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让他上来见我。”慕容安的声音缓慢而冰冷。
“是。”婢女颤抖着走下楼。
“事多。一杯酒而已,有什么好发火的。荒郊野外哪里有什么好酒,将就一下得了。”明珠一边夹菜,一边挖苦他。
“你尝尝就知道了。”慕容安冷哼一声。
“我才不喝酒。”明珠置若罔闻。
“我让你喝,你就得喝。”慕容安的声音不容置疑。
明珠最讨厌喝酒,便假装没听见,继续闷头吃饭。
慕容安突然不由分说地抢过她手里的饭碗,狠狠地放在桌上。一手捏住明珠的脖子,一手抄起酒壶,强灌进她的嘴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自心底传来,明珠挣扎起来,几滴酒水溅出,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脖颈上。
“你最好别乱动,否则就让你把这一整壶都喝干净。”
慕容安的手上加了几分力气。明珠想挣扎,却觉得脖子上的手仿佛是个千斤巨石,生生将她压住了,无论她怎样去抓挠那只手,都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
辛辣的液体流过咽喉,火辣辣,烧得慌。明珠只觉得脸上、喉中、肚里都像火烧一样,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呛得她眼泪直流。
眼见着壶里的酒水生生被明珠喝进了大半,慕容安唇角一勾,这才放开手。
明珠伏在桌上,咳了半天,抬眼,看见慕容安眼中竟有一丝满意的神色,不禁怒从心头起,一时间竟忘了恐惧,也不管面前这人是怎样一个恶魔,上去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战场上发泄啊!和我们邺国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赢过吧?是不是只能靠强灌女人喝酒,才能找到一点身为强者的可怜自尊?”
砰的一声,慕容安手中的酒杯碎成了几片。他脸色铁青,冰冷地盯着明珠。
明珠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二人对峙半晌,慕容安忽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举起手中的酒壶,将剩下的一小口酒一饮而尽。
明珠的脸上不免一阵发烧,“呸”了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楼下传来婢女的惊叫声,砰的一声,似有人倒地。
“你、你、你是不是……”吴国公声音震惊,后半句却没了声息。
楼下显然发生了什么反常的事情。明珠吓了一跳,紧张地盯着慕容安。
慕容安双唇紧闭,不言不语。明珠刚要发问,忽见他眼睛一闭,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喂!”明珠推了推他,对方却像个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明珠伸手去探他的鼻下,丝毫感觉不到气息的进出。
就这么死了?
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明珠感到有些高兴。不过眼下的事情太过诡异,她也不知慕容安的死是好是坏,万一楼下来了个更可怕的大魔头……
她打了个寒噤,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壮着胆子下去瞧瞧。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跑上来。明珠心里一紧,刚想去解慕容安腰间的短刀,却见房门一开,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孩子满脸焦急地站在面前。
明珠一怔,随即狂喜:“阿飞!”
男孩子虽然改了装扮,脸上也涂满了泥,然而明珠和他天天见面,对他的身材还是很熟悉的,一眼就认了出来。
“姐姐。”阿飞奔到明珠身边,拉住她的手,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你没事吧?我们都担心死了。我和冬子哥轮流带着府里的家丁在京里找了十几圈,一点线索都没有。原来姐姐是被歹人带出了城啊,难怪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谢天谢地,总算让我碰见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些都是你干的?”明珠惊喜地道,不待阿飞回答,她忽然瞥见倒在桌上的慕容安,心头爬上一丝惧意,“算了,先不说这个,离开这里再说。你是怎么上来的?楼下不是有十几个吴国府的死士吗?”
“都死啦!”阿飞兴高采烈地道。
“你说什么?死了!”明珠惊异不已。
“不错。”阿飞坐到椅子上,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笑道:“我在酒里下了毒,只需一点点量,就能毒死他们所有人。姐姐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整个店铺里,除了绑着的掌柜、厨子和小二,以及吓晕的那个丫头,就没有活人了。所以咱俩不用急着逃跑,消消停停吃饱了再走,从这儿回城里可得走一大天呢!”
