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愚钝,竟还真的不知道,王妃找我为何。”朱询喝茶道。
元瑾则淡淡地道:“我来找殿下,自然是要投诚了。”
而朱询听了她的话,只是眉头轻微一动,眼底不变,却笑了起来:“哦?那本宫却是有些不明白了。王妃娘娘既已经嫁给靖王,为何要投诚于我呢。”
他自然会对元瑾有所怀疑了,虽然元瑾是薛闻玉的姐姐,但元瑾已经嫁给了朱槙,出嫁从夫,她为什么会背叛身为西北靖王的朱槙来找他呢。朱询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怀疑。
元瑾自然也知道他的疑虑。她抿唇笑了起来,眼神之中透出一股冷然之意:“殿下不得其解,我却也无法将实情告知。殿下只需知道——我是要来帮殿下的就行。如今殿下得天所助,人也将助之,我与弟弟将襄君上位,只求到那时,殿下依照从龙之功,重用我弟弟即可。”
朱询听到元瑾的话笑容微敛。
这薛元瑾为何会来帮他,他若不知道清楚,怎敢重用。
从他之前的调查来看,这位薛二姑娘在山西时的生活乏善可陈,唯有她与朱槙接触的那段时间,探子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这当中发生过什么,无人清楚。而现在,这个人非常神秘,她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势力,又怎会嫁给朱槙,然后来帮他,这都是不得为知的。
“王妃如此闪烁其词,实在是不知让本宫从何信起啊!”朱询又一笑。
元瑾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把帮他的原因说清楚。
但元瑾只是道:“其实太子殿下多虑了。”
“哦,这又怎么说?”朱询等着听她解释。
元瑾道:“您不必完全信我,只需先半信我,看日后会如何便知。再者,凭借殿下对靖王的了解,应该知道他不是用自己王妃来设局的人。毕竟倘若我被你拆穿,岂不是会立刻死在你刀下?而若我是假意投诚,也岂不是会很容易被殿下拆穿。”
这倒是说得不假,朱槙本质上是个非常大男子的人,他的女人只会护在羽翼之下,绝不会耍这种阴谋诡计。
朱询脑中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他若完全不信她,就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但若是先不管这些疑点,暂且收下这份投诚,日后再看看是否有用,那便不亏了。朱询不再问元瑾原因,而是说:“那我能否一问,王妃为何会选择,这时候投诚于我?”
元瑾淡淡道:“若我之前便投诚,恐怕太子殿下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吧?”
倒的确是个聪明人,朱询听了大笑。即便是靖王妃投诚,倘若此人是个蠢货,恐怕也不得用。既然是个聪明人,那便好办了!
“既然如此,我是十分欢迎王妃投诚的。”朱询的语气与方才不一样了,显得亲热了几分,“日后王妃想要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开口就是。”
既然人家来投诚了,他总要拿出几分诚意来。
元瑾听到这里,就拢了衣袖站起身道:“太子殿下神机妙算,妾身今日前来,还真是有一桩事要求殿下。”
“哦?”朱询笑了笑,向后靠着墙上。“王妃说说是什么事吧。”
元瑾道:“这却是为了太子殿下考虑的。殿下在文官中虽然极得支持,但是在武官之中,势力却弱了一些。我说的应该是对的吧?眼下却有一桩事,能够让殿下在武官中的声誉上升。”
朱询听到这里,笑容收了起来。并没有反驳她,而是道:“……说下去。”
元瑾见他上钩了,才继续道:“殿下可知道西宁卫的萧风?便是当初的那萧家的余孽。如今他兵败如山,正要押解回京城候审。”
萧风,他怎么会不知道萧风呢,这可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萧家嫡系男子。
听到这话,朱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暗色,看她的眼神晦涩不明:“怎么?你认识萧家的人?”
她如此的谈吐和气质,如此循循善诱,他觉得……很是眼熟。
更何况,她又突然提起了萧风。她和萧家可是有什么关系?
朱询又不动声色地将元瑾打量。
以前他只当她是定国公府小姐,是朱槙之妻。如今仔细一体味才发现,虽然容貌一点都不像,但她身上的那种感觉……竟和姑姑的感觉非常的类似!
