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将至,她若表现得唯唯诺诺的,秦斐生必会再轻视她几分,嘴里也会再刻毒几分,与其如此,不如来个四两拨千斤。
这样想着,洛妍面色已如常,她挺直优美的脖,朝着椅背轻轻一靠。
云淡风轻的模样,眼角风都没给秦斐生一下,彻底无视了他。
化妆师被她这个举动吓得心脏差点停止搏动,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无措地唤道:“秦老师。”
秦斐生紧抿着唇,视线一寸寸掠过洛妍那张含笑的美丽脸颊,那笑似乎透着嘲弄,莫名的刺眼,几乎在一刹那间,他心底所有的戾气平歇了,眼底的暗沉也彻底消弭。
他冷冷勾唇,转身就走,边走边给老魏打电话。
“《无罪之罪》这片儿,安排洛妍跟组。”秦斐生说。
一字一字,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您不是不想她跟组吗?怎么又改主意了?”老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年纪轻轻的就瞎了眼,不留她在身边,我不放心。”秦斐生淡淡道。
“啊——”老魏吃惊地拖长了音调。
“怎么?老子给她发工资,老子没资格使唤她?”秦斐生不悦地质问。
“有资格有资格,我这就安排。”老魏立刻表态。
秦斐生哼了声,眼皮子一撩,懒洋洋地问:“我帅吗?”
“帅帅帅,娱乐圈头一份儿,比您红的没您帅,比您帅的没您红...”那头的老魏点头如捣蒜,谄媚地附和。
“帅,就对了。”秦斐生玩味一笑,心中对洛妍又厌恶几分。
油腻?老子就让你看看,老子到底油不油腻!
窗外,夕阳如血,流晖洒金,暮色渐渐降临。
秦斐生被簇拥着先走了,今晚主创们有个聚会,用脚指头想他也不可能带她去。
洛妍无所谓,这会儿还是离他远点好,那就是个火·药桶,随时随地能点燃,炸得她一身狼狈。
她忙着收尾没说话,化妆师以为她在难过,一直柔声安慰着她:“秦老师人很好的,这么多年我从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妍妍,你别太担心了。”
洛妍笑笑,“好啦,大不了是换个工作,你就放心吧,我没事的。”
两人说说笑笑着,正要出大堂,有个男人与洛妍擦肩而过。
那男人很瘦很高,衣冠楚楚,眉眼狭长,挺俊的鼻峰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正在打电话,说话的声音干净微沉。
洛妍嘴角的笑陡然僵住,她脚步一顿,蹙紧了眉头,“哎呀,我的相机电池掉在休息室了,我回去找找,你先走吧!”
“那好吧,妍妍我先走了,你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
洛妍笑着挥手告别,转身的刹那,脸上已经面无表情了。
她朝着另一个出口走去,一群小孩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她被撞得打了个趔趄,险些滑倒之际,恰好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扶住了。
男人语声温醇,“小心。”
洛妍站直了,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睫毛微微垂覆,盯着脚下的台阶。
“洛妍。”男人轻声叫住她。
今天洛妍穿着条深蓝牛仔裤,白球鞋,一身行头不超过三百块,朴素的近乎寒酸。她头发低低挽着,脸上没化妆,显得格外素净,眼睛很黑,皮肤粉白清透。
清水出芙蓉般的美。
傅西屿的心底,倏然涌出一抹复杂难言的滋味。
“还记得我吗?”他轻轻推了下眼镜,低声问道。
洛妍抬起头,眉眼微弯,定定看着他。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个茉莉香气馥郁的黄昏,傅西屿发尖滴着汗,腋下夹着一只篮球,跑到她面前,露出一口俊生生的牙,笑得温润如玉。
“学妹你好,我是傅西屿。”
那些年,他一直对原主很好,好到生出了许多不堪的流言,连原主都隐隐感到困惑,傅西屿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傅西屿的铁哥们儿当众嗤笑她:“开什么玩笑?傅哥怎么可能喜欢那种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
众人的八卦歇了火,没多久傅西屿出国,两人再没联系过。
原主到死都不明白的事,洛妍却是一清二楚。
傅西屿,是她父亲现任妻子的亲弟弟,而当年章冰莹出轨离婚,净身出户,也和傅西屿脱不了干系。
章冰莹那样柔弱的性子,怎么可能出轨?又可能可能被抓奸在床?
洛妍自嘲地笑笑,她敢肯定,当初那一切不过是傅氏姐弟的阴谋罢了。
毁了原主的家,然后假惺惺地对原主好,又算什么呢?猫哭耗子吗?
