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容九
时间:2018-10-20 09:40:31

  船身微微一晃,有人走出船篷,正是符宴归。
  不远处,可见两面对峙的峭壁间嵌着深潭,宛如龙门欲阖,他看准了方向,示意船家继续划水,却见水潭涌动间,零星几瓣白朵儿顺水而来。
  “拂晓落潭水,涧中白若纷……”他喃喃念了两句,眸光微微一颤,“是这儿了。”
  *****
  长陵回屋等过稍许,见其他武生陆陆续续都回到院内,独独不见周沁身影,自是坐不住了。她正欲去寻人,刚拉开门便见周沁跌跌撞撞地赶进来,后头还跟着个符宴旸,不等开口详询,周沁先道:“师父,舒、舒院士他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周沁缓了一口气道:“我给了他香囊,他拆开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师父你不是嘱咐我要跟着舒院士么,那我就跟着了,可我的轻功不好,跟到九连池谷边就跟丢了……”
  长陵眉头一蹙,“九连池谷?”
  符宴旸帮着解说道:“逍遥谷内最高的山是九连山,山下的池谷叫九连池。”
  长陵又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和周沁同去?”
  “亭姐别误会,”符宴旸道:“我只是刚好见小沁往那偏僻的林子里跑,放不下心才跟上去的。”
  周沁点头道:“是啊师父,要不是符二少跟着我,我都未必有命回来。”
  长陵一呆,“何意?”
  “我在九连池边没见着人,就想着上山看看……”
  周沁沿山路向上,一路上半个人未见,待至山腰,远远瞧有两个人影从山上下来,正要上前相询,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退到丛林中,一回头看去,正是尾随而来的符宴旸。
  她还当他是恶作剧,没来得及发作,就听有人道:“那老头儿就这么没了,他的学生不知会否起疑?”
  另一人呵了一声,“疑谁都疑不到我们头上,师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到此处,长陵心下已经生气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们看清他们的面容了么?”
  两个徒弟动作一致的摇了摇头,符宴旸道:“我们离得远,本来也不敢多看,而且他们都披着黑色的外袍,帽沿挡住了大半张脸,什么也看不着。不过,单听声音,应该都是上了年纪的,至少年过五旬了。”
  周沁急的哭腔都快出来了,“师父,他们说的是不是舒院士啊,如果是……是不是舒院士已经……”
  “不好说,只能先去九连池看一看了。”
  *****
  考虑到事态的发展太过莫名,长陵拉上了叶麒和七叔,五人趁太阳尚未落山前赶到九连山上,叶麒听了一路,也未能理清头绪,只道:“那些人既然是从山下来的,我们沿途上山顶去,瞧瞧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了,众人持着火把四处转悠,别说是人,就是飞禽走兽都没见着影,七叔地毯式搜寻了一圈,对叶麒道:“公子,这山顶边的丛林,未有动过土的痕迹。”
  周沁困惑道:“为何要瞧土?”
  叶麒一言难尽地叹了一口气,符宴旸道:“那些人提到‘就这么没了’,如果真的有谁落在他们手上,可能已经被毁尸灭迹了……现在这山头的土没有被人翻过,至少说明没人被埋。只是……这山上也没有其他的藏身之所……”
  叶麒走到山峰前,见长陵蹲在崖边往下望,问道:“你怀疑……”
  没说完,她好似忽然看到了什么,探下身一捞,叶麒忙搀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长陵直起身来,将手中一块碎布递过去,“是舒院士的儒袍……他跳下去了。”
  符宴旸听到话音立马步上前来,看到那碎布一时都哑口无言。周沁热泪立马涌了出来,“是谁,谁那么狠心,对院士下了这样的毒手……”
  “以舒院士的武功,能将他一朝逼退到悬崖下的,至少也得是武林盟十佬那样的高手。”长陵喃喃道:“我现在想不明白的是,他到底在香囊里看到了什么,为何会到这九连山上来?还有香囊,周沁只是临时给的,对舒院士动手的人,难道只是凑巧也在山上?”
  这几个疑问确是扑朔迷离,叶麒心中只是隐隐有了点轮廓,他望向幽幽的夜色,前方陡峭的山石与这九连山对峙,绕成弧状,幽谷好似被这些山脉缚成圈,虽然看不见下边的光景,但能想象到这种低谷地势,下头极有可能积水成渊。
  叶麒转过身,问周沁道:“你说你是在九连池跟丢的,池塘在哪儿?”
