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明珠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一个孩子,连喝口水都不行?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么狠毒!”
“又不是自己没长手,需要人喂吗?”慕容安不屑地道,“卫国的孩子,不需要如此溺爱。特别是他,更要学会坚强起来。”
“这是我家的下人,溺不溺爱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明珠不服。
“蠢女人,你连自己的命都决定不了,就别强出这个头了。”慕容安忽然伸手,将阿飞拉到自己身边,手指在他周身几个穴位一点,阿飞的脸色便突然惨白起来,显然极为痛苦。
“你做了什么?”明珠脸色一变,抄起桌上的杯盘便往慕容安的脸上扔去,“阿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就凭你?靠什么跟我没完?”慕容安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只是封了他的穴道,让他提不起力气,没法动武。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穴道被封死,难道不会气血不畅?时间长了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吗?你敢保证这孩子一直活蹦乱跳,没有一点不舒服吗?你放心,这笔仇我记下了,只要我楚明珠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跟你算清楚!不用你瞧不起女人,早晚有一天,要让你死在我手上!”明珠愤愤不平地骂着,手里丝毫不停,几乎将整个饭桌上的碗盘连带着盘里的菜一齐甩了出去。
“好,我等着,你可别食言。”
慕容安冷冷一笑,灵活地躲过一条迎面飞来的醋鱼,顺手接住了两颗丸子。他双指并起,轻轻一弹,其中一颗丸子便直直地打在了明珠背后的墙上,瞬间又被弹了回来,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击中了明珠的后枕。明珠只觉得头部一阵眩晕,身子一栽,便倒了下去。
“姐姐!”阿飞大喊一声。
慕容安冷哼一声,伸手又弹出另一颗丸子,直奔明珠膝头。明珠身子一偏,便倒在了光溜溜的桌子上。
阿飞回头,怒视着慕容安,“我要是手里有一把刀子,一定会戳进你的心窝里,让你也尝尝宗训哥哥受的苦。”
“好。到了卫国,我会吩咐侍从给你一把刀,随身带着。至于能不能插进我的心窝,就看你的本事了。卫国只尊重强者,想活下去,你就得成为最强的人。”慕容安攥紧了阿飞的手腕,痛得他龇牙咧嘴。
“我不跟你走!”阿飞挣扎道。
“从今天起,你的命运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慕容安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下楼,交给左常。
***
明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被绑在马车里,口中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慕容安一定已经成功抵达棣安县,得到了县丞的帮助,有了车队,有了侍从,好趁着夜色上路。她很想知道阿飞去了哪里,然而她现在除了脑子能活动,手脚完全动不了。
只希望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要真的对小孩子下手才好。明珠默默祈祷着。
她不知道沿途究竟有多少官员被左常收买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京城里当家做主的还是太子,他那个榆木脑袋就不会真正怀疑给自己出谋划策将近二十年的吴国公。只要吴国公一日不成为朝廷正式通缉的钦犯,那么别说他的那些亲信了,就是中立的地方官员,也会争相讨好他这个“明察暗访”的国之栋梁。
事实正如她所想,一连多日,这队“商旅”一路通行无阻,并没有一个地方官加以阻拦。明珠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官员守土有责,却严重渎职,她想方设法、尽己所能,将沿途路过的地方一一记下,准备重返邺国的时候,要在皇帝面前狠狠地告一状。
明珠原本指望守卫边防的西军能拦下这个队伍,然而可惜的是,西军毕竟只负责防卫,边关放谁通行不归他们管,何况现在的西军里并没有父亲和凌宗训这样精明的主帅,于是明珠一路憋着气,被慕容安带到了卫国境内。
尽管路上她也想尽了办法逃跑,然而三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慕容安索性告诉她,阿飞被送提前送回了卫国都城,商旅回到卫国后,就会安排她与阿飞相见,这孩子能否活着等到那一天,完全取决于明珠是否配合。想想那孩子一片赤诚赶来救自己,明珠无论如何也无法狠下心不顾他的安危,便强惹着打消了逃跑的计划。何况此时,她已经离邺国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荒凉,她也担心自己没命回去,便提前葬身野兽之口,想了想,还是耐心等待更好的时机吧。于是最后几日,明珠异常安分,商队平平安安地来到了卫国都城。
卫国果然如凌宗训所说,气候比邺国冷得多。这才是九月下旬,街上已经有行人穿上了冬装,张口说话,空中飘起一团白雾。