“傅师兄。”洛妍弯唇,笑容纯粹明妍。
“现在回家吗?我送你。”傅西屿看了眼渐黑的夜色,笑着道。
“太麻烦你了,我还是坐公交回去吧。”洛妍望向不远处的站台,熙熙攘攘全是等车的人。
傅西屿笑,“不麻烦,我正好忙完了,现在有空。”
他的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洛妍也不客气,随他上了车,车窗开着,有夜风拂过,微微的凉。
她打了个寒颤,抱紧一双雪白手臂。
傅西屿立刻摇起车窗,微微一瞥,只见她的睫毛纤长卷翘,眼眸澈然似横秋波,嫩红的唇微抿着,莹白的小脸,不染半点瑕疵。
是他记忆里清纯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那些陈词滥调的话却堵在了喉管,而她低着头看手机,似乎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愿。
当他看到她屏保上那张小男孩的照片,心里的感觉顿时更复杂了。
“还不知道你结婚了,恭喜呀!”他故作轻松地一笑。
“谢谢。”洛妍红唇轻启,眼看傅西屿的笑脸绷不住了,才慢悠悠道:“不过,要等我结婚的时候,才能收下你这句恭喜。”
这是还没结婚,还是已经离了?
傅西屿神色一滞,试探着问:“这是你儿子吗?长得真可爱。”
“嗯。”洛妍发出一声软软鼻音。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傅西屿有点吃惊。
“怎么,瞧不起单亲妈妈呀?”洛妍笑着反问,撒娇似的语气。
“没有没有。”傅西屿连忙否认。
心里莫名很高兴,像个本以为没及格,结果却考了九十分的小学生。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一缕卷发从洛妍额角垂落,掩住了她眼底的嘲弄之色。
一路畅聊,下车时傅西屿说: “洛妍,留个手机号吧。”
洛妍按了下已经黑屏的手机,柔婉的语声中透着歉意,“真不好意思,手机刚刚没电了。”
“没事,你告诉我你号码,我打给你。”
洛妍抬手,将那缕碎发轻轻捋到耳后,“这个号码是来北京后新办的,我没记住。”
傅西屿面上流露出几许失落,他飞快取出张名片,写下一串号码,塞到她手里。
“你打这个,这是我私人号码。”他指着手写的那串号码,笑容柔和。
“好。”
汽车疾驰而出,洛妍立在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笼罩而下,她眉眼间清清冷冷的。
她站了会儿,一点点撕碎那张名片,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
聚会结束后,萧释龄软软地倒在车厢里,目光迷离,红唇微张。
经纪人坐在她旁边,笑嘻嘻地说:“难得见你像今天这么高兴。”
“秦斐生越来越镇得住场了,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今晚还帮你挡酒,你们是不是…”
“什么?”萧释龄闭着眼问。
经纪人念叨着: “我觉着圈子里没有比他更合适你的了,你们要是在一起,公司和粉丝都喜闻乐见,而且他对你…”
萧释龄猛然睁开眼,冷冷打断经纪人的话,“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工作还要负责拉皮条?”
顿了下,语气越发不耐烦,“秦斐生是浑身镶了钻,还是家里有皇位继承?你要真觉得他好,你自己去追…”
“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你也快三十老大不小了,总得找个好归宿,难道你还打算将来独自一人老去,死了都没人陪吗?”经纪人一脸委屈。
萧释龄猛的挺直了背,语气很是不屑,“难不成你还想找个人给我活葬?”
第5章 第5章
幼儿园门口。
洛妍俯身,为洛天整理小西装的领结,又擦干净小皮鞋上方才溅的泥水。她轻轻摸了下他的头,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温柔。
“天天,咱们到幼儿园了,待会儿见到老师,要懂礼貌叫老师好,知道吗?”
洛天背着个小书包,两只小手抓着书包带,白嫩的脸蛋上神情恹恹的,小嘴巴紧紧闭着,不甚诚意地点点头。
洛妍笑了笑,握紧他的小手时,他仰起头,小脸皱成了一团,可怜兮兮地问:“妈妈,你是不要我了吗?”
洛妍一怔,耐心地解释道:“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小朋友到了年龄,都是要上幼儿园的,幼儿园里有很多好玩的玩具,还有许多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以前妈妈工作时,家里只有外婆陪着你,现在有这么小朋友陪着你,你会有很多很多好朋友的。”
洛天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那好吧,我听妈妈的。”顿了下,不舍地问:“妈妈你今天就要走了吗?”
