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南衡和荀澈父子对视一眼,皆知可能是西北之事,父子二人在朝政之事上倒是极有默契,当即便简单叮嘱了明华月和荀淙两句,随即各自整理公服,应命入宫。
而这边明华月自然赶紧叫人给俞菱心料理了手上的划伤,又安排几乎哭到脱力的俞菱心与荀滢各自回房休息。
俞菱心回到晴雨轩之后,一时都不敢立刻去看安哥儿,还是再缓了缓,心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白果看着实在担心,又给俞菱心切了脉,才劝道:“少夫人,您今日这受惊动气实在严重,奴婢这就叫小厨房给您加一碗安神汤,晚间也得好好休息才是。”言罢好像还有些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没再多说什么,便退了出去。
俞菱心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她知道白果的疑虑——虽然荀滢那一下子就要抹脖子实在看着吓人,她今日在玉竹堂的反应还是太激烈了。
可俞菱心稍稍一回想刚才的情形,便还是有些心里跳跳的后怕。
看到荀滢手里有剪子的一瞬间,俞菱心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如堕冰窖。前世里荀家悲剧的开始就是荀滢的死,这辈子荀澈重生之后,除了国事政务的抱负之外,最要紧的其实还是守护家人。
荀滢要是真的再抹了脖子,俞菱心简直不敢想,后半辈子自己与荀澈是否还能再睡得着。
不过幸好,到底是虚惊一场。
当俞菱心终于想到这里,精神也稍微放松些的时候,也感觉到了手上伤口的疼痛,便叫甘露再带点两个丫鬟进来服侍盥洗,等重新换了衣服才再去看安哥儿。
又白又胖的小家伙很安静,吃奶吃饱了也不爱闹,眼睛又大又亮,满是好奇。俞菱心抱了他一会儿还是觉得手疼,只好再次交给乳母照顾,自己先回房去休息。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荀澈居然就回到晴雨轩了。
俞菱心虽然欢喜他回来的这样早,但也有点意外:“今日怎么这样快?”
荀澈神色有几分凝重:“皇上是心意已定,不愿再让先前的乱局继续。点了父亲前往西北,按着秦王,不,按着太子殿下先前查访的结果整饬西北军备。”
俞菱心看着他的神色,又追问道:“这难道不是你预料之内的?”
荀澈伸手揽了她的肩:“父亲前往,当然是我预料之内。但是皇上今日言语实在太过果决,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妥当。”
第195章 愈演愈烈
俞菱心顺着他的言外之意想了想, 也皱了眉:“是后宫里头有什么话带到了御前?丽妃, 还是皇后?”
荀澈又沉吟了片刻, 才压低了声音:“原先我想着,最好还是能逼出丽妃的兵变逼宫之意,才能将朱氏一族并二王的后路彻底断绝,如今看来, 只怕有这想头的人却不只是丽妃一人。”
俞菱心不由眼睛瞪大,望着荀澈说不出话。
荀澈缓缓颔首:“吴王与魏王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两位殿下当然是叫过撞天屈, 皇上那边大约是九成信了, 之前也总还是有那么一分疑虑,想着便是这两兄弟之间真有些什么,总也不至于在中秋宫宴的时候非在宫里出事。不过三殿下用的药实在是上品,所以几位太医验过之后,皇上也是彻底灰了心。毕竟去年三殿下就有在景福寺里跟二殿下良媛通.奸的旧例在前, 如今用药设局, 不管原本到底是想要算计谁, 最终的结果都是在那么多宗室与命妇的见证下与二殿下不清不楚,皇上面上无光之外, 心里也是沮丧的很。”
俞菱心听到这里,却又难免有几分鄙夷:“养不教, 父之过。几位殿下的行事为人, 皇上自己难道就没有责任, 如今这样……”
初为人父的荀澈闻言倒苦笑了一声, 本能朝安哥儿房间的方向望了望,随即才去握俞菱心的手:“皇上的性子,我实在是了解的很。先帝与先皇后实在恩爱,后宫也清净和睦,皇上自小虽然也见过些许的倾轧争宠,大致上还是一路平顺的,性子也是仁善温厚。国事繁杂之间,他没太多心思在教育皇子上头,可能也是从来没想过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皇上自己心里头也是难受至极,面上蒙羞是一则,另一则也不乏做父亲的悔愧难当。若是心肠硬些的性子,其实反倒简单,重罚了二殿下三殿下,自己仍旧逍遥便是。但皇上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这几日里皇上已经清减了不少。”
俞菱心不由眨眨眼,竟有些迷惑:“所以,皇后娘娘由此生出了什么心思?还是皇上有了什么决断?”
荀澈此刻已经揽着俞菱心坐下,明知此时此地只有夫妻二人,但心中还是反复斟酌,才将声音压得更低:“皇上没说,但是我看着这几道明旨的意思,和当中日期的安排,怕是皇上有提早退位的心思了。”
俞菱心一怔:“皇上想禅位?”
