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皇帝叹息一声, 道:“那是邺安十年的事情了。你母亲温妍, 父母早亡, 家道中落,到京城投靠亲友。朕微服私访,偶然结识你母, 一见倾心, 从此经常微服与你母亲见面。后来,我二人感情日深,朕将西卫进贡的绝世宝玉送给你母做了定情信物, 随后便回宫禀告太后,要纳温妍为妃。谁知,太后嫌弃温妍克父克母,与朕八字不合,坚决反对此事。朕很生气,经常为此事和太后争吵。同时,朕无法忍受相思之苦,便将温妍接进了宫里,对外称她是郑妃的姐妹,陪伴郑妃小住。有朕在,太后当然奈何不得。然而有一次,朕去东郊祭祀,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天时间,太后便派人将温妍快马加鞭送出京城,送至边疆,嫁给一个戍边的武官,也就是你父亲。然而太后不知的是,此时,你母亲已经怀了朕的孩子,也就是你。”
说到此处,皇帝黯然神伤。
“太后素来信佛,虽然不喜温妍,但也不想杀死她。所以才将温妍嫁给别人,想以此断了朕的心思。她知道朕要面子,不会做出强抢他人之妻的事情来,那是昏君所为,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朕回来当然不依不饶,跟太后大吵起来,甚至抓了她的奴才严刑逼问。矛盾越来越深,太后干脆气得一病不起。闹成这样,朕也怕了,万一太后有个闪失,便是天大的不孝,朕还有什么脸面治理国家?说不得,只好把不满藏在心里,慢慢调查。”
说到伤心处,皇帝略顿一顿,又道:“当日跟温妍一同失踪的,还有郑妃。经过调查,朕知道了郑妃被太后派人送到了邺安寺,名为修行,实则严加看管,形同□□。朕为了不惊动太后,便私服去了邺安寺,想办法见到了郑妃。原来,当日郑妃发现了太后意图,连忙派人给朕送信,又偷偷拿出自己珍贵的珠宝首饰,交给温妍带上,怕她在外受苦。然而报信儿的人被太后的奴才拦住了,太后怕郑妃走漏风声,便将她关在了这里,不让朕见到她。朕也是在邺安寺见到郑妃,才最终确定温妍没死,又燃起了寻找的希望。其实,郑妃也是个心眼儿好的人,后来朕多次去会她,她怀了延修,太后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准她离开寺院,回到宫里。从此,这后宫之中,朕也总算有个能说句贴心话儿的人了,郑妃一直帮着朕打探温妍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后来呢?”
“直到秦婉进京,事情才有了转机。”皇帝道。
“靖北王妃?”
“不错,正是靖北王妃。秦婉在嫁给楚钧良之前,不过是个平民女子,生在泉都,长在泉都。温妍嫁到这里后,二人偶然结识,十分投缘,相处久了,情如姐妹。这也是为什么,你那名义上的父亲牺牲之后,秦婉会将你接来抚养。后来秦婉入质进京,跟郑贵妃颇为投缘,朕在宝兰宫见过她几次,认得她手上戴的一串念珠是温妍之物,朕屏退左右,细细问她,这才得知了你母亲的下落。只可惜,造化弄人,那时你母亲已经仙逝了。终归是我们有缘无分。”说到此处,皇帝竟是声音哽咽,泪流满面,“这是朕一生之中,最为痛心的事情。”
“皇上!”凌宗训不知说什么,想到自己母亲薄命如斯,心里也是痛极。
“不幸中的万幸是,温妍为朕留下了骨血。朕当时便在心里琢磨,怎么想个法儿,把你接进宫来才好。偏巧,没过几日,传来军报,边关大捷,西卫重要将领被俘。而立此奇功的,居然是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胆气极大,结成绊马索,俘获了敌方大人物。朕一看名字,简直高兴疯了。朕想,这一定是天意!天意!朕和温妍的儿子,注定会成为邺国的支柱!总有一天,卫国那帮狗贼也会折在你的手里!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朕不遗余力地提拔你,栽培你。表面上看,当然是因为楚钧良对你大加赞赏,称你是罕见的军事奇才,堪当大用;但实际上,是因为朕愧对你,没法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子,享受荣华富贵,所以朕要补偿你,让你成为手握重兵、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在关键时刻,才可以帮助朕。”
“皇上果然英明。”
“还叫我皇上?”皇帝老泪纵横。
“这……”凌宗训颇感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这里没人,什么皇帝臣子,统统抛开。你就跪下,叫我一声爹吧。”皇帝眼中带着期待,“今后你带兵勤王,把江山夺回来,朕就对外宣称,你是嫡皇后生的二皇子,只因被继后陷害,流落民间,朕立你为太子,将皇位禅让于你。”
