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宫里,盛俞因为国事气恼过度,已醉饮得失了帝王分寸, 开始胡言。
姚宝凤与几位宫女正巧来拜见薛盈要说明日比试的事。薛盈连忙将盛俞扶回寝殿,命众人等候片刻。她处理完一切来到殿外,姚宝凤闻着满殿酒气,诧异问:“娘娘风寒刚愈, 不宜饮酒。”
薛盈扶额无奈:“你们没瞧见陛下的御辇在外面么, 本宫可不爱饮酒。”她擦了擦袖摆上的酒渍,抬头问,“如何, 你们为明日比试而来?”
宋红玉颔首:“娘娘,鹂宣宫的姐妹们都跑到咱们鹂翠宫来了,大家对明日十分期待,却又紧张。咱们本就是女子,生怕不敌男儿,被输了当成笑话。”
薛盈一笑:“不必担心,你们个个都是才情满身,本宫相信你,大家尽力就是。”
另一贵女感叹:“恐怕咱们今夜都要在鹂翠宫一起过,大家都失眠睡不着了。”
薛盈失笑:“哪有这般严重。”她瞧着宋红玉,“红玉性子稳重,你安慰安慰大家。今夜里陛下在我宫里饮醉酒,不宜宣扬出去,本宫还得伺候陛下。”
“可是我们是来找娘娘出法子的……”贵女的话被宋红玉止住。宋红玉只能道:“那臣女们先告退了,娘娘照顾陛下要紧。”
薛盈思考片刻:“本宫不妨先随你们去,安抚下大家的心情。”薛盈起身,随手指了姚宝凤与另外一名贵女,“陛下不喜欢让宫女留下打搅。你二人留在殿外,帮本宫照看些陛下,若他要饮茶切记端白玉盏里的茶水。”
两人敛眉应诺。
薛盈与宋红玉去了鹂翠宫。
披香宫里,寝殿内传来一声召唤,姚宝凤与那贵女互相对视一眼,忙抢着去拿案上的白玉盏。
贵女道:“我先拿住的。”
“好妹妹,你让我进去吧。”姚宝凤瞅向寝殿一眼,“这满殿都是酒气,若是你触怒陛下可不得了。”
“姚姐姐,我小心着,怎会触怒陛下。”
“妹妹不知,前几日里我曾受贵妃娘娘命令,送陛下回建章宫,我殿里那块墨你不是夸它香么,那便是陛下赏赐给我的。这事儿贵妃娘娘都不知呢,伺候陛下,我已有经验……”
贵女发愣,姚宝凤抢了白玉盏,笑着进了寝殿。
帐内的人探出手,朝空里乱舞,不耐烦喊道“递酒”。姚宝凤递上茶水:“陛下,酒来了。”
盛俞酒后神志不清,伸手接下时打翻了那杯茶。他霎时恼怒吼道:“好你个宋赵钧,朕要的是阜州《治州册》,满州官员十三人,除你说的郑玄轼,安沛袁私藏治水赈银,其余十一人都如实给朕抖出来!”
姚宝凤吓了一跳,忙跪下去捡茶杯碎片。
盛俞嘀咕着已听不真切,她踟蹰片刻,出声:“陛下,臣女不是宋赵钧,那宋赵钧所犯何罪?”
“将秦王运送赈银途中发生的一切都如实说来,朕不治你罪,后日你往阜州传朕旨意,你多次为朕涉险,朕知你不易……此事,此事……”他已醉却,殿内霎时只剩沉重的呼吸声。
姚宝凤试探地唤了几声才走出寝殿。
薛盈归来时殿外夜色暗沉,姚宝凤二人朝她行礼,薛盈问:“陛下可好?”
“娘娘放心,陛下一直沉睡着呢。”
薛盈颔首:“鹂翠宫那边本宫已安抚好,你们二人且回去吧,明日一定不可懈怠。”
薛盈走入寝殿,殿内烛火明亮,盛俞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似已入睡。薛盈伸手欲替他掖好被角,忽然被他一带,扯入了他胸膛里。
她被他的双臂揽住,一时勉强抬起头,恰只能瞧见他下颔。
“陛下别在臣妾面前演戏了,殿里已无旁人。”
“朕没演戏。”
薛盈笑:“是酒后发疯?”
盛俞勾起薄唇:“疯字错矣,改‘情’字为好。”话落,他已含住了她唇,覆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方才那翻酒后的话都是两人的设计,如果姚宝凤真是一颗安插好的棋子,那一定会借明日比试,联络人将消息传递出去。而后的一切便已在盛俞的掌控里。
第二日午后。
日光和煦,微风畅然。
流景台里围坐了十七名娇俏佳人,薛盈端坐在首座,众贵女面色期待,又有紧张。薛盈听得她们在交谈询问,怕各自出错。
“曲谱你背熟了?”
