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却完全都不认识我,不会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关柊,带我去吃好吃的了。
“你们……找关珉的吗?”
说话的是刚从楼上下来的老太太。这也是个熟面孔,姓孙,我小时候管她叫孙奶奶,有时候放学没带钥匙就会去她家里先呆着。她去世的时候我赶上高三,没有参加她的葬礼,一直都有点遗憾。此时看到她很亲切。
而且,关珉,我爸爸的名字。
在异世听到熟悉的姓名,我情绪激动起来,“您知道关珉去哪了吗?”
“哎哟,今天周末,小关一家上午坐超市的班车去市里了,不过他一般这个点就回来了,你要找他就再等等。”她热情道:“大冷天的,你们几个小孩子,要不然先去我家坐坐?”
我从听到‘小关一家’这个形容就开始走神,雷克斯看我不回答,替我推辞了。
毕竟是陌生人,孙奶奶也不会太强求,也就随我们,继续做她的事去了。
她走后,我们从台阶上坐下来。
王亚瑟说,我让他找的‘关柊’的父母,根本没有相遇,关珉娶了朋友介绍的一个女教师,两个人生了个儿子,生活还算幸福。
“每个周六,我爸爸会带着我和妈妈坐班车去市里的大超市,我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吃那些洋快餐,不过不是为了吃东西,儿童套餐我那时候只能吃一半,主要是为了玩具。”
但是现在,享受这种待遇的却是那个我未曾谋面,非要说,大概算得上是我弟弟的小男孩。
汪大东大概是故意想要逗我,“真想不到你还有胃口那么小的时候。”
不过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再跟他闹。
“好了,等一会儿事情解决。”见我不回答,他拍拍我的肩膀,“去给你点上七八个儿童套餐让你慢慢吃。”
有点累。
我把头靠到汪大东肩膀上,嘴里嘀咕,“别动。”
头倚靠的那部分肌肉绷紧又渐渐放松。
昨天晚上在火车上没睡好,现在靠在他肩膀上,意外地很安心,想睡觉。
汪大东和雷克斯好像说了什么,但是我听不太见了,直到很清脆的钥匙碰撞的声音传来,高频音调穿破我疲惫的,这声音很熟悉,很像我爸爸腰间总挂的那一大串钥匙。
睁开眼睛,脑子不太清醒,看东西也有点模糊,“……爸爸?”
视觉渐渐变得清晰,我清楚地看见拿着钥匙走进单元楼洞里的男人的脸,我一直以为我的爸爸是不会老的,但是乍一看到2003年的他,我才发现,和这个年轻版的他相比,那个从机场送我去台湾交流的爸爸真得老了很多。
鼻头变得很酸,我一直压抑的眼泪轻轻松松地掉了下来。
“爸爸!”我甩掉不知道是谁在抓着我的手,扑到男人怀里。
“……我好想你,想妈妈,想回家。这里有好多坏人,我要很努力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但是,男人没有像我以前和他抱怨时一样安慰我,他用很坚决的力量按着我的肩膀,把我从他的怀里推了出来。
“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
很稚嫩的声音稍矮处传来,我这才发现,我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约莫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孩正站在他旁边,“爸爸,她是谁啊。”
我低下头盯着那个小男孩,“你叫他什么?”
大概是我的眼神吓到了他,小孩往男人身后缩了缩,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冲着我强调着,“他是我爸爸。”
和我妈妈一点都不像的女人慢了他们几步,听到这边的动静,快走几步从她丈夫和儿子的身后出现,动作熟稔地牵着小男孩,另一只手从男人臂弯里穿过,“老公,怎么了?”
“没什么,认错人了吧,”男人皱着眉看着我道,“我不是你爸爸,这才是我的孩子,我只有一个儿子。”说着,就要打开门,带着他的儿子和妻子走进屋里。
我下意识抓住了他。
男人皱眉看着我,我知道他其实一直不是脾气太好的人,但他现在还是耐着性子道:“小姑娘,你可以放手吗?”
“爸爸……”
他抓着我的手往下放,“我说了我不是你爸爸。”
“……你明明就是我爸爸!”我的情绪逐渐走向崩溃,“你叫关珉,是警察,会吹笛子,喜欢写诗和打篮球……你就是我爸爸啊!明明是你说你最爱妈妈最爱我的你怎么能当别人的爸爸!”
汪大东和雷克斯从后面抓着我,他们好像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劝我的话,但是我一概都听不见了。
“你神经病啊,我老公才多大上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男人把我的手往下带的力度好像在减弱,但是他旁边的女人却直接把他拽到了屋里,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我下意识想上去砸门,汪大东箍着我的腰把我往后拖,我一个转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他推到一边,撞在后面的墙上。
撞击的力度不小,汪大东的表情因为疼痛有些狰狞,他顾不上自己,还是试图稳住我,“关柊!你冷静一点!”
“……我不明白,这里就是我家,那个人就是我爸爸,我宁愿见到另一个关柊也不要这样!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在就是偏偏没有我的位置?!”
“……假的。”我后退几步,看了看汪大东又看了看雷克斯,“你们,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就是假的!”
“柊姐姐……”
我甩掉雷克斯放在我胳膊上的手,冲出单元门,抬头看着天空歇斯底里地喊着:“一个个不是都问我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吗?!好啊!我说啊!”
