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沽名钓誉!”这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发现又是那粗鄙妇人,也不知她怎么逃脱了迎春的束缚,此时站在人群外,大声说道:“真要这么有钱,何必办这么一间老鼠都下不去脚的小小店面?”
话落,众人全都拧起了眉头。这是怎么说的?把他们比作老鼠吗?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书局小了些,可妇人的话却是过了,因此纷纷说道:“这位姑娘说了,她家中略有薄财,此番只是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大娘何必苦苦纠缠?”
“就是,这便是升米恩斗米仇了吧?看人家的书,吃人家的茶水,用人家的纸笔还不满意,竟嫌弃人家地方小?”
一时之间,讨伐声此起彼伏。
妇人见讨不了好,面上非常难看,却仍不依不饶地道:“反正我儿子没进去!没看成书!也没吃上茶水!更没用上纸笔!我家这样穷苦,却不能享受惠助,你这济民书局到底济的哪门子的民啊?”
这便是无理也要搅三分了。
林卿卿心想,欺负她年轻面嫩呢?
“敢问这位,叫什么名字?”她分开众人,走到一个低头垂首的男子面前,赫然是那吵嚷不休的妇人的儿子。妇人这番吵闹,就是为了他。
那人仓皇抬头:“小生名叫王卫。”
林卿卿点头,扭头对身后的蒋牧林道:“记住这位公子,以后不许他进书局。”
王卫顿时愣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为什么?”
不等林卿卿作答,那妇人又发狂起来:“你敢不叫我儿子进去?我跟你拼啦!”
她不知何时涌到近前,猛地伸出手,就朝林卿卿的面门抓过去!这一下抓准了,非叫林卿卿毁容不可。
迎春气急败坏地道:“住手!”
也不知这妇人为何如此滑不溜手?明明逮住了她,却总能从她手里逃脱出去。
挤开众人,冲到妇人身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抱住妇人不撒手。
妇人再死命挣扎,迎春便张口咬在她脖子上,登时把她咬得嗷嗷直叫。
见妇人没有威胁,林卿卿这才不急不缓地看向众人说道:“书局是我开的,一砖一木,是我花钱置办的。我不想叫他进,有问题吗?”
人群中出现片刻的安静。
她是济民书局的东家,她不想叫某个人进去,难道谁还能说她什么?
“小姐为何如此?”片刻后,有个男子踟蹰着道,“小姐既然大发善心,做这等好事,又何必因人而异,叫人觉得小姐心胸狭窄?”
林卿卿看了他一眼,发现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觉得她心胸狭窄,因为那妇人的冲撞,便不允许她儿子进书局。
“我带着丫鬟出门走动,这妇人骂我是狐狸精。我自掏钱财开办书局,这妇人说我沽名钓誉。无端端的,我也没有得罪她,她这样辱我,我生气难道错了?”
“小姐自然该当生气的。”有人摇头,“只是,错在那妇人,并不在她儿子,何必牵连无辜呢?”
林卿卿轻笑一声:“无辜?这妇人口舌如刀,毁人名誉如要人性命。又几次三番扑过来抓我的脸,毁人容貌如夺人前途。这般心狠手辣之辈,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教出什么好儿子?”
她明明白白地指出,歹竹出歹笋,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母如此,那王卫也不是好鸟!
“这……未免太武断了吧?”有人瞠目结舌地道。
林卿卿挑了挑眉:“未必吧?那妇人辱我、骂我、欺我之时,这位王卫公子,可曾试图阻拦?此为不义!我指责妇人之时,王卫公子可曾制止?此为不孝。从始至终,他只在意能不能进书局,旁的全不在他眼里,此为薄情寡性。这等不孝不义,薄情寡性之辈,日后落榜还好,若是为官一方,不知多少百姓要受他苦楚?”
众人几番寻思,不禁冷汗涔涔:“姑娘明理,我等自愧不如。”
“这些日子以来,书局出现的状况,我与蒋掌柜都明知了,正要做一些措施。”林卿卿说道,“书局关门三日。三日后,想要进书局念书的人,在门口排队,选拔是否有进入的资格。”
这番话说出口,众人都惊愕不已:“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入的吗?”
