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和洛川各怀心思,脚步都迈得极快。
“郡主,前面就是我哥哥的院子了……”元宁想说让她稍候片刻,让下人把陆行舟请出来,洛川郡主已经撇下元宁,径直走了进去。
“陆兄怪招频出,这走法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盛兄棋艺精湛,陆某才是佩服。“
一进院子,就听到两个人在客套。
盛元祯喜欢下棋,平日在书院就经常与同窗切磋棋艺。他棋艺高超,赢得多输得少。今日与陆行舟的棋局,却格外的艰难。
陆行舟的棋风凌厉,走法嚣张,攻击不加掩饰。不过因为他太注重攻击,防守便空了些,叫盛元祯抓住了机会。
“我时常看父亲与好友对弈,却还是第一次碰到像陆兄这样下棋的,若是陆兄稍加调整,将……”
“若是改了,那还是他吗?”盛元祯话未说完,洛川郡主便打断了她,打步走到院子里,站在棋盘旁边。
元宁无奈,只好也跟着走进去,站在哥哥的身边。
陆行舟抬头望她一眼,元宁立马转开眼睛,只看着自家哥哥。
洛川郡主站在陆行舟的面前,立即放下了在元宁等人面前绷着的郡主身份,脸上的表情变得和煦起来。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既然攻击凶猛,何必还要守成?”
话似乎是在回答盛元祯,洛川郡主的眼睛却一直放在陆行舟身上。
这位郡主对陆行舟,真是毫不掩饰呢!
盛元祯不认识洛川,不过洛川的衣饰仪态皆不凡,便转向元宁:“母亲让你过来的?”
“嗯。”元宁点头,“这位是洛川郡主,母亲让我带她来找陆公子。”
盛元祯听到她是郡主,站起来向她行礼。
他约莫也猜到洛川郡主与陆行舟之间有情愫,便主动收起了棋盘。
仔细论起来,盛家兄妹该回避让他们俩说话,可这里是盛府,避无可避。盛元祯想,洛川来找陆行舟,应该会要出门。于是,他跟元宁都站着,等着他们发话或离开。
然而陆行舟依旧坐着,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再放下。
洛川郡主站在一旁,脸上没有先前的傲气,只望着陆行舟。
元宁眼睛一眨,看来这位阎王爷,似乎不领郡主的情呀。
等陆行舟饮够了茶,才懒洋洋的问:“你怎么来了?”
元祯和元宁恍然大悟,原来是突然袭击啊。
“出来玩的路上碰到常云,他说你在这儿,我没来过这边,就想来找你玩玩。”
陆行舟没声音了,只将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回茶盘。
眼底轻轻滑过一抹杀气:好你个常云!居然出卖我!
到这儿,陆行舟已经明白昨夜常云那些怪里怪气的笑了,原来是等着看自己的好戏。
可惜,这场戏他连开锣的兴趣都没有。
元宁瞧着陆行舟的脸上浮出一抹冷笑,顿时打个冷战。果然是个阎王,她是很不喜欢洛川郡主,可人家堂堂一个郡主,为了你陆行舟纡尊降贵追这么远,低声下气地求你去玩,你还冷笑?你以后的确是名扬天下的神探,可你现在就一个草民,得意啥啊?
正暗自腹诽着,对面的陆行舟的目光忽然飘过来。
吓得元宁马上转头看盛元祯。
心中大呼要命!这人是会读心吗?知道自己在说他坏话?
这边洛川郡主眼巴巴的望着陆行舟,等着他对“来找你玩玩”这件事发表意见,陆行舟偏偏连一个语气词都没有。
院子里的气氛再一次变得怪异。
陆行舟不说话,洛川郡主也不说话。他们俩不说话,盛家兄妹更不好说话。盛元祯扯一下元宁的手指,示意她开口离开,元宁朝哥哥努一下嘴,让他赶紧想办法。
兄妹俩你碰碰我,我蹬蹬你,一时间玩了起来,只是都没出声。
正在僵持中,元慈的丫鬟荷风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二少爷。
盛元祯顿时松了口气,心里盼着是母亲或者元慈有事,他正好带着元宁避一避眼下的尴尬,免得被殃及池鱼。
“荷风,有什么事?”
“我家姑娘见马厩里有一匹枣红马,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带回来的。”
“她想骑马?”
