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随后的几日,当钦差对齐珂的审讯,越发让局势对吴王与丽妃大大不利的同时,宫中的帝后也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而这个消息却让俞菱心莫名地担心起来,晚膳后哄了安哥儿睡下,便直接去书房找了最近连日忙碌的荀澈。
荀澈见到妻子直接过来还是有些意外的,将文书随手放下,便起身迎上:“怎么这样晚过来,也不叫人传个话?”
俞菱心看了看他书案上堆积如小山的卷宗文书,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刚才听了白果说起如今的局势,我总是有些不安心。丽妃和吴王是再难翻身了,而皇后与四皇子却在皇上跟前讨喜,这局面岂不是跟前世的时候相似?我是怕她们各自故技重施,你最近进宫次数又多,会不会……”
“所谓故技重施怕是难免。”荀澈伸手去抚了抚俞菱心的背脊,“不过我是当然不会叫她们得手的,你不要太担心了。倒是滢儿,可还好吗?有关齐珂受刑的事情,正杉他们宣扬的其实还是夸大了一点点的,我问郎中的意思,并没有那么严重。”
俞菱心微微叹了口气:“怎么能好,她先前听说齐珂要离京的时候还好些,虽然也是难过,但到底是忍得住的。前几天齐珂受刑的事情宣扬出来,滢儿这几日根本就是吃不下睡不着的,母亲心里大约也是有数了。”
荀澈神色有些复杂,但总体还是轻松的:“叫她不要担心,齐珂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过了这一关,一切就都好了。”
俞菱心不由白他一眼:“这是能不担心就不担心的吗?当初你叫父亲抽了两鞭子,我心里都跟什么似的。齐珂这次在大理寺受了刑,我瞧着滢儿都难受,光叫她不担心有什么用。”
“是是是,总之是我不好,叫你们都担心了。”荀澈笑笑,牵起俞菱心的手在嘴边亲了亲,却又直接送她往外,“你先回去歇着罢,我看完了公文就回房。以前的事情,定然是不会再重演了,不要担心。抽空还是想想我上次说有关李嬷嬷的事情,说不定这几日就用上了。”
俞菱心本还想再问点别的,然而荀澈提起李嬷嬷之事,登时心头也是微微一紧,只好点头先回了房。
而穿廊过道之间,看到月色下的文安侯府一片安宁,这种感觉竟有些难以描述的奇异,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
前世的文安侯府也是十分安静的,只是那种安静是因着家破人亡的凋零,俞菱心孀居的那些年里,有的时候甚至都觉得自己可以听见花开花谢的声音,府里虽然是太平的,却更是沉寂的。
而如今的文安侯府,则是一种微妙的安静,或许是因着二房的迁出,又或许是因着慈德堂如今的消沉,同时也充满着山雨欲来的紧张。
但这却并没有让俞菱心产生更多的忧惧了,她想着刚才荀澈神色之中的温柔与坚定,甚至对即将到来的风波产生了几分期待:也是时候,将一切都做个了断了。
第198章 计中计中计
事实上, 随后的数日,京城之中局势变化的速度,犹胜初冬风起雪落的异常天象。
十月落雪, 在大盛的历史上也算是很少发生的,然而对于此刻京城中的王侯公卿, 文武百官, 甚至宅门中的女眷们,都很少有人当真有什么谈论天气的心思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理寺, 以及可算是丑闻频频的大盛后宫。
因为就在学子们激愤上书的两日之后, 齐珂的母亲病倒了,在这样的局势下, 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学子或者平民妇人了,奉命审理此时的刑部陈尚书上表请求太医院指派医士前往诊治, 同时也要问询齐珂之母,是否曾经有过被吴王府或是昌德伯府胁迫之事。
齐珂之母倒是没有贸然说出什么再度惊天的言语,可是太医的诊治却引发一波新的混乱——齐母的病症与六月病倒的荀老太太居然完全一样,太医怀疑是因为中毒, 而且是同一种慢性毒药。
廷议哗然之中, 文安侯毅然上奏,提出当初吴王妃齐珮刚刚嫁到王府, 转手就送了一个嬷嬷到荀家。当时荀家人都是觉得非常奇怪, 但是吴王妃依仗天家妇的威仪, 坚持说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按摩药膳高手, 一定要给, 荀家只能接受。
然而一年过去,荀老太太的身体并没有调理出什么大的起色,反而是在世子荀澈的妻子生产头胎的时候闹出了谋害世子夫人及新生子的大事。如今看来,分明是皇后借着吴王妃的手将李嬷嬷送到文安侯府,对荀老太太下药控制,胁迫文安侯府不成就意图谋害长房一脉。