元瑾心里微动,知道朱询其实有点怀疑了。
她这般突然表露自己的心机,又突然提起萧风,朱询必然会有所怀疑。但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必须要救得五叔,要完成自己的大事,他熟悉又能怎样,她已经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他肯定无法确认。
“殿下多虑了。”元瑾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您若想谋逆大局,现在就必须保下萧风。因为除了靖王外,萧风是唯一一个能守住西宁卫的人,他若出事,等到殿下忙于政斗,西宁将无人可守。”
她说的问题,也是如今朝臣争议的热点。当时,皇帝力保下萧风,就知道他终将有用。如今萧风如此严重的失利,朝堂议论纷纷,都觉得他无力抗敌。
朱询却眼睛一眯,打量她的眼神更深了些:“但是萧风现在已经兵败,你如何知道,他还有这个能力可以守住西宁卫?”
元瑾就淡然一笑:“这番话,却是靖王殿下亲口告诉我的。萧风这次指挥失误,是因宁夏总兵肖剑从中作梗的缘故。否则以萧风的能力,是断不会到这步的。再者,正是我方才所说的用处了。您若是这时候能出手保下萧风,朝野之上,武官们势必对您赞誉有加。”
朱询淡淡道:“说说看。”
“将军谁无败仗,若只因一次兵败就将之打入地狱,会招致武官的不满。而殿下如今薄弱的就是武官力量。倘若您这次能保下萧风,说是念在他往日的功绩上。必也会引得武官们的好感,让您能收拢人心。”
朱询听了沉思片刻,的确,萧风只是一时失手便遭至如此大灾,他们是感同身受的。这次争议中,文官多半赞成处决萧风,武官却是支持从轻处置的。
“但若本宫保了他,却也会招致文官们的不满。”朱询淡淡道。
而元瑾只是一笑:“但您可是太子殿下。”
朱询听了思索,随后大笑,知道她这番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这个女人将会非常有用,因为她很聪明,并且在一个微妙而关键的位置,是靖王的女人。他可以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至于那几分的像姑姑……她不会是姑姑,姑姑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的尸首。
他的姑姑冰清玉洁,是天底下最不染尘世的人。别的女人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他。
朱询的眼底恢复了熟悉的淡然和慎重,看着元瑾道:“我能预感,与王妃娘娘的合作将会十分愉快。若王妃能助我登上大宝,那王妃所求我皆会一一应允,绝不会比靖王给你的少。王妃尽可放心。”
元瑾站了起来,向朱询微屈一身:“如此,那便请殿下现在就修书一封,送往西宁卫,并在朝廷中力保萧风。不要他被押解回京,便留在西宁卫戴罪立功。如今西宁卫正是用人之际,恐怕不久就会有异族袭来,到时候,殿下就知道妾身所言不假了。”
朱询颔首答应,这于他只是小事。
元瑾见目的达成,他果然对她的投诚十分满意,就又道:“妾身既已同殿下说清楚,便要告辞了。”
朱询现在沉迷权斗,不会对她的熟悉太过在意。但两人之前毕竟曾朝夕相处,朱询又如此聪慧敏锐,时间一长难免他不会发现更多的异样。
“……站住。”他突然在背后道。
元瑾心中暗惊,脚步微顿,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随后却只听他慢慢道:“……那日徐贵妃推王妃入水一事,如今来看,想必是王妃娘娘您的手笔了吧?”
这事只能算是她顺水推舟。徐贵妃要杀她的真正原因,连元瑾也是不知的。不过她还是要感谢徐贵妃,给她提供了一个除去徐家的机会。恐怕朱询是觉得,其实整件事都是她亲手策划了。
元瑾回过头问:“殿下怎么看呢?”
“本宫只是不明白,王妃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人都有秘密,妾身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秘密,殿下总有一日会知道的。”元瑾淡淡地道。
凡事不必说透,点到即可,给人留下想象的余地,让他们自己去填补原因,他们反倒会更加深信不疑。
朱询一笑:“那看来,我倒是真的没有看错人。王妃倒是投诚的正是时候,如今,变数马上就要来了。王妃且等着就是,到时候,我会告诉王妃该怎么做的。”
变数?什么变数?
元瑾眉心一皱,难道是关于靖王的?
但是元瑾并没有多问,问了反而会让朱询看低,她只是略一屈身:“那就等变数来的那一天吧,妾身先告辞了。”
但她这次朱询没有再叫住她,而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元瑾回靖王府后,挂心于五叔的安危,忐忑地等待消息。直到第三日,她才得到了西宁卫传回的消息。
徐贤忠安插进她身边的赵管事告诉她:“……娘娘放心,西宁卫的事已经解决。太子殿下上了折子力保,萧大人得以官复原职,戴罪立功了。”
元瑾才终于是松了口气,不枉费她冒这个险!