  *****
  池塘就在九连山的旁侧,不过十数丈的长度的小塘,岸边叠着不少鹅卵石,水塘清浅,一眼便能见到底。
  叶麒接过七叔的火把,顺着水流的方向偏头望去,却见水流淙淙,水源乃是山缝渗来的,推算过去,这山缝的另一头内应当也有内湖。
  长陵见他瞅了半天,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叶麒正要答话,就在这时,忽见一道黑影在池塘对岸一晃而过,他警惕道:“谁?”
  蒿草里的人闻言,直剌剌站起身来,“小叶子,是你么?”
  长陵本来打算出手了,听见这个声音,不由一怔,叶麒也呆住了,试探问:“师父?”
 
 
第一二五章 :真相
  狭路相逢, 未必就是敌人。
  迦谷和尚凭地冒起, 话音要是慢半拍, 小池塘立马能上演一场群殴戏码。
  迦谷一跃而来,同叶麒异口同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之后,又异口同声答道“我来找人”。
  意识到自己是外人的符二少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告了辞, 谁知刚迈出步伐, 长陵却叫住了他:“逍遥谷不太平,你一个人落了单, 谁知会不会出事……师叔, 他俩都是我徒弟,自己人。”
  符宴旸心底涌起了难以置信的暖意,尚没来得及剖白一番心迹, 就被长陵一抬手截住了,她问迦谷道:“师叔来找何人?”
  迦谷很少这般神色深沉,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长陵道:“这是你师父失踪之前留给我的书信,若非是我这次回了一趟天竺寺, 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唉,三言两语说不清, 你自己看吧。”
  借着火光, 长陵展开信, 信上一摞都是梵文,叶麒也瞧不明白,只是见长陵愈往下看脸色愈发苍白, 到最后连握信的手指都在颤抖。
  “信上说什么了?”
  长陵将信折上,“回去再说。”
  夜深人静,大部分武生为了养精蓄锐都早早安寝。叶麒带长陵和迦谷到自己的房中,让七叔在门外守着,陶风则蹲在屋顶把风,以防有人爬墙窥听。
  长陵将信重新端详了一遍,沉声道:“看来师父现在……极有可能被困在逍遥派中。”
  迦谷端起茶杯灌了几口凉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才快马加鞭连夜赶到逍遥谷来,不过这儿到了晚上就关门了,我只能翻墙进来,谁知就碰上你们了……”
  叶麒越听越懵,忙打断道:“停停停,你们能不能先给我翻译一下,这信上究竟写什么?”
  “一年前,师父游历中原,偶然救起被人追杀的茅山二侠曲云真,曲二侠知师父也会去武林大会,便连夜绣了一个香囊,托师父转交给清城院的茅三侠舒隽,交待不可提前给予。”长陵深深吸了一口气,“师父奇怪他为何不亲自去送,曲二侠却未明言,只说要赶着去救一位恩人。曲二侠侠名远播,师父自当允诺,两人自此分开。谁知,没过几日,师父途经龙门山礼佛时,竟远远看到一人从九连山峰顶一跃而下,那人正是曲云真。”
  叶麒一呆。
  “师父大惊失色,以他数日前之所见,难以想象曲二侠是会自寻短见之人。师父记起曲二侠提过救人,心中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后经询问方知……”
  “九连山下应是一水湖,纵然跳下去,也不会致命?”叶麒接道。
  长陵惊诧看向叶麒,“你怎知道?”
  “我今日站在山上时,也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九连山与周遭山脉焊连成谷,这万丈陡峰一旦跳下,想要出来就难如登天了……”叶麒微微皱起眉,“……然后呢?”
  迦谷看长陵兀自出神,帮忙接道:“然后师兄请教了龙门佛寺的住持,得知逍遥派开山立派之时,创教掌门曾命奇匠开凿过一个窟洞,山门一开可通向此闭谷,谷内幽静,极适合练功,一度成为那掌门人的闭关之所,谁知逍遥谷起了内讧,有不轨之徒借机关掉山门,将那掌门活活饿死在里头,后来逍遥谷新任掌门人上位时,便下了死令,除了历代掌门之外没人知道开启山门之法……再然后我师兄就写了这封信……”
  叶麒道:“就这么一页纸,师伯写了这么多?”
  “哎呀,有些是我补上的,你还听不听了?”看叶麒乖乖噤声,迦谷道:“我师兄与逍遥派的现任掌门有过一些旧交,想着能否请他开启上门,信上交待了,假若他始终没有音讯,说明他是被逍遥派的人困住了,他会想办法与其周旋,等我去救他,差不多就这样了,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叶麒看向长陵,“如此说来,那香囊的刺绣,多半就是茅山诸侠之间的暗语,其中应该也提到了此事,所以舒院士只看了一眼,就直接去了九连山,他跳下去,多半也是为了救人?”
