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尤珠珠。”梁晋喊。
“不知为什么,我心情不太好,还感觉有点累。”尤珠珠轻声说,“你暂时不要给我打电话,以免我发脾气。”
梁晋蹙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刚要开口,手机里进来一个电话,是何雨洁的爷爷打来的。
“尤珠珠。”梁晋唤。
尤珠珠说:“暂时不太想听到你的声音。”
她挂了电话。
第64章
通话声戛然而止。梁晋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他这个姿势保持了许久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刚才和尤珠珠通话时那个来电已经自动断开了。他低头,拨打回去。
“梁晋,雨洁醒了!”是老人的声音。
梁晋想起来,何雨洁被车撞了,昏迷不醒,在医院躺着。四天过去了,终于醒了。
“醒了就好。”梁晋说,“何老,我一会儿过来。”
梁晋从椅子上站起身。昨晚凌晨一点落地,到公寓时凌晨两点,洗漱过后两点二十,在床上没睡着,索性起来坐在椅子上看书,顺便等尤珠珠回信息。现在六点,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他一分钟都没有休息。
他开门,走出房间,经过客厅,打开大门出去。
秋天的早晨,外面蒙蒙亮。
何雨洁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两个眼睛睁着,刚刚醒来。她的爷爷,也就是梁晋口中的“何老”守在床前,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老人六十岁,头发花白,有些憔悴。
梁晋第一次当面见何老的孙女。护照上的信息:何雨洁,一九九七年出生,现年二十岁。
他买了水果,走近病房就把水果放在病床旁的桌上。
“醒了就没大碍了。配合医生,很快就会恢复。”梁晋对何老说。
老人点头,“她醒了,我也放心了。”
老人要跟何雨洁介绍梁晋,梁晋阻止,“不必了。让她休息。”
刚刚转醒的何雨洁,眼睛半开半合,看着梁晋。
梁晋一贯少言寡语,他站在那里,没什么话说,病人也需要休息。站了一会儿,他对老人说:“我改天再来拜访。”
“好。你好像没睡好,一大早吵醒你,是我糊涂了。”老人见梁晋眼里有红血丝,说道。
梁晋笑了一下,“没事。何老,我走了。”
“好好好,你去忙你的吧。找机会再叙叙。”
梁晋从医院出来,又回了公寓。他得补眠。但躺在床上仍然睡不着。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失眠了。
他起床走到客厅,拿起遥控板开了电视。新闻台正播报国外新闻,头条就是悉尼的暴风雨。当地时间昨天下午五点,一场剧烈的暴风雨席卷悉尼。城市道路被水淹没,店面招牌被卷得到处乱飞,最后落在地上,沉入积水里。机场的候机楼被水淹没,机场到处是积水,机场暂时关闭,几十个航班受到影响。而据天气预报称,第二天的暴风雨将比头天下午的更强烈。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今天,悉尼还有暴风雨。梁晋皱着眉头。他拿手机查询北航从悉尼到北城的航班,是取消状态。
尤珠珠滞留在悉尼,不知什么时候能返航。
梁晋耳边回响着尤珠珠说的话。
“不知为什么,我心情不太好,还感觉有点累。你暂时不要给我打电话,以免我发脾气。”
“暂时不太想听到你的声音。”
梁晋感觉到心烦意乱。
电视上轮播着悉尼的暴风雨。
梁晋坐在沙发上发呆,每次回神时看到的画面都是那个城市经过暴风雨肆虐之后的狼藉。
后来,他终于睡着了。他背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着眼睛。
“我是中国北航最年轻的女机长尤珠珠。”
“我是中国北航最漂亮的女机长尤珠珠。”
他梦到了她。梦到她刚执行完飞行任务又万里迢迢飞到多伦多来找他,她说她想见他;梦到她等了整整两天等到那瓶冰酒,他和她在房间里喝冰酒,外面星光璀璨;梦到在伦敦,她戴着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具用流利的英语问“先生,你在想我吗”,以及她戴着面具吻他;梦到她在多伦多度假遇到同性恋庆典,她被困在人群中,他牵着她冲出重围,她紧紧抱着他的腰;梦到在威尼斯,她从一艘贡多拉上跳到他的怀中;梦到他和她一起穿越雷暴;梦到她迫降撒哈拉沙漠,他开车在沙漠里找到她,在车上的缠绵……
最后,梦到她被困在悉尼的暴风雨中,她说她不想再见到他。
梁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新闻频道翻来覆去地播报着那些新闻。但他没有换台,就那么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