“那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京里怎么样了?靖阳侯伤势如何?”明珠关切地道。
“宗训哥哥……”阿飞放下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难过。他低下头,不敢看明珠的眼睛,“他受伤了,很严重。”
“有多严重?大夫怎么说?”明珠立即追问道。
“那天寿宴,他追杀刺客的时候本就受了很重的伤,后来不知怎么,还在胸前插了一刀,雪上加霜,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省人事了。不过姐姐你放心,伤势虽重,却没有致命。大夫说,宗训哥哥异于常人,心脏长偏了一点,那一刀并没有插进心脏里,只要好生将养,便完全无碍。”阿飞安慰道。
“那就好。”明珠松了口气,没想到凌宗训这家伙还算有点运道。
“只不过情况还是有些糟糕。”阿飞遗憾地道,“我听人说,当日寿宴上大叫示警的就是姐姐是吗?那一箭没有射中皇上,却射中了太后,皇上很焦急,慌乱中也受了伤。现在两人双双躺在床上,生死不明。太医全天都守在病床前,京城里最顶尖的大夫也都进了宫,宗训哥哥整日神志不清的,实在是缺个妥帖的大夫照顾。”
“他……他昏迷着?还没醒过来吗?”明珠颤声问道。
“是的。他中途醒过两次,非要挣扎着起来去找姐姐,被我劝着喝了药,又睡下了。我在药里多加了一份致人昏睡的药草。”阿飞愧疚地道。
“你做的没错。”明珠摸摸他的头,欣慰地道。
“不过还有更糟的事情。太子现在大权在握,借着这次行刺事件,到处抓人呢。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桓家的人,不过也是他们活该。太子最恨人的地方是,非要赖五皇子是刺客的同党,五皇子有口难辩,也被抓起来了。之前五皇子还一直派人搜寻姐姐的下落呢,现在可好,他已经自顾不暇了,除了咱们府里的下人,已经没人惦记姐姐了。太子还口口声声说,等宗训哥哥醒了,也要交给官府治罪,寿宴上混进刺客,都怪他保护不力。”
“放着那么多相关的衙门不去追究,怎么能怪一个前线打仗、进京述职的侯爷?这是什么逻辑!”明珠愤愤不已,半晌才平息下来,又问道:“阿飞,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我对医术也算略懂皮毛,听说郊外有一种野草,对外伤的愈合有奇效,我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出来找找看。没想到刚才在草丛后面,正巧看到姐姐骑马路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阿飞双掌合十,庆幸地道,“我刚想去追姐姐,就看到你的坐骑被这人伤了。我感觉这人好像武功很厉害的样子,我不一样能打得过他,就悄悄跟在你们身后,来到这个小客店里。我从窗户摸进来,趁厨子不备,在饭菜里下了毒药。”
“饭菜里下毒?”明珠惊愕地看着他,“那我为什么没有中毒?”
“我在酒水里放了解药。”阿飞笑道,“这种毒很霸道,只需一点点,就足以毒死三五十人。然而解毒的时候,却需要大量的解药粉末,量不足是不管用的。我知道姐姐不爱喝酒,所以把解药放在了茶水里。单喝茶水,一杯足够解毒。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在酒里也放了一点点解药,万一姐姐喝了,那就更把握一些。实在不行,还有我在现场,总会及时出现,不让姐姐吃亏的。”
酒和茶水里都有解药?明珠道了一声好险。虽然茶壶摔碎了,然而自己误打误撞却喝了大半壶酒,化险为夷。慕容安那家伙死了,一定是因为酒中的解药不足量的缘故。
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那可未必。小子,下毒的功夫还不到家,‘胭脂碎’的用量掌握得一点也不纯熟。”一个冰冷的声音道。
明珠和阿飞双双吓得魂飞魄散。不知何时,慕容安已经坐了起来,一双阴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第55章 卫国
“你、你要干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明珠霍地站起身,挡在阿飞面前。
阿飞扯了扯明珠的衣袖, 示意她靠后, 又倔强地扬起头, 打量着慕容安,眼中满是不服输的劲:“你不用逞能, 酒里那点解药, 根本不足以保你一条命。就算你武功高强, 也撑不了多久。”
“本世子可是□□汤里泡大的,百毒不侵。何况‘胭脂碎’是卫国宫廷特有的□□, 本世子已经尝过许多遍了。小子,你还是嫩了点。”慕容安冷笑。
“这么说, 你是故意假装晕倒了?卑鄙!”阿飞不服气地道。
“那是当然。这荒郊野外的, 居然有人手里捏着‘胭脂碎’,你说, 我能不好奇吗?”慕容安桀桀怪笑, “说, 你到底是谁?□□是哪来的?说出来, 我就留你一命。”
“我是小贼,从达官贵人手里偷的。怎么,不可以吗?”阿飞怒目而视。
“你是卫国人?”慕容安逼问道。
“一个小乞丐, 卫国人还是邺国人, 有何重要?反正我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活都活不下去了,偷点东西也不奇怪。”阿飞毫不胆怯。