“眼下是熟,可那号称琴贤的魏公子名动长京,我怕我紧张出丑。”
“你怕什么,若是如此更该好好奏琴,不教咱们输了下风去。眼下我算是明白贵妃娘娘为何会让咱们抛开女训了,凭什么男人弹琴好便成了雅士,咱们却埋没深闺……”
薛盈听着耳边这些声音,眸中温和含笑。她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喜欢如今贵女们的性情。
宫门外已有宫人扬声禀道“四位公子入殿”。众贵女的交谈戛然而止,都望向殿门处。
薛盈也抬眸望去,流景台繁花茂密,有四人穿花而至,华袿飞髾,衣袂飘然。日光下的四人身姿颀长,形貌昳丽。
贵女中已瞧得痴了。
这也是薛盈第一次亲眼见这京中四杰。
他们持才傲物,却因是朝臣公爵之嗣,为着家族而不敢造次,否则薛盈是请不到他们入宫来的。
四人入内,在宫人的带领下目不斜视朝薛盈一拜。
薛盈道着免礼,赐座。
四人抬头致谢,这一眼却瞧得痴滞。
无怪他们有片刻失神,盛妆下的薛盈神采照殿,举手投足雍贵娴雅,温声气静,是当国色。
如若说四杰是周朝这个看似繁华的盛世下的文化代表,那薛盈便是这一国帝王更加引以为傲的瑰宝。自古文化里,国越强,则美人迭出。
最会作诗的王勋已经开口:“罗衣生风,日月照颜。十七佳人,不胜缟衣。”
缟衣,隐喻薛盈。她今日身着缟色,未想在颜色上抢贵女风采。
此赋直白,丝毫没给十七人留情面。
十七名贵女原本泛滥出的少女情怀已经被打消得无了踪影。众人义愤,崔书玲已经先开口:“四位公子可知道,今日是来与咱们姐妹们比试的,你方出口便将咱们比了下去,等会儿可莫被打了脸呀。”
殿内那容姿稍显沉静的玄衣男子已勾起唇,带出薄薄的不屑:“既来之,则不惧。”
薛盈心底好笑,矛盾已经挑起,这是她希望的。贵女们已经开始有了争赢的心。
她道:“四位公子名满周朝,本宫为佳人们盛情邀请,你们能来便是诚心。自古诗情画意对众生来讲都是公平的,那日.本宫一句‘十七佳人胜四杰’许会冒犯四位公子,但佳人在御,今日权当一番切磋。为保公正,也为大家放得开,本宫去楼台静观,四位公子不要留情,佳人们是不会因为你们容姿俊逸而留情的。”
几位贵女被说得脸红,却见四人容色平常,不见波澜,便更心有愤懑,决心要赢了。
薛盈被宫人搀扶着去了楼台上观看。
殿下四方院台上,王勋面目含笑,瞧着甚是温润儒雅。他如赏花般寻视了十七名贵女一眼,便开口为每一人作诗。
“碧绿翡色姝娇颜,差于左旁一点红。”
碧绿翡色便是宋红玉,她身着青碧长裙,左手旁的姚宝凤身着藕色,此诗不正是在贬低她么。宋红玉一向持稳,原本第一句听来还暗自欢喜,最后已是恼羞。
王勋端着笑,望向姚宝凤继续作出诗来。十七人轮下来,个个娇颜怒目,被惹恼得不轻。
宋红玉开始回诗:“玄月缟荼碧空好,琴笛诗赋舞凌波。我愿悠思作秋水,化为情珠绸结世。”
王勋勾起唇角,好笑地望着宋红玉。他穿荼色,玄色是方才出口那位公子,而他身边的二杰一人穿缟色,一人穿月色。此诗将他们四杰夸了个遍,还比喻作诗人的一汪情丝是秋水,要结成情珠子相伴永世。
四人得意洋洋,王勋挑眉:“佳人虽如玉,却不过尔尔。”
宋红玉抿唇含笑,其余贵女愣了瞬间,忽然便哄然爆出笑声来。
四人诧异,薛盈也早已明白了那诗里的意思。
宋红玉道:“王世子,你把后半阙最后四个字倒过来念。”
“珠绸结世……”王勋眼眸一亮,转瞬明白过来,“四杰臭猪?”
崔书玲与许欣曼性子急,已经看不下去,哈哈笑道:“这诗你们服不服,比起你直言不讳轻视我们,我们宋姐姐可是给足了你们颜面!”
王勋脸色青白相见,是他轻敌,不尊重女子才受了这结果。他凝望宋红玉,目光里油然生出钦佩。
宋红玉迎上他那灼灼双目不免脸色泛红,王勋道:“小姐赢了,勋服气。”
两人相识一笑,转瞬已经释然。这便是文人风骨,一阙诗化了仇怨。
第33章
宋红玉仅凭自身一人便赢了第一场比试, 姚宝凤俯耳朝她轻笑:“红玉,你真厉害, 我这里还未出手你便已经赢了这王世子!”