最后,他把手机摸出来,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尤珠珠的名字,手指一点,看着那个“拨打”选项,耳边又响起她说的话:暂时不太想听到你的声音。他选择了发信息。
“注意安全。”
*
尤珠珠房间里的玻璃重新换过了。此刻她正坐在酒店的电视机前,关注着天气变化。她收到了梁晋的信息,简简单单四个字。她没有回复,觉得没什么可回复的。
电视里面在播报头一天的暴风雨过后的狼藉,以及各个行业的损失。
节目最后,又持续播报下午可能发生的比昨天还强烈的暴风雨。
因为□□风雨,机场仍然暂时关闭着,怕是得等真正风平浪静的时候才会开放。
“昨天有人去海滩冲浪,被暴风雨卷走了。”吃饭的时候,秦瀚说。
陆飞说:“知道有暴风雨还去,活够了。”
尤珠珠接话,“这几天,你们也哪儿都别去。”
围坐在桌边的机组人员都笑着说:“尤机长,你放心吧。”
不执飞的时候尤珠珠是不管他们的,只是跟他们提个醒。
“下午还有□□风雨,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强。”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议论着。
还有人说:“滞留了一天就开始想家了。”
*
预计的□□风雨果然来临了。北航机组人员继续滞留在悉尼。
又过了两天才彻底风平浪静。悉尼金斯福德·史密斯国际机场重新开放。尤珠珠他们终于得以返航。
十二个小时后,飞机到达北城机场上空等待进近降落。
“CJV827申请起飞。”
频道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有磁性。
是好听的。
尤珠珠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神色却镇定自若。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驾驶座上,向塔台报告:“GCB771申请进近。”
她的声音果断冷静。
塔台指令:
“CJV827请等待。”
“GCB771请等待。”
一架飞机在天上等降落,一架飞机在地上等起飞。
第65章
“继续下降高度,自行判断减速。”尤珠珠听到频道里管制指挥别的飞机进近下降。
在地面上等待起飞的梁晋也收听着频道,而且他刚才听到了尤珠珠向管制申请进近的声音——沉着、冷静、果断,她飞行的样子就是这样的。
她回来了。她的飞机延误了。因为在准备飞行之前他查询过她执飞的班机,延误状态持续了两个小时。
他和她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擦肩而过。他忽然想,她的飞机如果不延误的话,他或许能见到她。
他想起,就在这个机场,他们曾经一起进近下降,他们的飞机平行着在空中飞行,同时在跑道上着陆,以同样的速度滑行,最后同时停下。下了飞机,他发现她等在前面,他停下脚步。她向他勾手指,叫他过去。他走了过去,她抱着他,和他拥吻,说只有接吻才能表达她那一刻的心情。
她抬眸的样子,勾唇的样子,勾手指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他和她经历过了那么多。
梁晋端坐在驾驶位上,他的右手放在操纵杆上,眼睛望着驾驶舱外面。他想着她的样子,但耳朵也收听着频道。
一架飞机着陆、滑行,最后停下。
“CJV827可以起飞。”
管制允许起飞的指令传来。梁晋回复:“GCB771先进近降落。”
坐在他旁边的李初一转头,吃惊地看着他。
尤珠珠听到梁晋让她先进近的声音了。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GCB771先进近?”管制问。
梁晋回答:“是。”
管制收到答复,尊重梁晋的意思,指挥尤珠珠的飞机进近。
“GCB771可以进近。”
有人让先降落,尤珠珠并不推辞。她操纵飞机,开始进近。
很快,地面上坐在驾驶舱里的梁晋看到一架空客A380像一只雄鹰一样展开着双翼,由远及近,平缓地从天而降,最后姿态优美地、稳稳地落在跑道上。
“我们延误了五分钟。”李初一对梁晋说。
梁晋淡淡道:“会准时抵达。”
塔台的空中管制再次传来起飞指令,梁晋操纵飞机,进~入跑道。
尤珠珠执飞的飞机在停机位上停好。一抬头她就看见一架飞机离开跑道,起飞了。
她的目光追随了那架飞机几秒后,解开安全带和肩带,走出驾驶舱。
*
罗灿灿坐在一个房间外的椅子上,等待头等舱乘务员的面试。在她前面还等着一个人。房间里面刚刚进去一个人。她很忐忑,很紧张。乘务员们个个都是美人,但做头等舱乘务员的要求比普通乘务员高,尤其是国际航班。罗灿灿还有点担心自己的英语发音。虽然元毅帮她纠正了许多,但她还是不太自信。
她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出手机看,是条信息:自信,加油!