先前六月事发的时候,文安侯荀南衡本人还在北地军中,不及回京。年少的世子荀澈因着敬畏皇后,也顾虑天家颜面一忍再忍,但如今看这样的手段居然已经到士林之中,实在不能再忍。
且齐珂为吴王意图拉拢的幕僚,荀澈又是太子殿下曾经的侍读,皇后如此手段种种,皆在诸皇子身边,其心其意,甚至其借着吴王妃齐珮行出这些手段的后着之意,还请宣帝细思。
如此的一道奏本提出,廷议中的群臣几乎都是在震惊愕然之中足足静了几息,随后才多少有些凝涩地重新望向御座之上面色铁青的宣帝。
偌大的殿堂之中,一时间几乎针落可闻。
宣帝缓缓地望向了太子与荀澈,素来温和的帝王,此刻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愤怒。
太子微微躬身,背脊依旧笔直,清朗英正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请陛下秉公决断。”
荀澈则撩袍跪倒,重重叩首三次,才同样直身望向宣帝:“臣万死,先前事发之时,一心想将此事压下,只以为是吴王妃于臣家有怨,与臣妻有怨,臣不敢以微贱之身,损害天家清誉。然如今齐珂之母中毒,还望陛下明察。士林学子,乃江山后继之储备,若后妃皇子私下拉拢之下利诱威逼至此,只怕有德有才之人不愿出仕,贪图富贵者趋之若鹜,长期以往,社稷堪忧。臣一身一家死不足惜,还请陛下以江山为重,以大盛的万世基业为重!”
言至此处,阁臣与中书省重臣亦在片刻沉默之后,跪倒附议:“陛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明察。”
宣帝气得一阵阵气血翻涌,眼前甚至都有几分发花。只是此刻这位九五之尊也并不能完全分清,他这股滔天的愤怒到底是来自何处,是震惊于看似贤德端庄的皇后居然伸手到了这个地步,要将赵王之外所有的皇子都算计死。
还是身为一个皇帝,也是一个丈夫和父亲,居然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自己的后妃与儿子们行出这样丧德败行的丑事,被臣民告到脸上。
他并不是一个残暴独断的君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过于平和宽仁的个性,在先前十数年的歌舞升平之中,才纵容出这样的局面。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宣帝甚至也不知道这烈怒之中到底有几分是向着皇后与丽妃以及皇子们的失望,还有几分是因着他自己做帝皇做丈夫做父亲的失败。
御前中官与近侍看着宣帝的脸色,此刻已经是吓得不行,幸好在几乎小半盏茶的沉默之后,宣帝终于强行压下了所有的烈怒心绪,甚至都感受到了喉头有些隐约的腥甜,才开口下旨,命中书省与御史台,并尚务司会审,无论此事到底牵涉到什么人,都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这一道旨意,可算是将天旭末年的这段风波再次推到了浪潮尖头,虽然太子早在当初大婚之时为了太子妃明锦柔可算是与昭阳殿产生了明确的裂痕与分歧,但无论如何,太子也是自小养在皇后身边的。
所以直到文安侯荀南衡的这一本提出之前,还是有相当多的人以为,朝廷的大局已经渐渐落定了。吴王魏王还有丽妃,就算是没有再审齐珂之事,因着中秋宫宴里的丑闻也是难以翻身了,等到再审齐珂,又翻出什么吴王对齐珂下药、胁迫其母等等罪行,都可以说是将曾经宠冠六宫十几年,受尽宣帝宠爱的丽妃母子一脉打到了万劫不复。
那么很自然的,太子的青宫储君之位越发安稳,而文皇后当然也可以踏踏实实地等着宣帝百年之后的太后尊位。至于体弱多病的四皇子赵王,有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也算合适。
至于皇后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一手养大的他人之子扶上帝位,就只能说见仁见智。
但是,这一切的众人以为的“平衡”,或者“落定”,都随着荀家的这一本彻底打破。
荀家所参奏之事一旦落实,文皇后这样谋害命妇和民妇,从而试图操纵重臣以及学子,进而影响皇子的手段,已经可以说得上是祸乱朝纲。若是相比起来,丽妃的两个儿子彼此之间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是教子不严、私德有亏,反而算不得太过严重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在意天气如何变化呢?