荷风点头。
元祯道:“那是陆公子的马,元慈若想出门,骑我带回来那匹蒙古马便是。”
他刚说出“元慈”的名字,洛川郡主的眸光便闪了一下。就这么一瞬间,她脸上的那些娇羞全都消失了。等到盛元祯话音一落,她便轻蔑道:“那是大宛进贡的名马,去年送的就只活了这一匹,哪是她想骑就骑的。”
荷风站着没动,只盯着盛元祯看。
陆行舟的马……元宁使劲儿回想上辈子陆行舟带人来抄家的情景,那是她命中的大劫,实在没心情关注陆大人骑的是何方良驹,只隐约记得是一匹枣红马,也不知是不是现在的这一匹。
“我今日不出门,元慈小姐若想骑马,尽管牵了去,只是我这马有些烈性,请她多加小心。”
院里的氛围再一次因为陆行舟变得奇怪。
元宁有点想笑,又有点感慨。
笑的是陆行舟迎头泼给洛川的冷水,感慨的是他们这种小儿女间的情愫。
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喜欢或不喜欢,真好。
可惜现在的她,跟前世的仇人日日相见却无能为力,实在没这个资格。
盛元祯冲着元宁眨了下眼睛:“舍妹一向胆大,我有些不放心,必得跟过去看看,陆兄,请自便,有什么事吩咐松涛就行了。”
元宁正恍惚着,哥哥抓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等到陆行舟一点头,盛家兄妹便飞快逃走了。
第18章 湖边
盛元祯长年在书院求学,很少回家,三兄妹许久没有游玩,在马场一直呆到日落才回府。
一进门,便听到迎接他们的丫鬟叽叽喳喳的说,他们走后没多久,洛川郡主就气呼呼的走了,陆行舟一整日都在院里看书,没有出门。
元宁再次感慨了一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屋了。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碧玉跟着家人一起去庄子上了,因着丝绦被罚在荷风那边教导,别的丫鬟都明白主子忌讳这事,决口不提碧玉这个人。
元宁身边的细叶和春风从前都是留在外面服侍的,如今屋里一下空了,是时候提拔一下。
细叶的性子比较软,但胜在细心,元宁事不多,一个丫鬟倒也能应付,便暂时让细叶在房中伺候,再则丝绦也会回来,位置给她留着。
龙氏另外从外面给她买了小丫鬟,元宁看她瘦瘦弱弱的模样,便给她取名树儿,留在外间跟着春风学做事。
虽说哥哥回来了,可他院里住着陆行舟这个外人,她不好跑过去,除了每日去找大姐说说话,也没旁的事可以做。
跟着元康一起去皇觉寺的事,龙氏原本犹豫不决,但元慈听说此事之后,也要一起过去,龙氏便更加不愿意了,两姐妹因此都闷闷的。
这日元宁正在正院里学习做菊花蜜冻,刘嬷嬷忽然急匆匆的走进来,说有贵客临门了。
“卫国公夫人和小公子?”龙氏面上一愕,不知卫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突然登门,“阿宁,把东西都收起来吧,回去换身衣裳,叫上阿慈和阿柔,一道给国公夫人问安。”
“是。”元宁应声站起来,带着细叶回到蓁蓁苑。
细叶梳头梳得好,但还不太会搭配衣饰,元宁亲自挑了一件云雁细锦衣和软银轻罗裙,把头上的素色簪子换成了羊脂色茉莉小簪,这才回到正院。
元慈和元柔还没来,国公夫人和谢冲已经到了。
元宁还在院里,屋子里的谢冲便脸色复杂的看着她。
难不成国公夫人是带着谢冲来道歉的?
元宁心下嘀咕着,不紧不慢的进屋给国公夫人请安。
国公夫人梳着高髻,身上穿得是稀罕的五色锦盘金彩绣,一派高华气度。她并非拔尖儿的美人,但五官大气柔和,天生的贵人之相。
“阿宁,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元宁乖巧的走过去,由着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
“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上次见面太匆忙,都没来得及给见面礼。”国公夫人说着,身旁的嬷嬷便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了捧到元宁眼前,里面放着一串没有一丝杂色的红珊瑚手钏。
这种品相的红珊瑚二十年才能长一寸,又长在深海,极为难得。
元宁迟疑着没有接,看向龙氏。
龙氏没想到国公夫人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正欲推辞,国公夫人拿起手钏,给元宁带上了。
光洁白皙的手腕配上这烈焰一般的手钏,格外醒目好看。
“阿茹,我喜欢阿宁,这礼物算是我的一点私心,你就别推辞了。”
龙氏不知国公夫人登门到底是什么用意,当着元宁和谢冲的面不好问,只得先抿唇应了。
“二姑娘来了。”许嬷嬷引着元柔走了进来,低声回道,“大姑娘昨日出门骑马崴了脚,没法过来向国公夫人请安。“
龙氏满腹狐疑。
早上元慈来问安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说崴脚,分明是不想来见国公夫人。
这与国公夫人上门有关联吗?