“人言可畏,”荀澈再次颔首,“这话其实在天家同样适用。皇上看上去富有四海,然而天下悠悠之口到底难填。你刚才说起,这‘子不教,父之过’,皇上心里也明白,至少现在是明白了。同样的,有这念头的人也不只是咱们,纵然人人都不说,皇上也明白人人都在想。说白了,皇上就是想躲个清净,什么皇子的丑闻,西北的局势,郴州的军务,都脱手甩给太子殿下,不想操心烦忧了。”
“那皇后娘娘的态度如何?”俞菱心也感觉到了当中的微妙之处。
荀澈的薄唇边浮起三分讽刺:“出了这样的大事,皇后娘娘的凤体倒是痊愈了。尤其是丽妃娘娘在乾熙殿外跪了两天两夜之后被抬回长春宫之后,皇后娘娘还过去亲自看了看丽妃,随即也去了乾熙殿外脱簪请罪,自称身为嫡母,却没有能好好管辖后宫,教导皇子,请皇上降罪。皇上当然是没有责怪皇后了,尤其是格外不愿意见丽妃的时候,此消彼长,倒是愿意与皇后娘娘商量说话了。听说昨天晚上,皇上是歇在了昭阳殿。而今日皇上说话的意思里,这提前退位的想头,便明晰了不少。”
“皇后娘娘劝皇上提前退位,总要有些好处才是。”俞菱心虽然已经早已听出荀澈透出的这个意思,但是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确定,“若真是那样,那四殿下不就更没有指望了么,皇后娘娘总不能是真的想明白、愿意做个富贵闲人了吧?”
荀澈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脖颈,唇边的讽刺之意也更加强烈:“是否真的想明白了,咱们此刻是不得而知的。但在皇上跟前,皇后那豁达淡泊的姿态应该是做足了。至于这到底是开悟,还是以退为进,短则三四日,长则五六天,就能看出些端倪了。”
说到这里,荀澈的目光居然又闪了闪,飞快地向窗子的方向扫了一眼,便抿了唇,没再多说。
俞菱心却是心里立刻一跳,而那件一直没能真的放下的心事也随之问出了口:“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是着落在齐珂身上?他不是已经跟皇上请旨,自请革去功名、回乡读书了吗?”
“难说。”荀澈这次没再望向荀滢小书楼的方向,而是目光微微低垂,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也是我今日才知道的,宫宴那日,原本应该引吴王去找魏王的那个小宫监其实没能完全成事,一开始给吴王第一次的药分量不够,后来是吴王是‘刚好’遇到了离席片刻的齐珂,又被齐珂带错了路,最终才引到露华殿。所以若是此事再生波澜的话,怕是……”
随着荀澈一句句说出来,俞菱心的心也随着一寸寸往下沉,这个意思就是说,在这件叫吴王魏王彻底万劫不复的丑闻之中,齐珂所参与的程度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深。
如果皇室为了遮丑不再细究也就罢了,若是当真重新排查,齐珂纵然可以有说辞去解释说他以为吴王在找魏王才带了路云云。但这样严重的事情,对质之下若有出入,那天牢之中的三木大刑当然是不会落在吴王的身上。
真要是到那个地步,齐珂的性命只怕难保,那么荀滢以后该怎么办?
荀澈伸手去与俞菱心相握:“先别太担心了,未必便会到最严重的地步。便是到了,我也会有办法的。”
俞菱心顺势就倚到他怀里,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忍心齐珂出事。而且,齐珂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到底要不要告诉滢儿,齐珂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素来自诩多智的荀世子到底也是有这左右为难、无言以对的时候,夫妻二人相依之间,几乎是本能地同时将目光再次转到西侧的窗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望向荀滢闺阁的方向。
随后数日,京城中的热闹与纷乱果然丝毫没有止歇的趋势。廷议之中虽然避讳着这件皇室的惊天丑闻并没有人敢提出皇子之事,但西北的局势却是几乎每隔两三日便有消息传来,不是郴州军那边有什么报告,就是太子留在西北的官员上本,看似都是常规的小事,但透露出的局势日渐紧张,竟也不逊于京城几分。
这无疑让原本就十分心烦的宣帝越发焦躁,而西北的军备与防务又是积年难解的复杂问题,阁臣之间的立场都有不同,朝臣开始议论之后更是迅速提出好几种不同的意见。
附和太子认为应当进一步肃清整顿的当然有,但是认为此时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的也不少,还夹杂着相对居中、但又或向左或向右稍微偏一二分的臣子亦是有的。
再这样大的分歧当中,想要为西北之事做出决策便更是难上加难,哪怕宣帝已经选定了文安侯荀南衡去整顿西北的军务,有关到底何时启程,以及随从人员的安排,从中书省所发出的旨意与权力,到底要对西北肃清整顿到什么样的地步等等细节,还是争执不休。
而与此同时,廷议之外传扬满天的,自然还是吴王魏王之事衍生开来的后宫以及王府之中的女眷消息。