人人都在等着看,高居凤位十六年、虽然看似不得帝心,却也并不曾后位动摇的昭阳殿女主人到底要如何回应。
而结果多少有一点乏味,文皇后回应的速度倒是很快,几乎就是在前朝廷议结束不到一个时辰,一身素衣的文皇后就已经跪到了乾熙殿外,表示自己要去皇陵诵经,让列祖列宗为她证明清白。
至于那些具体的指控,文皇后当然也给出了回答。
简单地说,就是没有否认,也没有质疑任何有关齐珂之母中毒,以及荀老太太中毒的事情。只是非常简单直接地将有关李嬷嬷的所有行为,都直接指向了齐珮。
说到底,虽然李嬷嬷以前是昭阳殿里的人,但赏给了齐珮这个吴王妃之后,就已经不再听命于昭阳殿。皇后甚至表示李嬷嬷以前在宫中确实没有出过问题,如今这个人是到了齐珮手里才出了所有的事端。
自己与荀家并无仇怨,倒是齐珮出阁前就跟俞菱心不和,而拉拢齐珂更是为了她的丈夫吴王,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跟昭阳殿没有关系,自己作为一个多年不得丈夫喜爱的软弱皇后,只是全然无辜罢了。
倒是荀家,不在这件事上追究吴王和吴王妃的所作所为,只凭着李嬷嬷最初出身昭阳殿这一点,就诛心质问自己这个多年无过的中宫皇后,天理何在?
如今儿子多病、又不得丈夫喜爱,娘家也无兵权的她,只能自请去皇陵诵经,列祖列宗在上,总是能看见她的清白。
如此这般的一番话说出来,既是楚楚可怜的,也是大义凛然的,头疼不已的宣帝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当然是没有许可皇后的守陵诵经之说,只能丢回给阁臣与中书省,命再查、再查、再查。
一时间,外间的议论也越发热烈,认为这是长春宫与吴王府的计策的有之,认为这是皇后借刀杀人、事后甩手的计中计者也有之,当然还有认为这是荀家人看透了一切所以纵容皇后借着吴王府借刀杀人然后反咬的计中计中计,也是有的。
但与此同时,也不乏各种各样其他的说法,有的说什么天象异常,或者皇后或者那位皇子宗室中邪的,也有的说是北戎西狄先前勾结祁家谋算大盛不成,又有细作到京城潜伏着左右挑拨搞风搞雨的,甚至还有人说是皇室或者太庙的某些花草树木石碑石雕成精了,才生出这许多的风波云云。
而在各种各样热热闹闹的说法之中,原定于十月应该携带家眷离京前往封地的三皇子魏王,居然并没有任何耽搁的意图,还是如期上表,准备行程。
只是就在魏王进宫挥泪拜别宣帝与丽妃,同时多少有些尴尬地拱手告别兄长吴王之后,预备启程离京的当夜,魏王府突起大火,半个京城都因此惊动骚乱,人心惶惶。
第199章 天干物燥
说起来, 走水之事在京中说少见也少见, 到底是凶险大事,然而与过去这一年之中风起云涌的格局变化相比较起来, 却也算不上多么骇人听闻。
毕竟除了文安侯府、翠峰山庄两次也算得上满京皆闻的火灾之外, 去岁宫中选秀宴上的猫儿受惊、宴席起火、秀女落水的大事, 也是普天同知。
因而若魏王府的这次火灾只是一次寻常的公卿之家初冬意外,原不至于闹得多大的。数百年来大江南北的更夫们时常念叨的那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本就是有道理的。