“万万不可!”凌宗训立即跪下。
“怎么,你心里还在怨恨朕吗?朕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母亲,都是朕当年太软弱,太大意,才让你母亲离宫受苦,以至于早早殒命。倘若朕能跟太后好好商量此事,不跟她顶着干,说不定你母亲已经是皇后了,而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朕的错啊!”皇帝又哭起来。
“不,我并没有怨您。带兵勤王,义不容辞,只是,这太子之位,我也不敢接。何况,皇上还有延修啊!”想起前世,当个皇帝真是苦不堪言,凌宗训觉得自己实在没那个“福分”享受皇位。今生,他已经有了明珠,余生的心愿,便是带明珠走遍名山大川,欣赏美景,享受平静安宁的生活。
“好,好。此事回头再议。宗训,你若真的不怨朕,便给朕磕个头,叫我一声爹吧。”
看着皇帝渴望的眼神,凌宗训无法拒绝,依言磕了头,改了口。
皇帝挽起凌宗训的手臂,流下了满足的热泪。
第68章 终章
一转眼,冰雪渐消, 春回大地。
龙极殿内。凌宗训坐在御案前, 看着案子上厚厚的一摞奏章, 心里已经把贺延修从头到脚骂了一百八十遍。
去岁年末,二人共同率领西军北上勤王, 抵抗贺延德叛军, 沿途不管再怎么艰苦, 二人也是相互扶持,走过来了, 颇有些“上阵亲兄弟”的情义在。没想到啊没想到,大乱初定, 转危为安, 正月里刚刚登基的臭小子,转眼就把自己这“救命恩人”给卖了。每天不务正业, 溜出宫去, 脏活累活全甩给了自己。真要甩手不管吧, 又架不住这小子厚着脸皮, 软磨硬泡来求他,一口一个哥哥,嘴甜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外人只道凌宗训是太上皇义子, 功高封王, 故而当今皇帝另眼相看,却不知二人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以前挣钱给你花,现在挣命给你干活啊!有这么个不靠谱弟弟,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凌宗训恨恨地想。
“王爷。”一个小太监进殿,奏报道:“屈大夫求见皇上。”
“让他进来。皇上没在,本王见见他吧。”
“是。”
不久,屈舒被内侍带进殿内。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坐在御案前,二话不说,跪下便拜,三呼万岁。
“屈先生,快起来。”凌宗训快步走下来,亲手扶起屈舒,颇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看看清楚再拜呀。”
凌宗训开了口,屈舒才发现认错了人。
“这不是恩公吗?”屈舒尴尬地笑了笑,“又是皇上找您来看奏折?”
“算了,不提也罢。”凌宗训笑道,“屈先生此来为何?”
“贵国太上皇身体已无大碍,和太后两人住在怡春园,心情舒畅,圣体安康。我想,我也是时候告辞了,此来正是跟皇上辞行的。”
“屈先生真是辛苦了,为我的事东奔西跑。宗训心里过意不去。等延修回来,可能还会召见你,不能让你白白辛苦,不妨多住几日。”凌宗训诚恳地道。
“恩公屡屡救我性命,屈舒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岂敢担这个谢字。我是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宫廷生活的拘束,恩公也不是俗人,咱们便就此拜别吧。皇上那里,麻烦替我招呼一声。对了,我这里有一封鄙国皇帝的私信,昨天才着人送到来,烦请恩公代交给明珠郡主。”屈舒特意强调了一下私信,区别于两国正式往来的文书,凌宗训心下了然,便将信揣入怀中。
两人又畅谈了许久,屈舒才告辞离去。
下午,当凌宗训好不容易处理完堆积成山的公文,贺延修也回到了宫里。
“就知道哥哥你最能干。”贺延修笑道。
“这可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凌宗训抱起一摞奏折,塞进他怀里。
“别生气啊,明珠去邺安寺还愿去了,才刚回府,我在宫外碰见了。你现在回去陪她也还来得及。”贺延修笑嘻嘻地道。
“要不是你,我就陪她去邺安寺了。”凌宗训没好气地道。
“喂喂喂,别以为我不知道。”贺延修指了指龙椅,笑道:“这烫手的山芋可是你扔给我的,父皇说你是兄长,让你接手,不是你死活不要,非得甩给我的吗?现在替我分担分担,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再说,你不是答应我,等我有了中意的姑娘,你一定帮我忙吗?怎么,想赖账?”
