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可不在那里!
林卿卿有心嘲讽他几句,又觉得没意思,偎在他怀里不言语。良久,才轻声道:“她什么时候死?”
这样狠毒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徐渭也不觉得哪里不好,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快了,不出两年。”
林卿卿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这一夜,徐渭把林卿卿抱在怀里,两人都没有旖旎心思,沉默了半夜,才先后睡去。
翌日。
林卿卿被迎春叫醒。
“小姐,出事了!”迎春站在林卿卿的床前,推着她的胳膊,把她摇醒,“咱们书局的对面,又开了一家‘乘风书局’!只要一文钱,谁都能进去!”
☆、074
林卿卿昨天睡得晚, 便没有如往日一般早起。此时被迎春摇醒,还有些迷迷糊糊:“什么时辰了?”
“出事了!”迎春急急把话又说一遍,“济民书局的对面, 又开一家书局,叫‘乘风书局’,可比咱们家好太多了!”
乘风书局的位置,原先是一家酒楼,前些日子关门了, 众人都没放在心上。谁知, 今日就变成了乘风书局!
因着原先是开酒楼的,地方本来就大,足有两层,第二层还有雅间。听人说,里面摆着十几排的书,全都是崭新的, 笔墨纸砚也都是极好的,都不要钱, 任取任用。而且,只要一文钱, 谁都能进去!
“小姐, 咱们怎么办?”迎春的眼里满是担忧。
小姐开的济民书局, 本着结善缘的想法,如今被人学了去,而且只要一文钱, 这不是截小姐的善缘吗?
到底是谁,如此跟林家过不去?
若只是普通的抢生意,绝不会开在济民书局的正对面,饶是迎春这样不懂生意的,也知道这是冲着林家来的。
她在心里把乘风书局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跟林卿卿说。
林卿卿这下彻底清醒了:“乘风书局?”
她慢慢念着这几个字,忽然冷笑一声:“好个乘风书局!”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那就看看他们借不借得了风,上不上得了青云!
蒋牧林也知道了此事,他眼中有着气愤,还有淡淡的忧虑:“咱们怎么办?”
“不必管他们。”林卿卿嘲讽道,“别人有钱,想要怎么花,关咱们什么事?”
西野王府要花钱,她做什么好心拦着?
蒋牧林一怔:“你知道是谁跟我们作对?”
“知道。”林卿卿点头,“这事你不必管。他们要开书局,叫他们开去。只要不来惹我们,随他们的便。”
蒋牧林眼里的忧虑并未因此减少,他看着林卿卿,心里充满怜惜。
他也猜到是谁冲着林家来的。若是他没有猜错,多半便是那日在元宵节灯会上,跟在徐渭身边的女子。
他心里不禁有些埋怨徐渭,只觉徐渭的喜欢并没有给林卿卿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处处拖她后腿。
有心想叫林卿卿仔细考虑跟徐渭的感情,可是此时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机,而且他隐约觉得,林卿卿大约十分喜欢徐渭,并不会转而考虑其他人。
叹了口气,他问林卿卿:“济民书局歇业三日,本来也没什么,只如今出现了乘风书局与咱们打擂台,三日后咱们仍依计划行事吗?”
乘风书局那边是谁都能进,而且只要一文钱。济民书局这边是二十文钱,而且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
结善缘,没有从前那么容易了。
“一切照计划。”林卿卿言辞坚决。
一转眼,两日即过。
一行人来到济民书局,打开了门。
蒋牧林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打算记录人名。
林卿卿说了,叫他记录在济民书局读过书的人的名字,都是哪日来的,待了多长时间,有过什么贡献,都要记录下来。
看到济民书局开门,渐渐有人围了上来。只见门口支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几行大字。
第一条,必须有秀才功名在身。
只这一条,便引起了诸多喧哗:“乘风书局可不要求有秀才功名在身!”
“是啊,何必来这劳什子济民书局,咱们去乘风书局!”
“乘风书局极其厚道,只收一文钱呢!”
人群中响起了大叫大嚷声,林卿卿往其中一瞧,发觉叫嚷的都是那日被她直言不许再进入济民书局的人。
其他的人,倒很是平静。
她暗暗点头,明事理、有道义的人,还是居多数的。
第二条,每人每日在济民书局只能待一个时辰。想要多待,便去抄书,每抄一本书可以额外申请多坐一个时辰。可以拿回家去抄,需要邻居作保。
第三条,每抄十本书,可以换取一本喜欢的书的抄本。
第四条,笔墨纸砚不再免费取用,只能用作抄书。
大家读着模板上的条目,发觉济民书局比乘风书局的规矩严格许多。
自然不乏叫嚷的声音,但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上前,找到蒋牧林表明秀才之身,交上二十文钱,往里头行去。
“这都是傻子!乘风书局可只要一文钱,随便坐的!”