马车一路行来,路过闹市区,明珠听见了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然而从声音的密集程度判断,卫国都城并没有邺国都城那么繁荣,甚至连清江郡都多有不如。看来真要逃跑,最好也不要假装商贩。这里人口并不稠密,猜想商人也不是很多,由于两国交战,外国的客商更是几乎没有,假扮商人应该很容易被查到吧,还是再想别的出路好。
脑子正飞快运转着,突然马车一停,慕容安掀开帘子,一把将明珠从车内揪了出来,扛在肩上。
明珠觉得自己就像被送到集市上贩卖的猪肉一样,她想破口大骂,奈何什么也说不出来。
“世子。”
一路走来,侍从、丫鬟、小厮纷纷跪倒。
慕容安也不答话,阴沉着脸,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明珠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如果这里就是豫成王府的话,那西卫的贵人可真是太会享受了。这座王府显然依山傍水而建,府内布局精妙,独具匠心,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她在邺国也算见过世面,去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然而印象中,除了皇宫,邺国没有贵族的府邸能跟慕容家的豫成王府相提并论。
走过一条曲折环绕的回廊,慕容安停在一间屋外,婢女立即跪迎。
“世子终于回来了,王爷等候多时,刚刚还念叨呢。”婢女垂首,恭敬地道。
慕容安面沉如水,略一点头,便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开窗,略显阴森。两道宽大的帷幕将房间分隔成两个部分,外间摆有桌椅和书架,显然是个会客场所,帷幕内,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床,似乎有人躺着。
明珠看不清楚,努力张目远望,冷不防被慕容安扔到了地上,后背一凉。
她闷哼一声,皱了皱眉,虽然肩背并不觉很疼,但地面的冰冷,让她很不舒服。她用眼神表达了抗议,忽见慕容安双指伸入袖中,轻轻一弹,几颗珍珠便如天女散花一般,打在自己的身上、脖上,气血瞬间畅通,手脚似乎能动了,喉咙也能发出声音了。
她双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帷幕内的一切。突然,帷幕从内里掀开,吓了她一跳,原来里面还站了两个婢女。
视线再无阻隔,明珠恣意地打量着里面的一切。只见宽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干瘪的老头,正偏着头盯着自己看。
她不看则已,这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个老头,目如死鱼,脸颊凹陷严重。更可怕的是,他的半张脸仿佛没有皮一样,暗红的肉鼓起一个个发黑的脓包,另外半张脸干瘪得厉害,薄薄的一层皮耷拉在头骨上,枯瘦如柴。
“你可算来了。”那人声音枯哑,如鬼似魅,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愈加显得阴森骇人。
明珠惊得连连后退,却撞上了慕容安坚韧的身躯。
慕容安将她向前一推,单膝跪下,面无表情地道:“父亲。”
第56章 幽禁
“好,很好。干得不错。”床上的老人大笑起来, 欣赏地看着慕容安。
明珠心里瘆得慌。难怪慕容安心狠手辣, 说不定都是被这个父亲逼的。这样想着, 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慕容安,却突然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强烈的恨意, 不消片刻, 他又恢复了往昔的波澜不惊, 明珠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她就是楚钧良的女儿?”老头冷笑。
“不错。”慕容安沉声道。
“哈哈哈哈哈哈……”老头大笑,眼中射出凶光, “苍天有眼!楚钧良的后人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苍天有眼哪!哈哈哈哈……”
说完,他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婢女见状连忙将他扶起, 取过一个靠枕垫在他的后腰上。
老头看着明珠,恶狠狠地道:“臭丫头, 你知道本王为何恨你爹?”
明珠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心中胆寒, 面上却强作镇定, “因为我爹爹在战场上打败了你。”
“何止如此。”老头突然伸出枯瘦的手臂,指了指墙上的画作,“你看, 那就是老夫年轻的时候。”
明珠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幅画上画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一身戎装,英气勃勃, 和现在瘫在床上的他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
“这都是拜你父亲所赐!”说着,豫成王突然掀开被子,一张干枯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起来,“当年射向我的箭簇居然有毒,有毒!你爹实在太卑鄙了!”
