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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云山庄内。
沈曜听到消息,徒然从椅子上拔起,瞪大双眼问道:“西夏的人逃了?逃的是什么人?”
龙骧军副将跪在地上道:“魏少玄,还有慕容飞他们都逃了!皇上,趁他们尚未离开豫州,必须及时把他们拦下,否则一旦回到西夏,就……”
沈曜眼神中晃过一丝犹豫,随即咬牙道:“好,再拨两千人马前去追捕,若不能将人带来,提头来见!”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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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日到夜晚,整个逍遥谷都陷入了生死搏斗之境。
山门之外,羽林卫与龙骧军强强联手,依旧久攻难下。
洛周留守石室,曲云真与舒隽也加入战圈,一圈圈攻来的军士被杀退之后,很快又锲而不舍地一拥而上。
山门脚下,踩的已经不是溪流,而是层层叠伏的尸身。
连续几个时辰毫不停歇的厮杀,别说是其他人,就连长陵都开始神识飘忽起来——若换作是以前,这样级别的兵阵再斗个三天三夜也是稀疏平常,但她自复生以来体力早大不如前,就更别提为救长盛所流失的源源真气了。
叶麒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然而刚往前一倾,奇经八脉钻心的疼生生让他止步。
尽管在所有人看来,越二公子周身三丈内,是阎罗王的修罗场,但他很清楚,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这么无休无止的打下去,何况,纵是长陵撑了九连山,等着她的还有另一座道“五指山”。
想到这里,叶麒心中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微微弯下腰吐出一口血,双手撑住膝盖,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畏惧之意。
本以为今夜只要这一劫,他事先铺好的后路足够助她顺利渡过难关,可符宴归显然已在龙门地界——这将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如果他还能空出一两日寿期,他有十足把握能与之一搏,但现在……他大限将至,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发生的种种——沈曜遭算计自顾不暇,或败或亡;符宴归力挽狂澜,收拾残局……再然后闯进来,在贺家军赶到之前所有人都会落入他的手中。
包括长陵和长盛。
是,他不会伤害她,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她,得到她的人……得到她的心。
符宴归的手段总是层出不穷,他本就有超乎常人的耐心和毅力,他能设计出无数种闻所未闻的花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再加上他对长陵近乎魔怔的执念和追悔莫及……
纵然他求而不得,也绝不可能放手。
叶麒抬额,望着长陵在夜风中挥剑激战,哪怕人已到了强弩之末,眼神和剑意却丝毫不见疲软。
这就是强者之道么?
不是天生的无坚不摧,而是不论处于何种境地,但凡尚存一丝希望,哪怕孤注一掷,也要笔直向前,绝不迟疑。
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深入骨髓。
喜欢到……只是这样看了一眼,即将陷入死寂的血肉之躯都能在一霎间“复苏”起来,宛如回光返照一般,从头到脚都活络了起来。
叶麒缓缓站直了,只一顿,便往湖水方向而去,七叔和符宴旸看他突然健步如飞,都吓了一跳,七叔忙跟上前去,“公子……”
“唤飞鹰,”叶麒利落道:“我要带封信给陶风。”
七叔立即吹哨,盘旋在上空中的飞鹰很快落在肩头,他按照叶麒所念写完了字条,神色仍是有些迟疑:“明月舟既是雁国人,此番动乱自己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来搭理我们的死活呢?”
叶麒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正是当日长陵落在五毒门的鎏金戒。
“让陶风把戒指给明月舟,他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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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不懂杀戮与博弈,静默凝视夜色悠长。
贺家的高手所剩无几,龙骧军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退去,剩下的羽林卫精疲力竭,就在他们不知是该战还是该退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这动静长陵和舒隽等人也听到了,他们握紧手中的兵器,不动声色的调匀呼吸,静待新一轮的厮杀。
外头的人是杀进来的,始料未及的是,他们的目标是羽林卫。
长陵心中惊疑不定——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来者会是什么人?
答案很快浮出水面,一柄环首刀倏地一晃而过,顷刻间将十来个意欲落荒而逃的羽林卫脑袋搬家。
明月舟闯入山谷时,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怎么来的会是雁国太子?
长陵也呆住了,不等她开口相询,明月舟视而不见般穿过她身畔,径自出手将薛夫子从符宴旸手中夺了下来,倒退几步,低声对薛夫子道:“薛掌门,当日你们助本王进谷便说好了要保证我们全身而退,如今逍遥谷外遭围,贵派长老说您知晓其他逃生之道,托本王救您出去。”
凭空多了根救命稻草,薛夫子如何不捞?
