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轻轻一咳，他知觅儿素来仁善，眼中从未将人分次序等级。但白脸已有人扮，黑脸，还是需得他来才行。
掩住眼中温柔之色，再抬头，依然表情严肃：“你可是掌事之人，我要问你，这几千水族，为何栖身在这已被天界封存的洞庭府内？你们可知，此处既被封存，按律不可入内？”
那老人神情凄惶，他知此事，已是避无可避，索性闭目道：“吾等乃是洞庭水族分支，我亦不算掌事之人，只略略比这帮孩子，多活近千年而已。”
“我们一族在这洞庭水泽，已延续几千近万年，只是一年前，掌管洞庭湖的洞庭君因谋逆被诛，我们洞庭三万水族，也被定性为洞庭余孽，被发落异乡。幸而水神对我们颇为照顾，经常遣人来看望我们，交予我们一些食水，我们才能苟延残喘至今日！”
“只是这半年来，水神殒身，我们洞庭一族，便成了人人欺凌之辈！我们流放之处，乃是菏泽湖，那菏泽君，似与天界之人串通一气，竟要将我一族，赶入蛮荒之海。我们皆知，那蛮荒之海，潜藏着上古凶兽，我族若进，怎会还有命在？”
“是也，我们只好拼死相争，但到底，也只逃出这区区几千人。其余近万人，恐怕已被赶入蛮荒之海了吧。”
“这六界虽大，已无我族容身之处，去哪，也到底是寄人篱下，去哪，也到底是被欺凌。于是我们，还是冒着违反天规之险，回到了这洞庭湖，藏身于这洞庭府。但现下，我辈皆知我族气数已尽，来着，也不过是默默等死而已。”
“还请夜神谅解，我族，也只想能生死在这故土之上，殒身于千万年来熟悉之地，就可圆梦了。”
待到老人讲完，润玉和阿锦，双目皆含了泪。尤其润玉，更是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阿锦在一旁，默默伸手扶住他。他慢慢闭了目，斟酌了一下，然后说：“我原以为，洞庭湖三万水族生灵，纵使寄人篱下，也能留下命在。万没想到，这六界，又何有我族容身之处！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安身吗？”
那长老面色一凝，震惊的看着润玉，终于从他玉塑面容之中，认出几许洞庭君的影子。
这下，他颤抖着，也落下了泪。
他慢慢，弯下身子，给润玉行了礼。
“恕我等眼拙，竟未认出洞庭君之子。您可是天帝长子，名润玉？到底还是感谢夜神庇护，一年前，身受三万道雷劫，护了我三万洞庭水族性命。”
他擦了擦眼睛，又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润玉的面容：“我等万没想到，护我水族之人，竟是如此年轻，孩子，当时，一定很疼吧？”
一下子，润玉根本承受不住，他倒退几步，背过身去，紧闭的双目，有晶莹泪水滴落。
但再抬眼，他眼神坚定。
“无妨。那时，我既可护三万洞庭水族性命。如今，我亦可护得。”
“不知长老，可愿为我指路那蛮荒之海？”
........
因蛮荒之海路远，他们于是商量先在此歇息一晚，明早上路。
阿锦自己，一出门，必带不少干粮，但到底是供不了这近千水族，她先把所带的干粮交予长老，自己用所带灵米，替润玉熬了粥。
将粥碗端入房中，再掩上门，见润玉正在坐在矮几上蹙眉发呆，她慢慢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小鱼仙倌，吃点东西吧。”
润玉见是阿锦，方才展颜一笑，只是笑容也带点悲意：“觅儿，我没胃口，这三万水族生灵，已有半月未曾吃饱过肚子，我一想到这些，就.....”
阿锦一下子坐到他身侧，搂了他的腰：“我知.....但是，这顿饭，我们不能不吃。你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时，怎可糟蹋自己身子？”
润玉闭了目，好歹还是又笑了一笑：“是的，觅儿，我肩上现下，确实不是仅悬着我一人性命。是我偏颇了。”
阿锦托了自己的脸，眼眶又红了：“只是你现下身子未愈，眼睛也未全好，去找那上古凶兽，我心中....实在担心....”