“你们听着,你们听着,这个世界就是个破电视剧!”我伸手指着他们,“你,汪大东,还有你,雷克斯,你们都是电视剧里的一个角色!懂了吗!?”
我隐藏了那么久,属于这个世界的最深处的秘密脱口而出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天色依旧晴朗,冬日的寒风依旧冷冽。
只剩下因为震惊,几乎在瞬间凝固的对面的两张脸。
“都是假的,”我蹲下来,“只有我一个人……”
但是,究竟是这个世界是假的,还是我是假的呢?
我几乎开始质疑我脑子里那些记忆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或者说任何一个世界里,关柊又是否存在过。
下一刻,一个很坚决的力度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扯进一个拥抱。
汪大东胸腔心脏的跳动声似乎很激烈,怀抱的温度近乎灼热。
“谁说你是一个人!我不管你在说什么,但是你不是一个人!”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在我耳边坚定道,“你有我爸我妈,他们都很疼你,你还有终极一班同学,大家也都很喜欢你,你还有,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虚幻,似乎唯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来自汪大东的温度,还有属于汪大东的心跳声。
我轻轻抬起手环住他,给这个拥抱一个回应。
“汪大东……”
但汪大东没有回答我,下一秒,拥抱我的这个身体突然瘫软了下来,汪大东浑身的力量压了下来,我咬着牙撑着,才让他不至于滑到地上。
“汪大东?汪大东你怎么了?”
雷克斯反应过来,快走几步过来帮我分担汪大东的重量,他探出手在汪大东额头上探了探,“柊姐姐,大东发烧了,好烫。”
第86章 chapter86
汪大东忽然一晕倒,让我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雷克斯虽然瘦弱,但体力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不堪,虽然背着汪大东还是有些吃力,但总算是成功带着他去了小区的门诊。
开门诊的这个大夫我也很熟,小孩子容易脱臼,我小时候每次脱臼都是被送到这来,这个大夫三两下就接好了,虽然只是个门诊大夫,但医术是经过我们小区人很多年检验过的,很可靠。
我叮嘱雷克斯少说话,本来这个小地方突然来了我们三个奇奇怪怪的外人就够扎眼的了,他台湾腔太重,再被人发现是台湾人,只会更惹人关注。
结果我没讲几句,医生就纳闷地瞅了我一眼,“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倒像是南方人,哦,像台湾那边的。”
我脸上一僵。
因为‘台湾腔’被我禁止开口的雷克斯本来因为刚才的事一脸苦大仇深,现在开始努力憋笑。
我干咳一声,“王大夫,我朋友没事吧?”
“烧得挺厉害,先打个退烧针看看,不行再说。”王大夫低头写着处方,“以前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我姓王的?”
“……刚才听别人这么叫的。”
汪大东挨了个小针后体温迅速下降到正常水平,王大夫啧啧称奇,我和雷克斯对他的体质很了解,知道只是正常情况,不过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接受了王大夫的提议,又给汪大东打了瓶吊瓶。
门诊就两张病床,现在只有汪大东一个人在用。
我坐在另一张病床上,拿着遥控器拼命换台。
雷克斯有点纳闷,“柊姐姐,你在找什么吗?”
“小品。”
“……小品?”
我咬着牙道:“东北小品,我要挽救我的卷舌音。”
现在大概只剩下东北话可以拯救我被带跑的台湾腔了。
真期待有一天东北人和台湾人可以共坐一桌,看谁能先把谁带跑。
虽然能看得出雷克斯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但他显然也很清楚,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时不时拿小眼神扫我一下。
我假装没看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本山和宋丹丹。
吊瓶打了不到一半,汪大东就醒过来了,而且看起来状态很不错。
小鬼看我的目光中带了些以往没有的探寻意味。
我拖了个板凳坐到他床头,“你怎么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
小鬼随口嘟囔,“你也不想想我发烧怪谁啊?是谁仗着是北方人就穿那么一点点衣服的?”
比起汪大东自己发烧,倒真的更可能是因为我发烧转移到他身上了……可是我真的没觉得冷,更何况现在这个气温放在北方的冬天还算暖和的那种。
难道是在台湾呆了太久,不仅口音被同化,连体质都被同化了?
雷克斯现在是友非敌,将来却未必,能量转移这件事我不打算告诉他,所以就没再接汪大东的话茬。
其实以雷克斯的脑子,刚才汪大东说的这句话就足够他有所警惕了,但他心思显然没在这里,还在想我之前一个激动说漏嘴的事情。
“柊姐姐,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把事情谈一谈吧。”
我叹了口气。
接收到这种可以瞬间摧毁自己世界观的消息,雷克斯肯等到现在才问,已经算心理抗压很强大了。
虽然仍然不确定,让这个世界的人得知这个‘真相’好不好,又会有什么后果,但我现在既然连最重点的部分都说出来了,其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监狱附近招待所最贵的套间依然一股霉味,不过幸好还算宽敞,甚至配套了一个小厨房,我向招待所的工作人员要了点食材,给两个正在长个子,陪着我东奔西走一整天的小伙子补了顿午饭。
“为什么又是西红柿打卤面?”汪大东拿筷子挑着面条,“上次我生病你就做的这个,你是不是只会做打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