他浑身早已疼的难以思考,迫不及待道:“本座自然知晓出谷的密道,只要王爷救我出去……”
“好,希望薛掌门不要食言。”明月舟带着薛夫子在天魂天魄的掩护下退至山门前,临走前犹不放心道:“若是让他们出去,我们的行迹也就败露了……”
薛夫子连连点头,但他双手已废,只能凑向明月舟耳边极轻道:“右门水下,有卵石呈北斗天枢阵,移石为天权阵,此乃开合之法。”
明月舟点了点头,突然间扯高嗓门,复述了一遍道:“右门水下,有卵石呈北斗天枢阵,移石为天权阵!”
“你……”薛夫子怒瞪明月舟,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勾魂刀一刀在他颈上划过。
这时,明月舟的上百号人马俱已入谷,七叔眼明手快掠至山门前,拨动水下石阵,轰隆一声,山门缓缓阖上。
长陵盯着山门怔了半晌,等她反应过来时,第一反应是扭过头去寻叶麒的身影。
一眼就找到了。
叶麒也在看她,目光交汇时,周遭所有的背景都被湮没了。
看到他还活生生的站在那儿,眼眶一热,连暮陵剑都险些握不住了。
长陵踉踉跄跄的往前,不知怎么地,方才仿佛还能杀敌千百的力气,这一刻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连走几步都尤为吃力。
她一心念着那颗紫金丹,她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但这家伙总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顾虑,所以这次说什么也要亲手给他塞嘴里去。
可惜十步之遥,只行到一半,眼前的天地猝不及防地旋转了起来。
长陵咬着牙不让自己晕过去,可是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她极力看了他一眼,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到她栽下去的时候,叶麒想要上前扶人,然而身子前倾时足下一软,他跌入浅水中,就这么看着她落入了明月舟的怀中。
明月舟一把将长陵横抱而起,三步并作两步送到岸上,神情焦灼道:“她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舒隽与曲云真上前为她把脉,舒隽道:“二公子内力损耗过大,心力交瘁才会昏厥,还好不妨性命,歇一夜应能醒转。”
明月舟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叶麒在七叔搀扶下走来,蹙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还有那些羽林卫,不都是东夏人么,为何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叶麒示意七叔松手,他抬袖为揖,认认真真地鞠了一礼道:“贺瑜在此先谢过三王爷相救之恩,若非三王爷及时赶来,这山门今日就关不住了。”
明月舟瞥了他一眼,“别,这损招是你出的,本王可不敢冒领……不过要不是本王来,你也确实收不了场,等长陵姑娘醒来了,别和本王抢功劳。”
叶麒淡淡一笑,“好。”
明月舟看他如此拘谨,反倒有些不自在了,“行了,小侯爷你算无遗策,不论外头多乱,之后自能应对,想来贺家的兵马已在来途了吧?”
叶麒道:“若无意外,明日天亮后应当能到。”
“那就好。今夜本王赶来,并非是为了你,侯爷也不必言谢。”明月舟低头望了长陵一眼,有些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你不必得意,经此一事,只怕东夏你们也待不下去了……纵是她声望再高,也抵不过你们中原的人心叵测啊,到时要是你护不了她周全,本王可能随时会将她接走……”
叶麒道:“如此也好,那就请王爷带长陵走吧。”
明月舟觉得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贺某即将离谷,”叶麒缓缓道:“请王爷到此,便是想在救兵抵达之前,请你庇护长陵周全。”
第一四零章 :别曲
“咚——”。
午夜的山钟回响格外厚重, 仿佛带着几分唏嘘, 沉重的叹这一夜纷争扰攘。
符宴归负手立在山巅之上, 看前方富云山庄的上空被火光映的猩红,温润的眉眼泛着意味不明的光。
侍从匆匆踱至身后,道:“如符相所料, 那般武林人士得知皇上所在之后, 便冲出逍遥谷直往富云山庄,庄内已经连放出五道求救焰讯, 龙骧军撤离大半, 剩下的中常侍和羽林卫应当是抵挡不了多久了……”
“那就让他们再抵挡一阵子吧……”符宴归微微抬起下巴,“等到实在挡不住的时候,我们再派援军‘意思一下’便是。”
侍从不敢轻易揣测, 只道:“若是皇上得幸逃脱,那……”
“皇上怎么可能逃脱的了呢?”符宴归的语气平静地好像只是在聊天气, “记住,皇上是死在西夏人手中的。”
侍从不自觉打了个寒噤,随即道:“那, 那些武林人……”
“皇上遭此大难,我们身为人臣, 岂能姑息纵容?”符宴归道:“参与袭击山庄的人, 自是不能留的……但其他的武林人士, 还是要先尽力救之,再以安抚为主,毕竟……我们没有必要与天下的武林人为敌。”
“属下明白。”侍从抱拳, 正欲离去,突然另一个副将慌慌张张赶来,跪身道:“丞相,有人看到二公子出现在九连山的山谷之内……”
符宴归倏然转身,“九连山谷?”