可是, 此事偏偏发生在魏王一家已经辞别帝后、丽妃与宗室、正妃侧妃无论病弱痊愈、妃嫔娘家是苦苦哀求还是重金贿赂、最终都还是打点了所有行囊预备了一起前往西北苦寒封地的前夜,不知如何便猛然爆发的烈火在三更深夜猛然点燃了曾经浮华绮丽,满了奢靡富贵的魏王府正院,炽烈火焰仿佛燎天之势,几乎要映红了京城的西北夜空。
混乱的人声哭喊声和火焰燃烧、树木倒塌的声音交织在一处, 当魏王府左右的官邸宅邸惊觉、再赶去相助救援的时候, 惊人的火势已经从王府正中的正院蔓延到了左右二路上。
而等到羽林军、京兆衙门, 甚至京策军已经都匆匆调集精锐赶到魏王府、生死不顾地向内洒水救援,以及试图抢救人命的时候, 连三路并二门左近的树木都已经遭到了波及。
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三品官员, 也就是负责当夜京城防务的京策军左郎将潘缙吓得连腿都软了,几乎是靠身边亲兵扶着才哆哆嗦嗦地继续指挥救火救人,只是这向宫中的紧急禀报, 却真不知如何措辞了。
当然, 很快他也就不必费心这个问题了。
因为再一刻之后, 距离魏王府最近的宗亲, 谦王府世子已经赶来,同时到达的还有无论传闻到底尴尬到什么地步,到底是魏王同父同母亲兄长的二皇子吴王殿下,以及通过羽林营报讯而飞速请旨赶来的太子殿下,并年轻的天子近臣、中书舍人荀澈,另有居所同样靠近魏王府的晏司马,沂阳侯,许尚书等人亦纷纷赶到。
在漆黑而冰冷的冬夜之中,本应安宁平静的青砖碧瓦上,刚刚飘落几日的薄薄初雪早已消融挥散,反而在众人惊惧惶急的忙乱里,被往来奔走的兵士手中灯火,与那狰狞冲天的烈焰火海交映之下,闪烁着诡谲而惨烈的暗红。
即便这场滔天火海的熄灭整整耗费了一个半时辰,兵士灼伤者近百,然而在那无边的热浪之中,在场的储君与皇子,公卿与权臣,甚至头脑稍有一丝清明的士官,心中都早已满了彻骨的极寒。
先前的一波又一波变故,说什么风云变色,雷霆惊动,到底是廷议之中的朝臣争论,前朝后宫或明或暗的角力,然而不管是几方势力的平衡制约,还是宣帝这仁厚软弱的性情,始终都还没有到了彻底不可挽回的地步。
再说穿了,就是没有见血。
而这一次,等到大火彻底熄灭的一刻,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恐怕也要随着魏王府曾经的雕梁画栋、锦衣风流一起,统统化为齑粉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当远方传来隐约的鸡鸣,而魏王府的火势也终于彻底熄灭之后,满身乌黑狼狈的兵士们撤出,太医、医士与宫中并中书省、宗景司等赶过来的查看情形的新一群人赶至,人来人往的混乱与忙碌之中,居然带出了一种奇异的静默。
魏王府大火中被救出的伤者自然有人或受伤或受惊而哭泣分诉,亦有各色相关人等盘查检索,交接搜检,登记问话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