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养你们是为朝廷出力,是为保家卫国,方才朕问你们谁有良策,一个个为何都不吭声?”
有臣子顶着帝王怒火小心翼翼答道:“陛下已召回胡将军赶赴水昌增援,我周朝大军势必能将蛮夷逐出境内。”
只有温伦出列道:“臣愿请旨随卫将军出征,请陛下下旨!”
盛俞望着温伦,他本不愿,但温伦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坚定,温伦曾经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势必会比温骞有经验。他颔首下了旨意。
前线的战报日夜兼程传入长京也要三.五日,盛俞在皇宫再次收到战报时,已是西宋与东朝攻占水昌,直抵兴拥城的关头!
盛俞勃然大怒,从龙椅上起身下令:“召集将士,朕要亲征。”
宋仕猛地跪地劝阻:“陛下不能亲征,战场险峻,宫中需要陛下,陛下万万不可亲征!”
“兴拥城一旦被攻下,下一站便是岭东,而后便是徒兴城。皇后在城中救济难民,稳定民心,朕不能坐视不理。”
宋仕的跪劝都是徒劳,薛子成请旨道:“臣愿随陛下同行,誓死保护陛下安危。”
亲征已定,盛俞下旨让宋仕监国,宋仕不再劝阻,他知道周朝兵衰已久,哪怕有五十万大军,也许都不敌西宋与东两军相攻。
皇宫武德门前正在钦点随征军队,放眼乌压压一片士兵,唯有两道纤细的身影格外出挑。
顾心兰正拉着宗正寺那名女官许鸢,两人冲到士兵身后,顾心兰伸手扯了扯薛子成的盔甲。
她俯身作揖拜礼,昂首望着薛子成:“薛将军,我们也想随军出征。”
“胡闹什么,你们二人是周朝第一批女官,未来是要留名史册的,不可胡闹,好好留在京中。”
“我们不是胡闹。”
许鸢也道:“是啊,我们也想搭一把手,亲身投身到军营去。”
“军营是什么地方,那里刀光剑影不长眼,你们是女子……”
薛子成话未说完便被顾心兰打断:“我们女子不一样也入仕报效朝廷了吗!关内侯,你为何不信我们呢。那日我们二人听到皇后娘娘在徒兴城中重用牢中犯人,便钦佩有加。皇后娘娘尚且可以忍痛抛下丈夫与孩儿留在城中保护百姓,为前线准备武器。那些牢中的老弱病妇尚且可以做出弓箭,我们廷尉寺的犯人为何就不可以,我们两名女官为何就不能去战场……”
军队即将启程,盛俞的队伍已经出发,薛子成沉声道:“总之你们二人不能擅离职守,快回去。”他未再停留,也跟紧盛俞的队伍随行护驾。
顾心兰与许鸢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两人眼中始终透着一股不甘心。
顾心兰扭头望向许鸢:“你觉得宗正寺与廷尉寺需要我们,还是战场更需要我们。”
“当然是后者。”
“那我们追上队伍吧!”
“嗯,走!”
“不,我二人太单薄,需要带些同伴随行。”
……
盛俞带领三万士兵赶赴徒兴城,这个消息他没有传给薛盈,队伍快马加鞭行路,一路未曾停歇。直至到了子夜里,薛子成见盛俞还没有暂停休息的意思,不得不劝留他休息到天明再赶路。
军队就在山下扎营安顿。
翌日,卯时的天微亮,乡野宁静里忽然传来一串马蹄声。
薛子成掀开营帐喝道:“保护陛下!”
他策马带兵赶到隐蔽之地探视,瞧清来人时愕然愣住。
顾心兰策马打着头阵,身后跟着已经累垮的许鸢和一群男女。
薛子成冲到道前:“顾心兰,你在做什么!”
“关内侯——”顾心兰大喜,连忙勒停马跳下马背,“总算追上你们了!”
薛子成望着冲到他身前的顾心兰,她不知道长途骑马需要戴头盔或是帷帽,眼下一头黑发满是尘埃,一张小脸也扑满了灰尘,她樱桃小嘴笑开,嘴皮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你瞧,我们带了牢中的死刑犯随你们去前线了!你别看他们都是死刑犯,他们有的人会功夫,有的人以前还是江湖郎中,还有的……”
“廷尉让你放人,准你离京了?”