明珠朝他的腿上看去,蓦地脸色惨白,惊呼起来,不忍再看。
只见豫成王撩开的衣袍下,左腿上的长裤空落落地贴在床上,显然下面并没有肌肉支撑。
“怪只怪你爹太狡诈,我军被围,军医尽没,后勤阻断,伤亡惨重。本王率部突围,却不幸着了你爹的道儿!为了避免□□入侵,我也只好忍痛,亲手锯断了这条腿!亲手啊!”豫成王重重地捶了捶床,咆哮道:“本以为今后还可以靠拐杖支持,单腿行走,谁知右腿也受了感染,越来越提不起劲,最后完全麻木,失去知觉,再也动不了了!甚至连我的脸、全身的皮肤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黑,失去光泽,常年生疮流脓,百药不治。试问,从一个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变成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换做是你,你恨不恨?恨不恨!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一个戎马打仗、少年得志的将军,一朝战败受辱,从此再也不能骑马,再也不能驰骋疆场,甚至变成个丑八怪,连路都走不了,只能一辈子躺在这个发霉的屋子里,空负满腔热血和少年壮志,成为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笑谈,你能理解这种落差吗?你能吗?”
豫成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黑瘦的脸上因为激动,涌上一丝血色。
明珠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同情起来。
“你倒是说话呀!怎么,想当个哑巴?”豫成王嘿嘿冷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你说,我偏要你说!你不张口,我就撕烂你的嘴!”
明珠见他眼中闪过疯狂的恨意,心中忽地鼓起勇气,昂首挺胸,正色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既然身为领兵打仗的将军,就要做好随时为国牺牲的准备。我不认为我爹的做法有错,‘卑鄙’二字原封奉还。古往今来,战场上身中毒箭的将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家面对的是同样的刀光剑影、生死一线,各凭本事罢了,输便输了,至于这么叽叽歪歪?输不起吗?对待敌人还讲什么道义?难道不是多死一个敌人,就少死一个袍泽?更何况这场战争是谁发起的?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老人讲过两国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之前相安无事百余年,若非你国危机,你们慕容家的皇后想借外战抓牢兵权,两国又怎会大动干戈?你们动粗在先,掠我边疆,烧杀抢掠,手握战刀杀死手无寸铁的平民时,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卑鄙?是否正义?如今战败,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请问,保家卫国有何卑鄙可言?我爹张弓搭弦,对着一个同样手握武器、全副武装的敌人射箭,有何卑鄙可言?有本事就避开箭雨,别让毒箭射到你啊!有本事就保护好军医,别让他们都死绝啊!有本事就绝地反击,别让自己的军队陷入被动、落入包围啊!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无能罢了。”
“你、你……”豫成王气得脸色惨白,不断地捶着床。
两个婢女都看傻了眼。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敢对王爷如此大声说话,极尽嘲讽。
明珠却毫不畏惧,依旧冷笑:“主力部队几乎全灭,只带区区几十人狼狈逃走,这么惨的败绩,放在我们邺国,主将无论是何身份,都要负全责,严惩不贷。哪像王爷您,仗着是皇后亲兄,不仅一点责任不用负,还能收获一大批赏赐,以作安慰;还能集全国名医于一府,安心修养;还能大建土木、扩充王府,享受着比我们邺国的达官贵族都要高一等的尊贵生活。若不是您身上有伤,我还以为这一仗是你们赢了,我们输了呢!”
“你住口!”豫成王蓦地大吼一声,激动地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
“王爷。”两个婢女连忙抢上来,将他扶起。慕容安立即上前,助婢女将父亲抬到床上。
“臭丫头,你找死是不是?”豫成王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道。
“是你非让我说话的。”明珠狠狠地瞪着他。
“我是让你说这些吗?”豫成王破口大骂。
“怎么,我还得挑你爱听的说?”明珠冷笑。
“好,好!”老头子怒极反笑,阴森地道:“你这小嘴真是利得跟刀子一样,看来是不想要了。”
“我跪地求饶,痛哭流涕,难道你就会放过我?反正终有一死,不如临死前把心里的想法痛快说出来。”明珠凛然道。
“好,好!有出息!有见地!”豫成王忽地怪笑起来,“你说的没错,身为统兵的将领,就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那么你,身为楚钧良的女儿,就要有被人报复的觉悟!你讲不讲这番话,我都不会轻饶了你。说出来,你心里畅快,除此之外,就是生不如死和更加生不如死的区别。安儿!”
“在。”
“带她去‘阿鼻道’走一遭吧。”豫成王阴恻恻地笑道。
慕容安蓦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爹那张干瘪的脸。
“怎么,没听见我说话?”豫成王寒着脸,道。
“父亲不是说,要让她也尝一尝断腿毁容的滋味吗?”慕容安一脸平静地问道。
“那不是太便宜她了吗?”豫成王怒吼一声,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条银鞭,“刷”的一声,不由分说地抽在了慕容安的脸上。
慕容安不闪不避,脸上顿时现出一丝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