  迦谷“啊”了一声,“舒老三也跳下去了?他难道就不知道在外头帮忙想法子把石门开了,这么跳下去做什么,陪着一起玩完儿么?”
  叶麒沉吟道:“也许,他原本并不想跳,只是被那几个黑衣人逼了下去……又或者,是到了不得不跳的地步……”
  长陵一言不发了许久,忽然抬头望着叶麒,问:“你觉得他们要……救的人,是谁?”
  她的瞳仁泛起了某种希冀的光,浓密的睫毛却在微微的颤,她觑着自己的神色,甚至没发现自己握着的信纸被手心沁出的汗浸透了一截。
  世情变幻千回百转,最怕不过黄粱一梦。
  没有把握的定论,叶麒甚少说出口,可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她,连“兴许、可能”这样的前缀都不忍放。
  “你是武学高手,如此显而易见的事,还猜不出么?”叶麒坐在她的跟前,托着下巴,眼角一弯,“曲二侠与舒院士出自同门,所修的心法当同属一支,他们一先一后跳到一个瓮谷中去,除了以内力救人,还能怎么救?”
  “也许……”长陵呼吸微微滞住,“他们救的是别的什么人……”
  “曲云真能义无反顾一跃而下,必是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逍遥谷内的境况,茅山三侠在立派之前共行江湖二十年,彼此之间有能够沟通的方式不足为奇,但他们三个应该不至于把暗语搞得门徒皆知吧?”叶麒轻声而又肯定道:“我推测,往外传递消息的人,应就是洛周洛大侠,而洛周救的……”
  “万一,”长陵不等他说完,抢声道:“他们要救的就是洛周呢?”
  “没有人会称自家师兄为恩人的,就像……”叶麒看了迦谷一眼,“就像我师父哪怕救咱们一百次一千次,我们也不会唤他作恩人啊。恩人,即有恩于自己的外人,既是外人,又怎么可能会是洛周呢?”
  就这俄顷的光景,内心早已翻腾成波,她倏然站起身,与此同时,叶麒握住她的肩把她摁回椅子上,“你该不会也想跳崖以证真假吧?”
  迦谷从凳子上跳起来,“千万别啊,万一下头的湖浅了干了,摔了个粉身碎骨怎么办?”
  “我没这么鲁莽,”长陵道:“我要先去查证师父是否被困于逍遥谷,以及关在何处,待见了师父之后,九连山下的秘密,自有分晓。”
  叶麒干咳一声,慢慢松开手,“你还记得在大昭寺的时候,为引我上钩,重犯囚室安排在何处?”
  “大乘塔?”
  “能关的住迦叶大师的地方,必得有高手坐镇,逍遥派内的高手以逍遥派掌门薛夫子为尊,但是他贵为武林盟十佬,自然不可能亲自看守,除此以外便是逍遥两老无尘子和无忧子,以及逍遥三徒鹿牙子、言星子和游鸿子,”叶麒道:“不过我们俩都是熟面孔,很容易识破,查证一事,还是交给师父和七叔来办。”
  *****
  以七叔办事之稳妥,加之迦谷来去无踪的帮衬,天还没亮,便探出了最可疑的所在。
  “此次逍遥谷开办武林大会,由南区至北区基本未见阻碍,只有东面的长生殿设了限,一整夜都有弟子轮流值守,”七叔道:“我借参拜神灵之故上前问话,他们警惕万分,并且声称长生殿非外人可进,迦谷大师趁其不备溜入殿顶,可见得殿后设有厢房,但其中一间虽然上了锁,此刻迦谷大师还守在附近,待到用早膳时辰,若然有人送饭食入内,便基本可以确认有人被囚于长生殿。”
  叶麒微微点了点头,“迦叶大师是得道高僧,逍遥谷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不杀人,便也没有亏待人的必要……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悄无声息的潜进去,不被察觉的将人救出来……”
  长陵问:“负责看守的高手,是那两个老头,还是另外三个徒弟?”
  七叔眉头微微一蹙,“这个,恐怕还得等迦谷大师回来才知晓。”
  迦谷回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众人都在伙堂用食,他翻进叶麒的屋内,一边拾了个馒头一边道:“看守的人是两个老头儿,应当就是那无尘子和无忧子了……他们俩分住两侧,天亮了一个去殿里带一群小徒弟敲木鱼,另一个则在院中或打坐或练功,光看那架势,武功应该不错,没动过手,也不好说。”
  “这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阵势……就算我们弄倒了守院的人,人来人往的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不好办啊。”叶麒在屋内踱了两步,“对了,今日大会,逍遥派是在第几场?”
  长陵道:“昨夜我问过周沁,在第三场,对手是云燕镖局的人。”
  叶麒一诧,“明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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