顾心兰心虚:“没有,是我灌醉大人,私自放行的……”
“私自放出死囚,是杀头大罪。”
薛子成面容震怒,眸中已是一片冰冷。身后的许鸢与死囚们见他震怒,都噗通跳下马跪在他身前。
他们这一闹令盛俞也受到惊动,众将士拥簇盛俞正朝他们走来。
顾心兰心下大急:“关内侯,圣上来了,我不想死,我只是想为朝廷出力,我只是想效仿皇后娘娘,履行她的懿旨,是皇后娘娘让我们受益匪浅!你救救我……”
盛俞已行到薛子成身旁,薛子成忙后退一步行礼参拜。
顾心兰双膝跪地:“臣拜见圣上……”
“为何带着死囚出现在此。”
盛俞的声音听着并无波澜。顾心兰揣度不出喜怒,只能如实禀报。
“小臣是想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投身到军队当中,虽然我们是女子,可我们是女学第一人,我们兴,则女学兴,则天下百姓更加信奉皇后娘娘。小臣身后虽然都是死囚,但是小臣正是受到皇后娘娘的启发。他们的性命不该是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消磨殆尽,他们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臣保证会看好他们,臣等虽是女子,但随行做饭洗衣当军医都能包揽,一定不会拖军队后腿。”
半晌寂静,盛俞收回目光道:“启程,不要误了时辰。”
众将士跟随盛俞离开,顾心兰怔怔地望着薛子成:“陛下这是……答应带上我们了?”
薛子成点头,沉声道:“途中不可出差错,不可耽误军队行程,若扛不过去,便回京向廷尉去领罪。”
顾心兰大喜,忙带着一众死囚上马加入到军队最后头。
这三千多里路,盛俞一路未曾停歇太久,他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不坐马车,亲自骑行,风雨无阻。
终于抵达徒兴城中,一路的战报都不算是噩耗,可也都不算是好消息。
队伍一入城中,百姓并不知为首那耀眼之人就是皇帝,只虔诚地躬身行礼。
薛子成朝盛俞请示:“陛下,皇后娘娘就在郡守府内,是直接赶去,还是臣等先去通传?”
“不要惊扰她。”一路风霜之下,盛俞一直都是一脸沉容,可在提及皇后之时,那双深邃的眼眸才有了温情。
他冲出队伍先行策马离去。
可城中的道路并不畅通,前处似乎人潮拥堵,像是全城的百姓都围堵在此处看热闹。他寸步难行,身后将士忙冲上前为他开路。
人群这才散开,盛俞策马上前,却忽然一怔,眸光深深落在前处人群中。
檐下搭建着一处高台,薛盈正在高台后端坐,她目光安静祥和,望着卫兵发放粮食布帛,望着百姓跪地朝她谢恩,朱唇轻轻绽起笑来。
她衣着已是简单朴素,她发髻未戴琳琅朱钗,她不惧烈日晒到肌肤,如一尊观音像,就安然祥和地端坐在那里。
人群里突然传来嘈杂声,是将士在为盛俞开路。
他已下马朝薛盈行来。
薛盈望清时已经僵住,笑在她唇角凝结,她全然没有料到盛俞会来徒兴城。
“圣驾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百姓哗啦啦跪了满地,无人再敢喧哗,山呼万岁之声响彻整条街道。
这是薛盈第一次坐镇街头,因为兴拥城即将失守,涌入徒兴城的难民日益增多,她已经没有安定民心的办法,只能亲自一试。
此刻,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男人身姿挺拔,越添沉稳。风霜爬上他眉梢,那眸底的温情与笑却更耀眼。薛盈被他结实有力的双臂揽入怀中,久违的龙涎香灌入她鼻端,她深吸一口气,她想告诉他这香她多怀念,这气息她多渴望,还有此刻这怀抱……
她眼眶一热,将泪轻轻流在他衣襟,再抬头时嫣然巧笑,不愿让他瞧见那颗泪。
“我来守护你了。”他凝望她,抿着笑说道。
第59章
“为何来了都不告诉我。”薛盈不习惯被众人这般围观着, 说道,“先随我回郡守府去。”
两人回到郡守府, 白湘与江媛欢喜不已, 忙争先着去煮茶端点心。
薛盈带着盛俞走进房间,盛俞阖上门, 回身凝望她。
“这段时日可有想我?”
“想……”
“如何想。”
他已走到她身前。
薛盈深深凝望他:“连我梦里都是你。”
盛俞俯下身吻上。
那些思念都化作绵长的吻,彼此都想要将这份温柔刻入对方骨髓里。
他们相拥许久, 薛盈连忙抬起头问起正事:“兴拥城即将失守, 陛下为什么要亲自来这里,你应该在朝中的。”
“我军士气不足, 这正是东朝与西宋会使诈的关头, 我不放心这场仗, 更不放心你。”盛俞抱紧薛盈不想松手。
薛盈急着问:“朝中何人监国?”