“你懂得什么?他们哪里是冲读书去的?分明是看那东家是个小女子,冲女人去的!”
“哈哈哈,待读出功名,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看上这等抛头露面之辈,真为他们不值!”
听着这些话,蒋牧林心头一阵阵怒气翻涌,几乎坐不住,要冲上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林卿卿在他肩膀上一按,示意他不必起身,自己则走出济民书局,站在门口冲着乘风书局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小女子家中略有薄财,愿做少许好事,这才开办了济民书局。只是家资有限,不能如了许多人的愿。今日见到乘风书局,心下甚为感动,愿天下有钱人都出一点力,叫穷人也读得起书,穷人也敢有梦想,并且能够实现梦想!”
这一番话说出来,街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掌声如雷。
“小姐高义!”
“多谢小姐给予我们机会!”
方才叫嚷的那群人,气歪了鼻子。而乘风书局里面,有人的脸色十分难看。
本来是挤兑济民书局的小气,被林卿卿这样一说,却成了她牵头,才引得其他人有学有样。她又说出“穷人也敢有梦想”的话,更叫诸多家中艰难的读书人,心中感怀至深。本来只是三分的感激,一下子便增至七分。就连济民书局严苛的规矩,都不显眼了。
有了林卿卿的这番话,方才还闹事的人,再也没有人理会,不得不灰溜溜地走了。
济民书局的门口排起了长队,开始一个个登记。
蒋牧林按照原定的要求,一个个登记姓名、住址、哪年考取的秀才功名等。
“等等。”忽然,蒋牧林的手臂被人按住了,他抬头略带诧异地道:“东家何事?”
林卿卿看着站在桌前,准备登记的男子,松开蒋牧林的手臂,淡淡说道:“此人不许进入济民书局。”
蒋牧林一愣,看向男子,他记性一直很好,并不记得此人是那日被剔除的人,因此有些不解。但林卿卿既然说了,他便不会当着人的面质疑,因此当即把这一页撕掉。
那人却很不甘,叫嚷道:“为何不许我进?”
林卿卿的目光在他干净整洁的衣袍上一扫,目光在袖口磨出糙边,却绣了精致云纹遮掩之处微凝,问道:“你家中妻子是否特别贤惠?”
男子一愣,眼中露出惊疑之色,犹豫着点了点头:“不错。只是,我家中妻子贤惠,与我有没有资格何干?”
“你在家里是不是从来不做家务?”林卿卿不答他的话,看着他毫无劳作痕迹的双手,又问一句。
男子这下拧起眉头:“我要读书,哪有时间做家务?”他毕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人,此刻有些明白过来林卿卿的意思,挺直了胸膛,格外认真地道:“我并非有意把养家的担子压在妻子身上,只是我要读书,自然没有时间多做其他。待我日后考取功名,自然好好待她。”
林卿卿淡淡一笑,说道:“如今你妻子年轻貌美,你尚且舍得叫她一个柔弱女子扛起养家的责任。待你考取功名,你妻子早已被繁重的家务压垮,变成了黄脸婆一个,你说会好好待她,可会如她待你一般,呕心沥血地疼爱她?”
男子面色微变,露出几分恼怒来:“这是我的家事,你怎管我家事?”
“我不管你的家事。”林卿卿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我只是不想与你做生意。”
男子面露忿忿,随即袖袍一扫,转身就走:“什么德行?我来你济民书局,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我这就去乘风书局!”