“听闻那山谷一度被羽林卫开启了山门,皇上专门派了一支精发誓要擒获薛夫子等叛逆之徒,可是羽林卫龙骧军他们攻了一整日,几乎有去无归。”
符宴归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能令羽林卫和龙骧军都栽跟头的,只有可能是她……
“谷内还有什么人?”
“听闻有贺府的高手,还有荆……就是那个自称是越二公子的女子,哦,我们的人还看到了舒院士。”
舒隽?
符宴归眉头蹙起,“之前不是说逍遥谷的长老将他逼得跳崖了么?”
“属下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他们笃定看到的就是舒院士,还有一个人像极了曲云真,总之他们都在其中……现下山门已关,我们也不能确定还有什么人困在当中。”
符宴归反应神速的回望着对山的谷底方向,一刹之间,往事忽尔闪过,脑海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光影交叠在一起。
曲云真……舒隽。
符宴归喃喃道:“茅山……三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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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石室时,迦叶和迦叶正收掌调息,长盛虽说未醒,面上气血已恢复不少,洛周将他扶回榻上平卧,见叶麒步入室内,恭谨颔首为礼,避退离开石室。
迦谷看他来了,忙去搭他脉息,一搭之下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什么。
“大公子的情况如何?”叶麒问:“可好转了么?”
“托侯爷福,大公子已然度过险关,当下还需静养,等人清醒才算得救。”迦叶迈步上前,亦想替他摸脉,叶麒不觉痕迹地抽开手,笑了笑,“无事就好,师父与师伯想必耗力颇重,也当及时调息。”
迦叶瞥了一眼他的面无人色,低低诵了一声佛号,问:“侯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打算即刻离谷。”
迦谷一惊,“离谷?就你现在这……怎么离谷?”
“自然不止我一个,除了我家的高手之外,我还想请曲二侠和舒院士同行……”叶麒道:“只是现在大公子不宜动,长陵也还没醒,我恐天亮之后还会有一场恶战,到时还请师父与师伯多多照料了……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些金疮药还有软骨散,姑且先收着。”
迦谷看他一股脑将兜里的几个瓶瓶罐罐都放到桌上,心底着实难受,“要这些做什么,你……”
叶麒硬塞了一罐给他,“反正我也都用不上了,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迦谷听到“用不上”三个字,哑然片刻道:“你就不能等她醒来再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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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水汽丰沛,明月舟在石洞内升了道篝火,又扒下几个手下身上的毡裘铺在地上,好让长陵躺的舒服一点。
洞外偷瞄的天魂看自家的王爷跟个大傻子似的蹲在地上裹‘枕头’,实在匪夷所思,悄悄凑到天魄耳边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王爷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天魄倒是见怪不怪,“救命之恩、天人之姿现在又加了个传奇身世,也不怪王爷惦记……”
天魂听着觉得有理,忧心道:“可这越公……姑娘不是贺侯的未婚妻子么?若是王爷想要横刀夺爱,我们是不是……”
“王爷没发话,我们还是不要妄自揣测。”天魄轻声道:“何况贺侯不是说要走么,我看他那样子,这一走,是回不来了了……”
“你们说谁回不来了?”身后忽然蹦出一个颇为不悦的声音,天魂天魄同时回头,同时吓了一个大跳——这女子姿容俏丽,却不是长陵是谁?
“你、你不是……”天魂又回头往洞内看去——不对,长陵本尊分明还躺在里边啊!
天魄脑袋来回转了几遍,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长陵”,才发现了一点儿不同之处——个子矮了一头,眼睛圆了一点儿,冷冽的气质不见踪影,几丝蓬卷的秀发垂在肩上,居然有几分俏皮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