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是在威胁他们了。
徐先生低声道:“世子爷……”
薛闻玉看着姐姐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沉默了一下。到了如今这地步,恐怕是不说开也不行了。他别开头说:“罢了……你说吧。”
徐先生得了薛闻玉的同意,才开口道:“其实,世子爷并非您父亲的亲生子,亦不是您的亲弟弟。并且,您父亲是知道的。”
薛闻玉并非她弟弟,且薛青山还早就知道?
这听起来也过太荒谬了,薛闻玉养在薛家十多年,怎么会不是薛青山亲生的!
她怎么知道徐先生是不是在骗她!
元瑾眉头微皱:“我如何能信你?”
徐先生一笑,然后说,“不妨您先问了您父亲,便知道我说的不假了。”
元瑾看了徐先生一眼,先没有信他的真假。而是走到薛闻玉面前,问他:“闻玉,我曾同你说过,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现在我问你,你可还记得这句话?”
薛闻玉良久沉默,终于转过身,灯火下但见他如玉雕凿,寸寸都是精美的脸。他说:“姐姐放心,我既然说了会告诉你,便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徐先生听到这里,却是欲言又止,看了薛闻玉好几次。
元瑾虽然得了他的承诺,却并没有稳下心神,望着绵绵不断的雨幕。
她突然预感到,她面对的,也许是一个非常复杂,并且非常隐秘的事情。
元瑾连夜去找了薛青山。
这事应该问薛青山。
她关心的,并非薛闻玉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当然不在意这个。她真正在意的,是薛闻玉的生身究竟是谁,为何徐先生会出现在薛闻玉身边。而这件事,又会对闻玉有什么影响。
薛青山同崔氏刚刚睡下,灯都还没来得及熄灭。
听到元瑾前来见他,薛青山从床上起来,披了件外衣。
崔氏却已经困得不行了,勉强睁着眼睛问:“她大半夜来找你,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我也不知道。”薛青山说,“你好生睡着吧。”
崔氏也知道,元瑾半夜来找薛青山必然有要紧事,可是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地看着薛青山走出房门,眼睛就眯了起来,片刻后已是呼呼睡去。
元瑾在书房里见他。
她坐在书房的东坡椅上,端茶自饮。看到他进来,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茶杯放在旁的高几上。
“叨扰父亲睡觉了。”
薛青山也坐了下来,把披在身上的衣裳拢紧了一些。“你这时候来找我,必定是有什么急事。究竟是怎么了?”
元瑾道:“我是为了闻玉之事而来。”她实在也是没心力跟薛青山兜圈子,径直说,“我今晚,刚得知了关于闻玉的一件事情,着实是非常震惊,所以半夜来向您求证。”
薛青山仍未察觉女儿要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元瑾缓缓道:“闻玉身边的徐先生,父亲可还记得?”
闻玉身边的先生,他怎么会不记得。薛青山点了点头。“记得。”
“他今天刚告诉我。”元瑾说话的声音一停,然后略低了几分,“——闻玉并非父亲亲生。”
元瑾仔细看着薛青山的脸,她明显地看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薛青山立刻就变了脸色。
元瑾继续说:“我实在是疑惑,闻玉是自小在薛家长大的,怎么会不是您亲生的。这徐先生又是何许人也,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您能否告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青山一开始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变了,但慢慢的他又恢复了平静,“你为何要知道这个?”
元瑾道:“父亲,闻玉身边出现了一些我也不知道底细的人。他如今是定国公府世子,一牵之而动全身。我自然要把这事情弄清楚!”
薛青山听后沉默了良久,又看了看女儿。薛元瑾跟他们夫妻俩都不像,她果敢勇毅,胆大心思。所以才能帮闻玉得到世子之位,让他们有了今天的日子过。她需要知道这件事,他也应该告诉她。
薛青山终于决定了之后,才开口:“……十五年了,我原以为这件事,我是永远都不会再说出来了。没曾想,那些人终于还是找了上来。”
元瑾一听果然有内幕,便问:“薛闻玉当真不是我亲弟弟?”