“你说什么呢?”迎春听得面色大变,抬脚就要冲出去给他点教训,被林卿卿拉住,“不要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又看向蒋牧林,“继续吧。”
蒋牧林点头,看向前方:“下一个。”
下一个上来的人,也是一名年轻男子,他冲着林卿卿露齿一笑,然后把粗糙的双手摊出来:“在下于家中时常做家务的。”
这一双手上布满了细细的划痕,可见平日里砍柴挑水的事没少做。
林卿卿对疼女人的男人极有好感,对他微微点头:“可。”
有了这一茬,接下来的气氛明快了许多,不少人都争先恐后地露出自己的手,有的说:“我体弱,做不了粗活,我都是帮人写信,或卖点字画补贴家用。”
有的说:“我家中无娇妻,只有一位老母,年纪大了,我是不敢叫她做粗活重活。”
见这边情况稳了,林卿卿便跟蒋牧林打了个招呼,带上迎春离去了。
待她一走,不少人对蒋牧林道:“咱们东家是什么人?心思这般敏锐,可惜是女子之身,若是男子,只怕成就还要在我等之上。”
三日前,林卿卿对王卫的一番话,敏锐之心已经有所显露。今日揪出这位自私薄情的男子,这等眼力,更是叫人钦佩。
这等头脑聪敏、心地仁善的佳人,如何不叫人心悦?不知不觉中,林卿卿收获了许多颗芳心。日后乘风书局再来找茬时,众人不再沉默,纷纷出声维护。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
这半个月中,乘风书局几乎每日都有人挑衅,冷嘲热讽,说没有钱就不要沽名钓誉,又说好人家的女子没有整日抛头露面的,还有许多人感慨乘风书局的书多,而济民书局的书又少又旧,不知哪里淘来的破烂货。
说得过分了,自然有人出面分辩,后来全都被蒋牧林给挡回去了:“他们不读书,每日嚼舌根,是他们的损失,诸位不必为此浪费自己的时间。”
此后,众人全都对乘风书局视而不见,任凭他们叫嚣各种胆小鬼、懦弱、没担当等话,也都不予理会。
直到这一日,蒋牧林笑着宣布一个消息:“一会儿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咱们书局,为大家讲课。”
众人全都一愣,随即惊喜起来:“当真?”
“是哪一位先生?东家从哪里请来的?”
蒋牧林笑得神秘:“先生姓徐,大家叫他徐老先生即可。这位老先生不欲说自己的名讳,大家且不必问。至于先生的学问如何,稍后便知。”
众人纷纷打理仪表,迎接徐老先生。
☆、075
济民书局, 挤满了人,个个都以恭敬崇拜的神色看向坐在主讲位上的老先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就是在座各位的想法。
就连蒋牧林,一开始并没打算去听的,只听徐老先生一张口,立时忍不住便去听。
“王爷这回做了件好事。”看着书局里头的情形,迎春嘀咕了一句。
这位徐老先生, 正是徐渭请来的。
乘风书局就开在济民书局的对面, 跟济民书局打擂台,他哪里不知?心头有气,便要想个法子出来,给卿卿长脸。
他脑筋灵活,很快给他想出法子来,又三催四请, 终于请动了徐老先生出山,来到济民书局讲课。
并且徐老先生答应下来, 每个月坐馆两日,给学子们讲课答疑。
众人皆不知晓徐老先生的身份, 但是徐老先生的学识渊博, 却是一开口就能叫人听出来的。因此, 众人对请来徐老先生的林卿卿,更加感激起来。
乘风书局那边有人知晓后,便也跑到这边来听, 传到管事的人耳朵里,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待禀报了上头,就见上头一脸蔑笑:“他们能请动什么好先生?咱们请松山书院的院长来讲课!”
松山书院是国内最好的书院,而院长石先生的学问,自然也是顶尖的。
打听到下一次徐老先生来讲课的日子,乘风书局请动了石院长来,打算跟济民书局打擂台。
这一日上午,徐老先生一身素衣,由两个青衣小童陪伴着往济民书局行来。
乘风书局的门口,站着一位身姿挺拔,衣着精美的中年男子,身边服侍的童子也穿戴打扮十分不俗,看起来极有风度。
“瞧,那就是济民书局请来的夫子,不知道哪个贫民区来的沽名钓誉之徒,石院长给他们好看!”乘风书局的掌柜站在石院长身边,阴沉沉地说道。
石院长也是刚到,正在跟乘风书局的掌柜寒暄。听到这里,便往济民书局的门口看去。
在他想来,西野王开办这样一个书局,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不过,非得跟一个平民过不去,又是何苦?
他觉得这是很掉身价的事,因此并不打算理会掌柜的话。即便那人的学问一般,到底也是出于好心,何必叫人难看?
心里这样想着,石院长的表情矜持中略见高傲。却在看到徐老先生的一瞬间,猛地瞪大了眼睛!
“哼,什么东西,都去捧他的臭脚了,一个个连这等眼光都没有,还读什么书?”只见徐老先生出现后,诸多学子们都恭迎上去,把他拥在中间,十分拥护的样子,乘风书局的掌柜一脸不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