小家伙说话时,蓝灰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落寞。
“嗯,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下午就得走了,晚上外婆会来接你放学。”
“可是我会很想妈妈的。”洛天撅起粉嫩的小嘴。
“你要是想妈妈了,就给我打电话呀,我也会每天晚上都和宝宝你视频的。”洛妍笑着说,“天天,你记得妈妈的号码吗?”
“当然记得。”洛天飞快背出一串数字,摇了摇洛妍的手,朝她撒娇道:“妈妈,你可也要想我呀,就...每天都想一百遍吧!”
洛妍扑哧一笑,“好,妈妈答应你,每天都想咱们小天天一百遍。”
母子俩说说笑笑着走进幼儿园。
才到教室外的走廊,一阵此起彼伏的声浪扑卷而来。
教室里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朋友们一个个哭得涨红了脸,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或拉扯着爸爸的大腿,或紧紧圈着妈妈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
简直人间惨案。
洛妍担忧地看了眼天天,却见他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开始玩自己的小魔方。
这个小魔方是洛妍为他定制的,独一无二,他特别喜欢。
几秒钟后,教室正中央猝然响起一声能刺破人耳膜的哭喊声,洛天捂住耳朵,抬头看着那哭成了泪人儿的小胖墩,收好了魔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小胖墩面前,板着脸说:“别哭了!”
小胖墩憋得满脸通红,愣愣地看着洛天。
“胆小鬼才爱哭鼻子呢!”洛天冷冷地说。
小胖墩半张着嘴,吸了下鼻子,似乎忘了嚎啕大哭这回事。
大人们都目瞪口呆,方才劝了几百遍都没用,这孩子一开口,自家孩子立刻不哭了。
还真是奇了!
洛天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淡定地坐回角落,又摆弄起自己的魔方。
小胖墩瞅他片刻,突然凑了上来,两只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魔方。
“好好玩儿,我也想玩这个,可以给我玩吗?”小胖墩拍着手,愣头愣脑地问。
洛天眉头一皱,抿了抿唇,“不可以,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
小胖墩失望地放下小手,眼睛却还黏在他的魔方上。
洛天抬起头,正好撞进了洛妍含着笑的眸子,他的小脸红了下,突然想起来,妈妈说过的,要和小朋友们分享自己的玩具。
“喏,给你玩吧,不过只能玩一会儿哟。”洛天小心地将魔方递给小胖墩,语气酷酷的。
小胖墩高兴极了,像只小尾巴一样黏着洛天,嚷嚷着要做他的第一个好朋友。
洛天有点嫌弃,他才不要和这个傻乎乎的小胖子做好朋友呢,他有妈妈就够了!
教室外,围观的家长们陆陆续续散了,洛妍朝洛天招招手,他跑到她身边,偷偷在她脸颊亲了下,一张乖巧脸和方才判若两人。
“妈妈,我会乖乖听你的话,你要早点回来接我哟!”
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洛妍出去的时候,洛天还趴在那儿,不停地晃着小手,紧紧咬着唇,眼圈微微红了。
*
《无罪之罪》的拍摄地是长溪市,一座北境小城,才入九月,天儿已经很冷了。
棚里既无黑夜,也无白昼,出摄影棚时,外头漆黑一片。
今天拍的是连环强/奸杀人案发生后,顾队正因为上级施压而忙得焦头烂额,恰好又有新的奸/杀案发生。
这一次的受害者,是他那沦为不良少女的妹妹。
这场戏是《无罪之罪》的重头戏之一,开拍前整个片场的氛围都很凝重,洛妍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监视器里,秦斐生紧紧抓着话筒,手背青筋暴突,另外那只夹着烟的手,哆嗦着抖了几次,青白烟雾缓缓散开,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满是血丝的犀利眼眸泛起水光,却又强行抑住了,过了片刻,他慢慢抬起手,梳理着几天没洗的头发…
秦斐生靠着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将情绪行云流水般推进,整场戏浑然天成、不染匠气,完全超脱了“演”的范畴。
在这一刻,秦斐生就是顾队本人。
导演喊了“咔”后,洛妍立刻上前,为秦斐生披上大衣,大衣的领口有些皱了,她踮起脚尖,细长的指轻轻动着,一点点捋平他领口的褶皱。
两人挨得很近,他鼻尖萦绕着她发顶茉莉味洗发露的清香,淡幽的香气朝着心肝儿钻去,秦斐生和导演说话的声音,突然就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