薛青山点头,望着跳动的烛火,似乎回忆起了过去:“当年我进京赶考,在保定结识了一个年轻男子。我被路匪抢劫,是他救了我。他见我在京城没有住处,便住到了他家中。那时候我觉得他家中很奇怪,虽无人经商做官,可却十分富裕,吃穿不愁。当时他求我帮他办一件事,我受助于他,自然满口答应。”
他继续说:“可我不想——他提出来的竟是,叫我收养他的一个小妾,当时那小妾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是他唯一的血脉。只是他怕情况有变,不能护自己孩儿周全,便叫我代养。并且告诉我,叫我将这孩子就当做亲生,万不可走漏风声。若是他们没有了危险,自然会回来寻这孩子。”
“我早已将他当做恩人,听了他的话,连夜就将这小妾带回了太原,你母亲当时知道我带回一貌美女子,还要收做妾室,对我大发雷霆。不过那小妾已有身孕,她也无可奈何——后来,这孩子九个月出世了,他母亲因生他没有了,他却活到了现在。就是你的庶弟,薛闻玉。”薛青山讲完之后,向元瑾看了过来,“我从未告诉你们,是因当时答应了他,一定将这孩子当做自己的。我瞧得出他的身份有些不寻常,更不敢有丝毫不遵。”
元瑾听后震撼了许久,薛闻玉……原来当真不是薛青山亲生的!
她这父亲虽然胆小谨慎,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竟然瞒了这么久。若不是她来问,恐怕他是一辈子也不会说的。
“母亲也不知道?”
薛青山笑了:“你母亲那性子,我是真不敢告诉她。”
的确,崔氏那性子的确不能知道,她若知道全天下便都知道了。
她又问:“您就不知道那人是何许人也?”
那可毕竟是闻玉的生身父亲!
薛青山摇头:“我的确不知道,只知道他身侧有高手护卫,必定不是个普通人。而后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来找过闻玉,我甚至还自己派人去保定打探过,得到的结果是,那里无人居住,早已破败。我便想着,恐怕当真是遭遇了不测……从此后,就将闻玉当做自己亲生孩子养了。听你说起徐先生,恐怕正是他们的人找回来了。”
薛青山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找上门来。毕竟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对方却毫无音讯,还以为此生都是这样了,没想到却又突然有了消息。
并且找上来了都不告诉他,只是默默地留在闻玉身边,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青山又想了想问:“你说的那徐先生,他现在人在何处,我同你一起去见他!”
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办。毕竟现在闻玉是定国公府世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会突然找上门,又到底要做什么。
元瑾也想着跟薛青山一起去,还能看看徐先生的话是否属实。便等他衣着整齐了,两人一起去薛闻玉的院子。
薛闻玉和徐先生还没睡,正等着元瑾。
“方才,我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闻玉的身世了。”元瑾道,看向徐先生,“但是,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薛青山则问:“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是否还活着。为何一直不来找闻玉?”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闻玉的生身父亲。
徐先生听了沉默,然后告诉了薛青山:“他并没有活下来,在您带走闻玉的那一年,他就死于旁人之手——正是因他没有活下来,所以我们不知道世子爷的下落,才一直没来找世子爷。”
薛青山听了,表情一时有些怔忪。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这位昔日的友人,没想到再次听到竟然已是死讯了。
不过闻玉的生身父亲已死,却是元瑾早就猜到的。否则都这么多年了,他们又怎么会突然回来找闻玉。
只有一种情况,薛闻玉的确是成了那人唯一的遗脉!
“既然如此,闻玉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元瑾直接问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徐先生答说:“二小姐,并非我存心不让您知道,而是您知道了也没有好处。您只需知,世子爷的生父亦不是个普通人就是了。”
薛闻玉却抬头,突然出声:“好了徐先生,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我也不会瞒姐姐。”
徐先生听了神色有些不对,低声劝道:“世子爷,您恐怕要三思!”
他原想让薛闻玉说的,不过是非亲生这一点罢了。这么重要且隐秘的事,怎能全告诉旁人!
