娘子点头,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阻止不了的,眼见洛神转身往里去,那李穆也跟了上去,急忙叫了个人去追长公主,自己也匆匆跟了上去。
  洛神将李穆带到自己住的地方,引他至花厅,叫他稍等,随后回卧房,换上衣裳,梳好头,又穿了鞋袜,照了照镜,上下无不好,这才亲手拿了他方才脱给自己的那外衣,回了花厅。
  洛神叫人在外等着,自己进去,将衣裳还给他,道谢。
  李穆一笑,接了过来,并未立刻开口,目光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似是若有所思。
  洛神被他瞧得又有点不自在了,想起他方才一来就问自己的病,虽然目测他手好脚好一点事儿也没有,但所谓礼尚往来,自己似乎应也问候他一句。便依样画葫芦地问:“你打了个大胜仗,很是了不起。先前可曾受伤?一切都好吗?”
  李穆一怔,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问的竟是这个。
  对上对面那少女望来的一双明亮眼眸,恍惚之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从前那个新婚之夜,当他脱衣,在那女子面前露出了满背伤痕,当时另一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心疼的美丽眼眸。
  她还是她。这一刻,这双似曾相识的美丽眼眸,也依旧这样看向自己。
  但在这双少女的眼睛里,他却再也体味不到当初那种曾叫他一见便为之心软,甚至甘愿为她奉上一切的情动之感了。
  上回射中了他的箭,穿透甲衣,入肉后,所幸箭镞被肋骨所挡,未深入肺腑,但也击裂了一根肋骨。
  这种伤于他而言,只是小伤,养到现在,早无大碍,行动皆自如。只是偶尔有时发力,还隐隐有些作痛而已。
  李穆回神,一笑:“我无事,未曾受伤。”
  洛神郑重地点头:“无事就好……”
  “阿耶说你今日会来的。我原本以为你白日来……应是有别的事,耽搁了吧?”
  她其实是想问他和那个朱霁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忍住了,只这样试探了一句。
  问完,悄悄地瞥了他一眼。
  他双眉微微一动,视线再次落到了她的脸上。
  “阿弥,你如今愿不愿随我回?”
  他并未回答她的话,却反问了一句。
  洛神一愣。
  “是这样的。我想先问下你自己。倘若你也想留在家中再住些时日,我便迟些,等这阵子忙过了,年后再来接你。倘你愿随我回京口,我便带你走。”
  洛神呆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母亲先前去京口接她时对他母亲的态度,厌烦她的阻挠,如今恰又升了官,事情忙碌,所以不想再多费心力接她回去,这才故意说是问她自己的意思?
  心底里,慢慢地涌出了一丝羞恼和委屈。
  先前可是他处心积虑,非要拆人姻缘把自己给娶过去的。如今才不过三两个月,才升了个卫将军,竟就开始嫌她了?
  她倏地起了身,昂起了骄傲的一只小下巴。
  “你忙你的事去吧!我不必劳烦你再来接了,住家里很好!不早了,我回屋了,你自便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
  李穆伸手,从后握住了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她不由自主,便又转向了他。
  他望着她笑,眼神里又似带了点无奈,说:“莫自己胡思乱想!我是想立刻接你回去的。但你母亲不放你,倘若你自己也不愿回,我也不想太过勉强于你,故先来问下你的意思。你若肯随我走,我便等你母亲回,和她说清楚了,带你走。”
  他耐心地解释。
  洛神心里立刻舒服了,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一语不发,垂下了眼眸。
  “阿弥,你可愿意随我走?”
  耳畔再次响起他的声音。
  怎么办?
  是随他走,还是继续住在家里?
  洛神忽然迷糊了,甚至隐隐有点慌张起来。
  她自己真的不知道……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低垂螓首,一动不动。
  “我知道了。那我便留下,等你母亲回。”
  片刻后,耳畔再次响起了他的声音。
  洛神慢慢抬起眼眸。
  他正含笑望着自己。
  他已替她做了最后的决定。
  ……
  通往白鹭洲的这个私渡口建有一排平屋,日常驻着守卫和供守卫驱用的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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