宋红玉面若桃花, 此刻倒是真为这番输赢而欣喜。姚宝凤望了眼四下,起身淡然自若地走向殿门。
薛盈在楼台上观望, 姚宝凤已经出了流景台,身影渐远。她淡淡一笑, 问身后白湘:“人都在吗?”
“娘娘放心, 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薛盈颔首,她没有算错, 这姚宝凤果真是有利用价值的。
余下还有三场比试, 富有琴贤名声的魏苏庭与崔书玲和另一名贵女比试琴艺。台下筝然之声悠扬响起, 四周已有不少朝政完的官员被吸引过来, 促足在院外看起热闹。
薛盈唇边含笑,端起手边的花露正要饮下,忽见楼道上小跑来一身影, 是江媛。
江媛气喘吁吁,欢喜地停在薛盈身前:“娘娘,夫人从甚州来信了!”
“江媛,你腿伤都好了?”薛盈也有些喜悦, 江媛这段时日里只能在披香宫简单地活动, 眼下身前的人总算是养好了伤。
江媛点头:“奴婢好了,哈哈奴婢已经不感觉疼了,方才小跑过来都没停过!”
白湘笑:“你再不好我都要嫉妒你了, 整日里好吃好睡,哪是奴才的待遇呐。”
江媛面颊一红,朝薛盈道:“多谢娘娘对奴婢这段时日的照顾,奴婢现在能干活了,那些信鸽喂得活蹦乱跳,奴婢也没闲着啊。”
薛盈命白湘在此处看守,今日这场比试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输赢胜负已不重要,她起身与江媛回宫去看温氏的来信。
温氏在信上说她已经抵达甚州,郡守带她逛了几日城,已熟悉城中情况,温氏正与司农们商议农桑事宜。
薛盈望着这封家书微微一笑,虽然温氏没有再多提及郡守何修南,可薛盈瞧着这字里行间便已能体会到母亲如今的喜悦。
她提笔写下回信。
江媛待墨迹干透便到院中托信鸽带去甚州,回来时白湘也正归来。
白湘入殿禀道:“娘娘,贵女们还真是厉害,这四场比试赢了三场,只在比笛时被许小姐输掉,四周观试的大臣也是惊叹,那四杰今日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薛盈笑:“谁说女子不如男,贵女们的潜能无可限量。”
白湘有些担忧:“不过许小姐心高气傲,被唐公子赢了比赛,险些起了争执,奴婢来时他们也还在较量。”
“我去看看。”
薛盈回到流景台,楼外还有臣子在促足观看,一面好笑地与同僚交谈。十七名贵女三五成团地将四杰围在中间,只见王勋在与宋红玉笑谈,年轻公子那眉宇间分明已带着青睐与倾慕的目光。魏苏庭正与崔书玲指着琴台上的古琴,两人神色含笑,仿如知音。余下容貌最俊、会跳舞的白汝城被贵女们围着教授什么护肤秘诀,薛盈听在耳里,十分好笑。
三杰虽输,却各自被吹捧,便只剩唐容风被许欣曼逼迫,说他看不起女子,要让他道歉。
唐容风便是起先殿内说“既来之,有何惧”那玄衣公子,他此刻依旧桀骜散漫,没有将许欣曼放在眼里。
宫人扬声禀道“贵妃娘娘驾到”,众人才回神朝薛盈行礼。
“四杰与各位妹妹平身。”薛盈笑,“方才一番比试当真精彩,本宫很感谢四杰给了贵女们机会,此次四杰承让了。”
王勋道:“哪里,是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姐们本领强,反正在下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薛盈道:“本宫备了膳,四位才俊公子就留在此地用过膳再回吧。”
薛盈让十七名贵女留下待客。
她去了建章宫,将此事说给了盛俞听,事实上她不说盛俞也能知道。
薛盈道:“姚宝凤确实乃秦王之人,陛下那里都安排好了么?”
宫人正摆膳,盛俞牵薛盈的手走向饭桌前,“你来看朕不是该问朕饿不饿,可否想吃什么。”
薛盈笑:“宫人已为陛下准备妥当。”
盛俞失笑,摇头道:“盈盈与朕之间谈及的政务公事越来越多,朕有时觉得新颖,有时又偶会失落。”
“夫君也有失落的时候?”薛盈抬眸,盈盈笑问。
盛俞神情专注:“如今你说的政务都比聊朕多。”
“陛下不要打趣臣妾了,臣妾所行所言,一切都是因为爱陛下。”
“把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薛盈微怔,对上盛俞的目光微笑:“因为,我心系你。”
盛俞勾起唇:“还是爱字好听。”他亲自为薛盈夹菜,“吃吧,吃完朕带你去御花园信步,看能不能撞见葱兰花开。”
静夜月光下,两人执手漫步花道间,微风和煦,花香弥漫在鼻端,是沁人心脾。薛盈不时抬眸凝望盛俞,目光温柔含情,他也俯首与她四目相对,回应她俊朗的笑。
御花园里走了一遭,盛俞忽然道:“朕觉得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