“不是。”林卿卿声音虽轻,口吻却坚决。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叫王卫的那人却忽然哭嚎起来:“小姐,我知错了,可那人——她不是我娘呀!”
众人大惊,纷纷看过去:“什么?!”
☆、073
“她不是我娘!我不认识她!”王卫着急地道, 又扭头看向那妇人,“你为什么要害我,说我是你的儿子”
众人都很无语。
“王兄, 可没有你这样的,令堂为你不惜得罪人,你怎能不认亲母?”
“说得是!就没见过如此无情之人,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了!”
“我等皆不如这位小姐看得透彻。此人无情无义, 翻脸不认生母, 实在不配为读书人!”
一时指责声连连,全都冲着王卫去了。
王卫急得额头上冒出汗来,连连摆手:“你们真误会了!她不是我娘!我根本不认识她,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她!”
“那她为何说是你母亲?”
“就是啊,刚才你怎么不说?”
王卫见没有人信他,心下十分后悔, 脸上又青又白,半晌才狠心道:“是我一时糊涂, 见有人惹事,便想趁机冲进书局里。这妇人, 我当真不认得!”
说到这里, 见众人还是将信将疑, 他指天发誓道:“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这一辈子都落榜!”
“王兄言重了。”
“这种毒誓可不能随便发!”
这回众人信了他的话,还觉得他太实诚了, 居然发这种毒誓,不由得劝解起来。再看他时,神态便和蔼了许多。
“王公子不过是一时想左了,并非小姐口中的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之辈,还请小姐宽容则个,不要剥夺他进书局看书的机会。”有人冲林卿卿劝道。
林卿卿瞥了他一眼,没答话,而是看向众人,问道:“还有谁想劝我?不妨举起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的举起来几只手。但是落在人群中,却显得寥寥。
林卿卿好心情地笑了,扭头对蒋牧林道:“你记一下,这几位举手的公子,以后都不许进济民书局。”
空气中忽然安静。
“为什么?”
“我们做错了什么?”
“就是,不过是劝小姐不要斤斤计较,为何不许我们进书局?”
那几人顿时叫嚷起来。
蒋牧林看着眼下的情形,微微拧起眉头,朝林卿卿看过去。他有些不明白林卿卿的意思。虽然他也觉得,这几人不值得接济,但林卿卿此时的行为,未免太得罪人了。
她开这间书局,为的是结善缘。可不要善缘没结下,反而结了仇人。
“我开门做生意,不想招待哪位客人,难道有错?”林卿卿挑眉问道。
“开门做生意?哪有你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就是,哪家店里是二十文钱可以坐一天,笔墨纸砚免费取用,又有茶水供应的?”
“小姐这牌匾上写着‘济民’二字,哪里是一般的生意?非要拿做生意来堵我们的嘴,请恕我们不认。”
听到这里,迎春再也忍不住,冷笑起来:“占便宜没够了?有些人还要不要脸啊?我们小姐想怎么做生意,用得着你们指手画脚?”
得了便宜不知感激便罢了,居然还怨起恩人来!这种人便是花多少钱去接济,也得不了真心的感激,不如早早断了缘分,迎春很支持林卿卿的决定。
“我不觉得这位小姐的决定有问题。”这时,一人站出来道,“她不欠我们的。”
话落,又有人道:“不错,这位小姐并不欠我们的。”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表示支持林卿卿的决定。随着拥护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不满的声音渐渐被压了下去。
最终,那几人和王卫都灰溜溜地走了。
“带上她,我们去报官。”林卿卿对迎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抓紧妇人,而后对周围还在等待的众人道:“书局歇业三日,请诸位三日后再来。”
说完,打头往前走去。
众人纷纷给她让路,并且很客气地道:“小姐慢走。”
妇人听说要报官,脸色骤变,忽然爆发出一股大力,从迎春的钳制下挣脱出来。
迎春抓她不住,脸色大变,急急冲到林卿卿的身后,不叫人近她的身。谁知妇人竟不是冲林卿卿而去,而是冲到墙边,一头往墙上撞去!
“咚!”