“你中意谁了?倒是把人带来给我看看呀!少在这儿胡编乱造找理由。”凌宗训被他气笑了。
“不出门去找,怎么找得到?你媳妇是怎么骗来的,当我不知道吗?所以呀,我也得出门拐个媳妇回来,要不这偌大的皇宫,连个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你说可不可怜?不过你放心,弟弟我已经快要找遍京城了,马上就可以离京去找了,过阵子再去卫国溜达溜达,慢慢找,总能找到的。我不在的日子里,父皇,母后,朝政,就都辛苦老哥你了。”贺延修笑嘻嘻地道。
凌宗训被他气得头疼,干脆不跟他理论,甩甩袖子,出宫去了。
下月,他便要与明珠成婚了。府里最近忙翻了天,里里外外都在为大婚做准备。想起明珠不让自己常来看望,凌宗训便熟练地翻过了围墙,偷偷跑到明珠的小院里。
隔着窗户,只见明珠正坐在妆台前,比较着两串项链。凌宗训看了半晌,一时忘了时间,明珠一转头,便瞧见了他。
“不是说了吗?让你婚礼前少来,让外人看见,该笑话我了。”明珠走到窗前,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凌宗训嘻嘻一笑,推门而入。
“并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屈大夫有信让我带给你呢。”凌宗训从怀中掏出信封,心想,幸亏有这么一个好借口。
明珠拆开信封,片刻便看完了,笑呵呵地递给凌宗训。
“写的什么,这么开心?”
“是阿飞的信,问候一下咱们,说是近期要派使者来,参加咱们的婚礼。他还说,他长高了,以前做梦都想长大个儿,终于要实现了。最近功夫练得不错,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能去卫国指点他一下。还有,慕容家的势力被清算干净,豫成王那个老头子一气之下,竟然活活气死了。慕容皇后想出逃,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竟被后宫里跟她有冤仇的女子刺死了,临到头来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阿飞倒是挺开心的,毕竟算是替她娘报了仇。对了,还有徐子清。当日被慕容皇后派人拖出去,竟是给阉了做太监,派到了最脏最累的洒扫处,等阿飞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派人去找,回奏的人说,早一个月以前就死了,身子太弱,提水的时候一头栽进了井里,淹死了。”
“真是恶有恶报。”凌宗训笑道,“贺延雄不也是吗?一辈子机关算尽,最后被贺延德弄死在狱里,贺延德谋反失败,自焚于东宫。”
“所以说,天道好轮回,人还是要心存善念才好。”明珠笑道。
“也得娶个好媳妇,所谓妻贤夫祸少。”凌宗训凑上前,抱起明珠,在她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去去去。”明珠推开他,“下个月就成婚了,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度日如年的感觉,我算是切身体会了。”凌宗训笑道。
***
一晃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也是昆王凌宗训与明珠郡主大婚的日子。
听说太上皇、太后、皇上都会亲临昆王的婚礼,这是开国以来头一份儿啊,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看热闹,京城里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明珠身穿大红吉服,坐在婚轿中,十里红妆铺满长街,鼓乐喧嚣,喜庆欢乐。送亲的队伍在人流中缓缓前行,最终停在了昆王府门口。
凌宗训早已等在那里,亲迎新娘下了花轿,二人入堂,拜了天地,礼成。
婚宴开席,热闹一直继续,凌宗训好容易从满堂宾客中脱身,回到洞房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初上的时候。
他掀开红盖头,红烛下,一张娇羞的面庞落入眼中。总算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心头之喜,实在难以形容。
他轻拥明珠入怀,“可算盼到了这一天,这下心里踏实了。”
明珠笑靥如花,“有什么不踏实的?堂堂王爷,还担心娶不上媳妇?”
“娶不上你做媳妇,可不是要打上一辈子光棍?”凌宗训哈哈一笑。
“厚脸皮。”明珠白了他一眼,笑道:“咱们可得说好,虽然成了婚,可是得立个规矩。以后,外面的事听你的,家里的事,就得听我的。”
“里里外外,都听你的,大事小事,你说了算。”凌宗训笑道。
“这话挺中听。”明珠笑道。
“那你什么时候为我生个儿子?”凌宗训笑嘻嘻地凑上前。
“我不想生儿子。”
“女儿也行啊。我都想好了,如果生个儿子,就叫阿吉,生个女儿,就叫阿玉。儿女双全,自然更好。你说如何?”凌宗训笑道。
“我也不想生女儿呢?”明珠笑嘻嘻,玩笑道:“我不想生,要生找别的女人生去。”
“可别说这种话噎我。”凌宗训亲了亲她的手,认真地道:“今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明珠,我郑重发誓,这王府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女主人。我不在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不管外人怎么说,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这辈子,就我们两个,一起白头偕老。”
“刚还要儿女双全呢,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人了?”
“都听你的。你喜欢娃娃,咱们就生一堆娃娃,你不喜欢,就咱们两个人。京城住腻了,咱们就回清江,看青山绿水,或者找屈大夫,一起游名山大川,或者去卫国看阿飞,赏雪山奇峰。你想去哪,我陪你,你喜欢什么,便只管开口。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