她抿嘴笑,是元毅发的信息。
房间里面在叫“罗灿灿”,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首先就是用英语自我介绍。一分钟的介绍,她说得异常顺畅。然后是其他英语问题,她都答上了。整个面试下来,她感觉还不错。不过,面试结果要等两天。
她给元毅打电话,提示关机,她猜到他在带飞。
她深呼出一口气,又给尤珠珠打电话。悉尼的暴风雨她有所关注,还好停了,尤珠珠应该可以返航了。
“我已经在公寓了。”尤珠珠一进公寓就踢掉了高跟鞋,走几步,到客厅沙发上,躺下去。
罗灿灿吃了一惊,笑道:“这么快?那你先休息。”
尤珠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面试了没有?”
“刚刚面了。”
“感觉怎么样?”
“应该大概可能会过。”
尤珠珠翻了个身,眯着眼睛说:“你都这么说了,那问题不大。而且有元毅帮忙,肯定差不了。”
两个人聊了几句,结束了通话。
*
尤珠珠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窗外的风吹来,一阵寒意,她这才醒了。
她走到窗户边上去,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
梁晋飞的是新加坡,时间不长,只有六个多小时。新加坡时间和北城时间没有时差,都是晚上八点。他刚刚到酒店。
他站在窗前,从窗户望出去,下面的街道上有几个行人。他们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普通话,有人的普通话很标准,有的就有些蹩脚。他们在讨论选男朋友的标准。
有个说要帅气多金的;有个说要温柔体贴的;有个说要学霸的;有个说要霸道总裁。几个人说着哈哈笑。
还是一群大学生。
梁晋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收回来,他忽然在想,自己是属于哪一种。
天上有一轮弯月,浅淡的月光照进了窗户,投在他身上。
他又在想她。
他拿出手机给尤珠珠发了一条信息:我飞新加坡,到新加坡了。
发过之后,他恍然记起以前常常是她给他发信息她飞哪儿,而她问他飞什么地方时,他很少回复。当然,那个时候他和她的关系并不是现在的关系。但他仍然有些恍惚。
这次,尤珠珠没有回复他。
李初一敲门,进来叫他一起出去吃饭。
他们就在附近的餐厅里坐下来,点了咖喱鱼头。
“哇,那边坐的是飞行员吗?”
“是!告诉你们,那个是机长!”
“哪个?”
“最英俊的那个!肩章上有四道杠,袖口也有四道杠!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也喜欢!”
“你不是喜欢霸道总裁吗?”
“你不是喜欢温柔体贴的吗?”
“我喜欢帅气多金的,他一看就是那种男人。”
“有人在看我们。”李初一笑着看向后面一桌。
“哪里?”另外一个机组人员问。
梁晋没有回头,但他听出声音了,是那群大学生。他在心里叹道:果然是学生。
吃完晚餐,大家就回了酒店。梁晋去浴室洗漱,洗完又拿书出来看。
带的是那本讲法老王朝的阿拉伯文书。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拿着书,放在膝盖上,翻开。
“用阿拉伯语说'我爱你'怎么说?”
女人带笑的声音传来。
梁晋摸了摸耳朵,仿佛她又在他耳边说话。但这显然是错觉。
他蹙了眉,心却跳得厉害。他闭了眼,仿佛在感受自己的心跳。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一个人的房间里,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也常常对他说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宁静无声的夜是用来思念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