沉闷的一声,随即妇人软倒下来。
头上被撞破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呼呼的往外涌,很快就染了她一头一脸。她双眼紧闭,悄无声音,不知生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大吃一惊。
林卿卿的脸色亦是难看,紧紧抿着唇,眼底结了冰,对蒋牧林道:“去看看。”
不等她开口,蒋牧林已经上前,在妇人身边蹲下,伸出两指在她鼻尖探了探。随即,脸色微缓,起身看向林卿卿:“人还在。”
“呵!”林卿卿冷笑一声,想往她头上泼脏水?连一条命都舍不得,也太瞧不起人了!冷冷地道:“去请大夫来。”
迎春立刻拔腿去了。
发生这种事,本来要散去的人,又聚了回来。
佳人有难,大家都很不忍,纷纷劝道:“这不关小姐的事,就是官府来人,小姐也不要怕,我们都能为小姐作证。”
“对,跟小姐无关,小姐不要怕!”
林卿卿认真地看向众人:“我在这里先谢过大家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众人道。
先不说林卿卿长得如此漂亮,叫他们不忍她被欺负。就说她乃济民书局的东家,如果她有个好歹,叫他们往后去哪里看如此便宜的书,用免费的笔墨纸砚?所以,林卿卿一定不能有事!
不多时,迎春带着大夫来了。
大夫给妇人看过之后,说道:“伤得有点重,但不危及性命。”
“可否有办法唤醒她?”蒋牧林问道。
大夫道:“我试试。”
拿出银针,在妇人头上扎了几个穴道,就见妇人转醒。
“醒了?”蒋牧林蹲在地上,看着妇人的眼神又深又沉,“既然醒了,就跟我们去见官!”
想逃避过去?做梦!
他恨极了这妇人,自出现开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全是在侮辱陷害林卿卿。自蒋府埋葬在火海中后,他又一次心中升起恨意。
妇人被他眼中的阴沉吓住,整个人直愣愣的,显然没想到会如此!
她眼中闪过惧意和犹豫,随即转变成狠色,察觉到她的动作,蒋牧林猛地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咬舌自尽。
掏出一块帕子,团成一团,塞进了妇人的口中:“想死?我不会给你机会的!”说着,拽着妇人的手臂,将她扯起来,“走!”
妇人脸上划过绝望,被他推搡着往前走去,目光在人群中乱转,落在一人身上时,露出哀求之色。那人却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林卿卿没发现这一幕,冷冷地看了妇人一眼,便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这妇人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前来害她。害了她还想自由?没这么便宜的事。
想到妇人几次三番往她身上扑,一双留着尖锐指甲的手往她的脸上抓,林卿卿心头浮现一个猜测。
她得罪的人不多。而这种阴毒的手段,很像是那个人。
走到一半,变故陡生。
只听前方传来一阵尖叫声,随即一辆疯狂驶动的马车出现在视野中,横冲直撞,没有丝毫章法!
“小心!”蒋牧林一把拉住林卿卿的手臂,扯着她往路边走。
迎春则被人群冲到了路的另一边,顿时急得变了脸:“小姐小心!”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件件都是冲着林卿卿来,让迎春担忧得脸色都变了,唯恐马车又是冲林卿卿去的。她想要往林卿卿的身边去,可是周围全是惊叫的行人,左冲右撞,竟是在原地打转,根本过不去!
而此时,马车已经行驶到近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疯马终于被制止住。
在疯马的蹄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
路边,林卿卿的脸色无比难看。
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
皓月当空,林卿卿抱着双腿,靠坐在床头,微垂着眼睛。
她不由得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
妇人睁大双眼,满脸是血。她的胸口被马蹄踩得凹陷下去,死前大概吃了痛,以至于表情十分狰狞。
林卿卿并不同情她,这人既然受了人指使,后果便要自负。她只恨,没能留下证据,查不出是谁害她。
“郑菲儿!”林卿卿抓着床单,轻声道。
有这等本事,不把人命放眼里的,而且跟她有仇的人,除了郑菲儿不做第二人选。
她以为灭了口,就让人查不出来吗?林卿卿冷笑,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要知道是谁,早晚要报了仇!
正想着,忽然房门被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冷风,冲到了林卿卿的身边。仔细端详林卿卿几眼,才呼出一口气:“你没事。”
“怎么?你想我有事?”林卿卿心里有气,冲他冷言冷语。
徐渭把鞋子一脱,就爬上了床,把林卿卿抱在怀里:“又胡说?”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脊,似在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别怕,别怕,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