“阿柔,阿宁,冲儿是第一次来盛府,你们带他四处转转。”龙氏决定支开孩子们,好好问个明白。
话音一落,元宁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
什么?带谢冲?
跟谢冲一块儿,只怕刚跨出院门就被他摁地上胖揍了。
“是。”元柔不知就里,领了命,一手拉着谢冲,一手拉着元宁向外走去。
说来也怪,谢冲乖乖的由着元柔牵着,压根不吭气也不反抗。元宁探究地看过去,发觉他的表情十分严肃,配着他那张白净可爱的娃娃脸显得有些好玩。
“冲儿弟弟,你有什么想玩的想逛的?”
谢冲听到元柔的问话,抬起眼睛,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霸道。
“本公子隔三差五就进一次宫,就你们这小破地方有什么可玩的?”
元宁冷眼在一旁看热闹,她倒想看看,元柔怎么应付这小霸王。
元慈是用拳头,元柔呢?
“要不,我们去流碧湖看看?”元柔和气地问道。
“哼。”谢冲不屑地撇了撇嘴。
元柔又道;“我们家的湖没国公府的大,不过今天春天撒了很多鱼苗,现在这时节,湖里的鱼可肥了。”
谢冲眨了眨眼睛,“不好。钓鱼多没意思,坐在那儿动也不能动。”
“咱们不钓鱼,如今鱼多,拿网子一篓,保准里面好几条。”
“真的?”
“嗯,要不你去试试?”
“好!”
元宁站在一边,没想到元柔这么厉害,三句话就搞定了谢冲。自家的堂姐,果然是有本事的人。
只要谢冲不找茬,对元宁来说也是好事。
三个人到了流碧湖边,亭子里已经有了人。
“大哥。”
盛元康自从病后,每天都会来湖边发呆。
大房里的人一开始都非常担心,后来见他只是发呆,没有再做什么寻死觅活的傻事,也就由着他了。
盛元康冲着元柔点了点头,望向元宁的时候苍白的面孔上顿时有了笑意:“是你?小妹妹?”
“大哥,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也来钓鱼?”
“嗯。”
“来试试我的鱼竿!”盛元康说着,便把他手边的一根竹竿拿了起来。这竹竿不长,还是翠绿翠绿的,刚砍下来不久。
元柔惊奇得问:“大哥,这是你自己做的?”
“嗯,昨天做的,可好使了……”
兄妹三人一言一语的说着,旁边的谢冲终于不耐烦了:“喂,你们不是要带本公子捞鱼吗?”
元柔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客人,急忙吩咐丫鬟去把渔具取过来,又喊过来几个年龄与谢冲相差不大的小厮过来陪着。
有她照应谢冲,完全用不着元宁尽地主之谊。
元宁索性甩开这桩差使,扯了扯盛元康的袖子,“大哥,我不会钓鱼,你教我吧。”
当下两个人便走到湖边的木栈道上,寻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盛元康随身带着小米和蚯蚓。他先往附近的湖面撒一把米,再把捉好的蚯蚓勾在鱼钩上,一手抓着鱼竿,一手扯着鱼钩,拿鱼钩的手一松,鱼钩便带着鱼线飘到了湖中。
树影攒动,两个人望着湖面上随风轻轻动的鱼漂,谁也没有说话。
对于眼前这个大哥,元宁有很多话想问,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好。想来,他对自己,也是如此。
“小妹……”
“大哥,你从前都是叫我阿宁的。”
盛元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元宁的意思,垂下头,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试着低声喊了几遍:“阿宁,阿宁,阿宁。”
“盛元柔极为心细,你向来都不爱说话,往后只管少搭理她就好。”
以盛元柔的聪明敏锐,他若是多跟她来往几回,恐怕就会被看出破绽。
“好。还有什么吗?”
这个问答一出,元宁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是从前的盛元康。
因为跟她从前猜的差不多,她不觉得意外。
“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盛元康再次默然,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元宁看得出,盛元康跟自己不一样。。
从他略显落寞的眼神中,元宁知道他一点也不希望来到盛府,不然,他绝不会三番四次的寻短见。
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过往,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品行,但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情,她决定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