“都到这份上了, 还这么嘴硬。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慕容安身形微动,蓦地贴近阿飞,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阿飞顿觉呼吸艰难,抓着慕容安的手不停抓挠,一双腿在空中乱蹬。
“快放他下来,如此凶恶地对付一个小孩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明珠抓起桌上的酒壶,朝他的头上砸去。
“哐当”一声,酒壶生生碎裂,慕容却纹丝不动,头上也没有一处伤痕。
“我从来不知良心是什么。”慕容安大笑起来,收紧了手,眼中现出几分狠戾,“臭小子,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你再不招,我就要杀人了,你最好考虑清楚。”
“你这个大奸贼,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咳咳……”阿飞艰难地道。
明珠心急如焚,索性捡起地上破碎的酒壶碎片,朝慕容安的颈部狠狠刺去。
慕容安蓦地大吼一声,声若洪钟,震得明珠耳膜作响,心头慌乱,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慕容安心中冷笑,这门狮子吼的功夫他从小苦练,若非留情,刚才便足以令她这个弱女子肝胆俱裂。
阿飞面色惨白。他虽然知道慕容安是豫成王世子,武功强大,然而没想到随便吼一声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自己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
“姐姐,你要保重,等着宗训哥哥来救你……”阿飞艰难地道。
“说什么傻话,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你宗训哥哥迟早会把我们俩一起救出去。”明珠焦急地想站起来,奈何双腿仿佛不听使唤一般,怎么也用不上力。
“白日做梦。”慕容安眼中露出杀机,手下一紧……
“世子,快住手!”
门上倚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不停地喘息着,来人正是吴国公左常。
“世子,万万不可,这个少年有大用处。”左常艰难地道。
慕容安看了一眼左常,略一沉思,终是松了松手,阿飞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艰难地喘息起来。
“没事吧?”明珠轻轻为他拍着背。
半晌,阿飞才顺过气来,恨恨地盯着慕容安,那眼神,仿佛在打量着灭门仇人。
“区区一个孩子,有何用处?”慕容安凛冽的眼光扫过左常,声音中透着不满。
“世子,借一步说话。”
慕容安扔下两人,和左常走到门外。左常附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你没认错?”慕容安的眼中现出一丝不信的神色。
“老臣绝不会认错。当年他的母亲还是老臣推荐的,他这张脸跟生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臣怎会认错?”
“可他怎么会沦落到邺国?按理说,应该早就死了才对。”慕容安道。
“这个老臣也不知是何原因。我想,现在拷问他应该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孩子骨头硬,世子也看到了,他宁愿死都不愿意说出□□的下落,更何况是关于他身世的秘密了。依老臣看,不管两个人有无血缘关系,单凭这张脸,足够咱们做文章了。如今皇后娘娘处境艰难,这孩子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不如带回国去。”左常一脸严肃。
“也好。”慕容安点头,“你的死士都死了?”
“确实死了。”左常的声音颇为遗憾,“那是我府上最精锐的死士,没想到一朝死绝,这孩子够狠的。”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左常嘿嘿一笑,“说来不怕世子见笑,老夫见这地方太偏僻,心里总有些忐忑,害怕被人暗算。刚才在楼下吃饭,我只喝了茶水,想等死士吃完,最后吃饭。没想到还没动筷,便见众人纷纷倒地,我立即意识到饭菜里有问题,于是也假装倒地,这才看到这一幕。”
“你倒有心。”慕容安不咸不淡地夸奖了两句,突然问道:“不过现在怎么办?这一路上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你打算让本世子亲自操心各种琐事?”
“世子放心,咱们只要加紧赶到棣安县,后面的事情都交由县丞安排。保证平安送咱们越过边界。”吴国公笑道。
“好。”慕容安点头,“你下去吧,解决掉掌柜的和店小二,手脚利落点。”
“是,老臣明白。”说完,左常便下楼安排去了。
慕容安返回屋内,正撞见明珠心疼地喂阿飞喝水。他忽然觉得胸口滞闷,双指一弹,手中扳指蓦地飞了出去,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