她拿着柄精致的铜制小勺,舀起桌上的一盒景泰蓝掐丝珐琅盒装的香粉,加入香炉中。
“你直接派人盯着西宁卫那边,若有异动提早来报。”元瑾淡淡道。又想了想说,“另外,也派人注意京卫的动静。”
她是想看看,朱询所说的变数是什么。
她怕薛闻玉给她的消息有延迟。
这次若不是她铤而走险,与太子交锋,恐怕五叔就真的危险了。
之前她向徐贤忠要的人只到了紫桐,多半还是用来贴身照顾保护她。现在送到她身边的赵管事才真正得用之人。不仅与徐先生的消息网直接相连,手下还有可用的暗探。
等赵管事应喏退下,紫桐却走了进来,屈身道:“娘娘,魏永侯爷求见您,正在花厅等着。”
元瑾眉头微皱。顾珩,这瘟神又来做什么?
他现在负责保护她的安危,若是完全不见,却也说不过去。
她站起身,让丫头给自己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出门。
元瑾仆从簇拥地到了花厅,看到顾珩果然在背手等她。他的身影劲瘦挺拔,依旧是一袭玄色劲装,转过身之时,俊美的面容光彩照人,让人觉得有些炫目。
她走了过去,却看到桌上摆着一副棋盘,两盅围棋。
“侯爷这是做什么?”元瑾淡淡道。
顾珩嘴角微勾,露出一个于他来说鲜见的笑容。“在下说过,要同王妃娘娘下盘棋,如今正好得空了。”
“侯爷雅兴。”元瑾也笑了笑,“只是我今日正好有些头痛,却是不好下棋了,若侯爷真的如此空闲,我家紫苏棋艺也不错。不如让她和侯爷下吧。”
紫苏听到这里就站了出来,走到顾珩面前屈了身。
顾珩却看也不看,只是盯着元瑾:“王妃娘娘莫不是看不起在下?”
“侯爷言重,紫苏的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元瑾笑道,“难不成,是侯爷看不起婢女?”
顾珩却不接她这个话茬,而是淡淡地道,“在下自认,也不是什么面目可憎之人。娘娘何以这般不想面对我?若您怕殿下多心,却是大可不必的,您身边这么多丫头婆子跟着,殿下都知道。且殿下走前说了,让我好生守着娘娘。如今既是同娘娘下棋,也是想守着娘娘的安危。”
不过就是想下个棋罢了,说这么多的幌子。
那就下吧,既然他想下。
元瑾一笑:“既然如此,那敢问侯爷棋艺师承何人?”
“在下师承自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曾许安。”顾珩淡淡道。
虽然顾珩语气之中没有任何的炫耀之意,但是光曾许安这个名字,就足够震慑旁人了。
因为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曾许安,是闻名天下的围棋圣手。当年所收的弟子,亦不过是那么三四人。每一个都是耗尽心力培养而成,个个非凡品。
元瑾听了眉心微动,难道,顾珩竟然是她棋艺上的……同门师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不过也是,当初她跟顾珩下棋的时候,他还是个瞎子呢,肯定发挥不出圣手弟子的实力。他那时候求生意志极低,还有什么闲心下棋,没自杀已经是活得很坚强了。
这样说来,元瑾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兴趣。
纵横棋界这么多年,老师去世之后,她还没曾遇到过敌手。今天竟然遇到了老师曾教过的弟子。
她走到了石桌前坐下来。伸手一请:“既然如此,那侯爷请坐吧。”
其实顾珩主要是为试探她,当年他同阿沅下棋时,根本就没有尽实力。现今他已完全不瞎了,这棋艺水平自然是顶尖的,所以也根本就没想过,要认真地同元瑾下棋。
因此坐下之后,拿了白子,道:“娘娘先行。”
元瑾也并不客气,手执黑子先行,下了第一枚棋。
既然是先前老师的弟子,元瑾自然拿出了功力来应对的。
顾珩却是轻敌了,只顾着注意元瑾下棋时的神态动作,手下下棋并未思索章法。直到一刻钟之后,他突然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已山河尽失,布棋完全被打乱。而元瑾的黑子逆势而行,竟吞噬了他大片的白棋。
顾珩眉头微皱,起了慎重之心,手指轻轻敲着棋子,注意起棋局的走势来。
元瑾自然发现了他的神态变化,好像是终于郑重了,也不乱阵。只循着已经布下的棋局走,见招拆招,见气堵气。压得顾珩的棋喘不过气来。不过顾珩果然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的棋走成这样,早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他竟然还能抓住一线生机,与她缠斗起来。一直到再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微暗,顾珩把着手里的棋子,看了棋局半晌,确定自己的确是输了。
是的,真的输了,他一个围棋圣手的弟子,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姑娘。
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老师若是知道了,恐怕都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