俞菱心已经算是交际走动不算太多的,尤其是如今安哥儿还才两个月多,她全心照料儿子,更少出门,却也仍旧不断地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与流言。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宫里的,吴王魏王出了这样大的丑事,宣帝在给两个儿子分封封地的时候虽然没有提出任何理由,但只看一个在大盛最东南,一个在最西北,都能看出宣帝有多么不想再见到这两个儿子,同时也不愿意让他们二人再彼此相见。
按照历代的惯例,若是在没有罪责、只是皇子成年,分封封地离宫离京的情况下,往往为了皇子的体面,都会给其生母晋位或者嘉赏,也算是对母子分别的一种安抚。
然而如今在丽妃身上,别说加封,没有因为教子不严而明旨降罪追究就已经是宣帝念旧了。
而与丽妃这边的不出预料的变故相比,更热闹的当然还是吴王与魏王各自的王府妃妾。
要知道,将衣衫不整,甚至面色潮红、满身痕迹的两位皇子从露华殿里架出来的一刻,身为正妃的齐珮和文若琼当时是在场的。
所以当这件事成为整个京城,甚至全天下的惊奇笑柄之时,比长春宫丽妃更加哭天抹泪生无可恋的,还是吴王府与魏王府。
两位正妃几乎是从宫里出来的当晚就病倒了,文若琼实在是太弱,见到这样天打雷劈的大事根本撑不住,而等到后来宗景司彻查魏王行动、对魏王府进行搜检的过程里,惊怒羞愤等等交叠一处,文若琼便连连咳血,竟似有些要一病不起的样子。
而齐珮则是胎气惊动,她原本就是四个月的身孕,虽说还算稳当,可这事情也是太严重了,任谁忽然亲眼见到自己丈夫这样都扛不住,从宫里出来刚上马车就见了红,虽然紧急传了太医是暂时保住了,但也同样需要整日卧床休息,亦是以泪洗面。
偏偏这个时候宣帝的旨意又是令两个皇子各自携带家眷,前往封地,不许回京。于是众人几乎都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就像是时光倒流到了当初选秀宴刚结束的那个时刻,当时所有的官女要面对的难题是,要不要嫁给皇子,成为诸多侧室中的一个。
而眼前的问题则变成了,要不要继续跟着自家这位不知道是否真心喜欢女人的王爷被流放到西北或东南,无旨终身不得回京。
此时两位皇子已经被送回了各自的府中调养,以及预备各自的行程。兄弟二人身上尴尬的撕裂与创伤在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诊治下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根本无法修复,甚至哪怕只是跟自己身边随从问一声,二殿下或者三殿下府里如何,对方纵然是恭敬回话,吴王和魏王也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冤屈、愤怒与无奈,简直恨不得要仰天长啸:“我对我兄弟没什么别的想法!”
然而随从的心里却也有暗暗的想头:“您可能没有,对方未必吧……”
第196章 家学渊源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越是不便明说, 就越是无从解释, 同时也会让事情后续的变化越发微妙难测。
这个道理, 不只是吴王魏王当真是“切身”体会到了,还有荀家的众人,其实也同样是或多或少地受限其中。
一方面是荀二老爷一家,先前百般惧怕与回避的分家问题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被正式提出, 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重病在床, 到现在神智都还不算太清楚的荀老太太也终于不再能成为荀家二房的护身符。
九月初五, 文安侯荀南衡几乎是在与二房完全没有提前多说一个字的情况下,就直接请来了三位族中耆老,又请了晏司马、谢将军等好友为证, 全无商议之意, 直接当面提出分家分居。
祖产之中除去祖宅与祭田,其他财产平分对半, 至于荀老太太自己从柳州带来的嫁妆, 荀南衡也大方表示可以在老太太百年之后全数交给二房, 而二房只要做到两件事,就可以拿着这些财产,平安富贵的度过后半辈子。
第一,二房全家即刻离京, 去原先就置办过宅邸的柳州居住, 不许离开柳州, 更不许回到京中。
第二,在中秋之前才开始喜爱诗词歌赋、常常向荀滢请教,中秋宫宴上又得到瑞阳郡主青眼的三姑娘荀湘,直接到京郊家庙落发出家,终身青灯古佛,为如今重病不起的荀老太太祈福,也算一段贤孝佳话。
几乎就是荀南衡的话刚说完,早就脸色惨白,消瘦至极的荀湘直接就昏了过去,而二房众人也是战战兢兢地应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晏司马与谢将军等人都是耳聪目明,早知内情的,甚至会觉得荀南衡拖到如今才分家已经是很有耐性了。而荀家的几位族中长辈有些其实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主要是不知荀湘为何要出家,以及荀家二房为何完全没有任何抗辩的意思。
但既然文安侯府的这对兄弟本人并没有说什么,这件分家之事还是迅速的落定了。
所以到了九月初七,荀老太太在小郗太医的回春妙手抢救之下,神志恢复了几分之后,头一件听说的,便是二房众人已然连夜分家离京,在荀南衡亲点的护卫“保护”之下,迁居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