薛闻玉却不管他的阻止:“我会将事情说清楚,但是此事,我只能告诉姐姐——”他的目光看向薛青山,“还请您见谅。”
薛青山有些讪讪的,他将薛闻玉当儿子养了十多年,还比不过元瑾养一年的。
他性子平和,也知道这时候事从权宜,让女儿知道再说,便应言先退了出去。
等薛青山出去了,元瑾才看向两人。
薛闻玉道:“我的身世之事,是我被选为世子之后,他才告诉我的。”他的表情已经很平淡了,“一开始我也不信,因为我不愿承认,自己不是您的亲弟弟。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他转向徐先生,“你告诉姐姐吧。”
徐先生见回天无力,才无奈开口:“我不想告诉二小姐,当真因这事——不适合告诉您。”
“你且说就是,适不适合的,我倒也会判断。”元瑾让他继续。
“世子爷的生父,的确不是普通人。若是说给二小姐听,您必然觉得荒谬。”徐先生道,“我也不是普通先生,而是一个家族中的幕僚。我们已经找了世子爷很多年,但是都一无所获。直到一年前发现了重要线索,才终于在贵府找到世子爷。我们当时在薛府周围寻了很多人问,确认了世子爷生母被带回去的时间,世子出生的时间,再对照了世子同他生父的画像,才终于确定了是他。”
“当时知道您在为世子爷招老师,我便趁机混了进去,将很多事告诉了世子爷。他一开始也不信,甚至非常反感。”徐先生露出些许苦笑,“其实直到现在,世子爷都没有答应、或者承诺过我任何事。”
元瑾却敏锐地抓到了他话中的不寻常之处:“你说你趁机混进来,那闻玉身边,可还有别人是混进来的?”
徐先生点头:“薛维也是,世子爷在薛府,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万一他有什么差池,我们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说到现在,闻玉生父究竟是谁,你却还没有告诉我。”元瑾道。其实在徐先生说的时候,她已经隐隐地有了一种预感。这样的慎重和精密的照顾、保护,薛闻玉的出身必然不一般,但他们却没想过将他带回去,那只能说明,他出生的家庭,其实是非常凶险的。甚至凶险和贵重得超过了定国公府!
普天之下,如此重视血脉,又这般凶险的——
除了皇族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么!
徐先生则继续道:“当年,闻玉的生父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只是他母亲被庶长子的族人所害,他便从此流落至民间。而这庶长子的族人,从未停止过寻找嫡子。后来终于让他们找到并除去了他——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这嫡子还留下了唯一的血脉,便是世子爷。”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有所感觉。
她对皇族的一切人事了如指掌,正在脑海中飞快的回忆,究竟有哪段事,是能和徐先生说的对上的。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是当年太后跟她讲过的事。
太后是说在她之前,其实先皇是还有一个皇后。只是这个皇后家族被人诬陷,说是蓄意谋反,不仅家族被皇帝所平,而且皇后本人也被幽禁冷宫,赐了毒酒。当时这皇后本还生有一个八岁的太子,那件事之后,这太子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太后一直怀疑,当初诬陷皇后族人的,其实就是当今淑太后的族兄。
太后一直想寻找这个太子,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大统。但是实在是年深已久,她又未曾参与当年之事,还被朝事所累,所以并没有寻找到这个太子的下落。
徐先生所说之事,和太后亲口告诉她的事太像了!
元瑾的心中,突然有了种莫名的战栗。
难道……闻玉其实是,那太子唯一的血脉!
其实是她,无意中遇到了,太后找了很久的人!
“所以闻玉的生父其实是……”徐先生的语气一顿,似乎又是犹豫,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看着元瑾说,“那位流落民间的嫡子——前朝的太子殿下。”
他本以为元瑾会震惊或是慌乱失措,毕竟谁听到这样的事,都难免有这个反应。但没想到元瑾却是站起身,走至闻玉面前,将他的脸打量了很多遍。
她是见过那幅太子画像的,只是从未曾将闻玉联系在这种事情上。如今越看闻玉,果然觉得跟那画像是有几分相似的。她的手指微微的发抖。
元瑾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到了!
其实太后一直都不喜欢当今皇上,她本就想找回太子,继承皇位,可惜无果,才不得已立了当今皇帝。
而太后找了很久的遗脉,如今就在她面前。他应该才是皇室正统,应该才是能继承大统之人!
没想到凡世浮沉,沧海桑田。万事万物,竟然以这样的巧合相遇在了她的面前。
元瑾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并不只是因闻玉身世的缘故。而是她找到了太子遗脉,找到了太后的遗愿!
她转向徐先生,问他:“先生方才说你出自某个世家,能否告诉我,现在究竟是谁在找闻玉。你们又究竟是什么目的?”
徐先生的神情又为难起来,他说:“这背后势力却又不好说。您只需知道,是对当今皇帝的统治不满之人,他们想要拥护世子爷登基……只是我早已同世子爷说过这件事,他却没有同意,世子爷顾虑的不仅是前路,还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