“宋仕, 你且放心。”
“小五呢,他由谁照看?”
“他有禁军与母后守护,你放心吧。”
薛盈怎么放心得下,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盛俞:“西宋与东朝联合攻打我朝,阿俞,我们真的能赶退他们,夺回城池么。”
盛俞颔首:“你信我。”
薛盈点头:“那你先留在我房中歇些时辰。”
“恐怕我得赶去军营了。”盛俞无奈, 握住薛盈的手舍不得放。
“我随你一同去。”
“不可, 军中危险……”
“不碍事,你到哪,我追随在哪。况且如今我朝正在兴女学, 你就让我做个表率吧。”
后半句薛盈幽默般说起,她只想表明自己决心坚定。盛俞见劝不动,拥紧她答应下来。
五名贵女见薛盈要去往前线,唯恐被薛盈一同拉去。临走之前,薛盈嘱咐姚宝凤带头随宋红玉去照看难民,下令不许有任何懈怠。
她随盛俞坐上马车去往兴拥城。这一路,薛盈明明瞧见盛俞眸底一片倦色,可他却一直睁眼不想睡,只想一直望着她。
“子成说你途中都未曾休息好,不如此刻在马车上睡一觉,到了军营我自会叫你。”
“不必。”盛俞含笑,“我想一直这样瞧着你。”
薛盈微笑,顿了一瞬道:“我没有抹妆,也没有华服首饰,日晒风吹,是不是不如从前好看了。”
“你如今的样子,最动人。”
薛盈伸手拦住盛俞肩膀,如安慰小五般轻拍他道:“你靠着我歇会儿吧。”
盛俞好笑:“我是男人。”
“谁说丈夫不能靠在妻子肩膀上休息的,你做个表率。”
盛俞依言埋在薛盈肩头,不过他没有将全力都落在薛盈身上。他闭上眼,鼻端是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这么久以来,他的心才真正在这一刻放松。
车帘被盛夏的风扬起,外边青川大道两侧开遍野花。
薛盈问:“我派人送回去的观音掌生得好么?”
“好,已长出两节绿芽,我已命宫人悉心照料,等你回去便能瞧见花开。”
薛盈与盛俞五指相扣,微微一笑。
夜幕临时,三万精兵进入徒兴城城门,抵达军营时,温伦、温骞与胡驭广带着众将士候满营地,山呼万岁与千岁之声浩浩荡荡响彻整个夜空。
盛俞先入帅营与将士榷议方阵,有校尉带着薛盈先回帅营,又有小兵忙着去安顿白湘与顾心兰她们。
军中来了帝后,又添了好几名年轻娇俏的女子,一时原本压抑的气氛都激昂了许多。
白湘与江媛来到帅营准备伺候薛盈洗漱,薛盈道:“今日你二人也受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对了,军中那两名女子与死囚是怎么回事?”
江媛道:“奴婢问过薛少卿,不,是薛将军。他说那是女子科选的两名女官带着廷尉寺中的死囚来了军营,是来帮忙的。”
“哦?”薛盈莞尔一笑,一时来了兴致,“陛下还在与众位将领议政,带我去瞧瞧这两名女官。”
山下军营月黑风高,只听得猎猎风声中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你会什么?”
“回大人,我以前是个郎中。”
“以前会行医的都站到他身后来。”
薛盈立在不远处瞧,顾心兰正在分拨那些死囚归类,许鸢便拿着竹枝沾了墨写字记录。她们只花了片刻时间就将死囚归了组,顾心兰收起面上的稚气,板着脸严肃吩咐起来。
“从明日开始都要听我的号令,你们如今是为国效力,这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谁敢逃跑,这份死罪便会祸及家人,都听见了吗。”
众人齐声回答,自然想抓住这重获新生的机会。
顾心兰喊了解散,许鸢带领着众人安排营帐。顾心兰目送众人走远才转回身,她瞧见薛盈一时愣住,连忙小跑上前掀开长袍朝薛盈跪地行礼。
“臣顾心兰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薛盈笑问,“女子入仕是什么滋味?”
顾心兰一愣,忙道:“初时满心抱负,意志激昂,后来有些沮丧,但臣想明白后豁然开朗。女学初始本就不易,前行之路势必困难重重,正因如此臣才不能被击垮,更应该奋勇起来。女子入仕的滋味,甚好!”
薛盈颔首,甚是满意:“你此举本宫很欣赏,但听说你是私自带死囚离京的,此乃死罪。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回京后本宫会为你说情,让你功过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