润玉收了脸上笑意，全身靠于阿锦身上：“觅儿不必担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并且，既生而为神，拥有这漫长生命，怎能不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一仗，我必须要打，并且，必不能输。”
阿锦心脏颤动，知道自己拦不得。这是他的责任所在。只是，看着润玉侧脸，他的眼睫毛那么长，像蝴蝶欲飞，如此美丽，却在她心里脆弱无比。
她闭了眼，不想再看。
但润玉五官上每一处细节，都在她心底被细细描摹：“我却不知，原来这六界，还有如此藏污纳垢之所。原来，流离失所之人，若无权势傍身，竟是人尽可欺。”
“觅儿生于花界，花界因被天帝和水神刻意庇护，一直十分平静，而后又....一直呆于二弟身侧，在他身侧，你怎会看到半分阴影？你的眼睛里，一直看的是面上的光明，却不知，这六界，早已风雨飘摇。因座上几人私欲，就会有千万生灵无处安身，食不果腹。”
“何况这天界，看似光明无比，但却是....最为藏污纳垢之所。”
他不欲多说，见阿锦神色严肃，又轻轻笑了：“但觅儿，你不必知道这些。我定能护你无忧，让你的眼睛里，永远只有光明。”他在心里暗道，即使让他的眼里，只有黑暗，也在所不惜。
阿锦鼻尖通红，她吸了吸鼻子，抱着润玉的身子。他那么瘦，却总以一己之力，想扛起所有。天道因果，责任义务，他都要一人去扛！
这尾受尽磨难的小白龙，以一己血肉之躯，担当了洞庭湖三万生灵的守护神！
他总是这样，花神水神殒身之仇，他要担。生母被利用迫害之恨，他要负。水族三万生灵的命，他要扛。
还有这风雨飘摇的六界，他也想用一己之力，去努力改变。
这些都是，那些藏在自己的壳里的所谓上神，不想担，也担不起的。
阿锦红了眼，握住他冰凉的手腕，心里暗暗想：“你护六界，我只护你。”
你本是九天应龙，龙的命运，你怎会担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心酸啊，垃圾香蜜，只有小白龙一个，在努力改变这个世界。
凤凰此时，还沉浸在他父王母后塑造的千秋大梦里，沉浸在情爱里。
你护六界，而我护你。
谢谢【灵囿年卡会员】的地雷。
悲惨的是，天帝玉越写越a，我本想20万字把此文了结，原计划是10.7号之前结文开新坑，但现在字数完全撑不起我的设定想法...现在11万字感觉进程没过半....现在感觉结文遥遥无期......我有些慌了。
第49章 你护六界，我只护你1
“夜神哥哥，仙子姐姐.....”门外有人敲门，阿锦去打开，只见方才他们在洞庭洞口的那个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怯怯的盯着门内。
她小手捏着自己的衣服边缘，局促的对着阿锦咬了咬唇，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阿锦的心一下子化成了水。
她蹲下去，又摸摸小孩毛茸茸的发顶：“怎么啦？找我们有事吗？”
小朋友看起来还是十分不安，她小心的说：“我妈妈刚才骂过我了，说我没有礼貌，没有好好向夜神哥哥和仙子姐姐问好。”
阿锦一下子被逗得笑起来，她看了看身后的润玉，然后牵了小孩的手，把她带进门来：“姐姐现在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你还得向夜神哥哥再说一次。”
润玉的眼神一看过来，明明是温柔如水的眸光，却让小孩子又一抖。她一下子语气里带了哭腔：“夜神哥哥.....抱歉.....”
阿锦又笑了，她走过去，抱起了小女孩，说：“别怕，哥哥一点都不凶。”
润玉看着这一幕，唇角带笑，“没关系的，你叫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叫....容声，大家都叫我小容。”
小容看润玉的衣服上，有细细灵纹闪动，似是鳞片，一下子分外好奇，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袍子。这才抬头问：“我们鲤鱼精的衣服，都是彩色的，哥哥，你的灵纹怎么会是浅蓝色的？我还从未在这洞庭湖，看见浅蓝色的鱼呢！”
阿锦一下子又被逗笑了：“哥哥是龙，不是鱼。”
润玉倒是并不介怀，也粲然一笑：“是鱼是龙又有什么区别，我从小倒是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尾鲤鱼，现在想来，做一尾鲤鱼，倒是极为快乐的。”
小容一下子也笑了：“对，做鲤鱼当然好啦，看我们的衣服多漂亮。好多水族，都羡慕我们呢。”
她一下子像想到了什么，从阿锦身上爬了下来：“娘亲还要我早些回去，我得走啦，哥哥，姐姐，再见。”
刚走到门口，她又回过身来：“哥哥，姐姐，这个送给你们。”
在她的手心里，捧着一捧细白的珍珠。珍珠虽小，但每一颗都颇为圆润，想必是用过心思挑的。为了收集这捧珍珠，她一定走过许多地方，还仔细对比了每一颗的形状。
阿锦遂笑着收了。
回过头，她将手头的珍珠，倒了一半在润玉手中：“这是小容送给你的。”
他拿起一颗，对着灯细细看，露出了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
这是阿锦最喜欢的笑容。不像那些安慰的笑，苦涩的笑，悲凉的笑。他总是对着她笑，但大多数笑容，都含着太多别的情绪。
润玉默默笑着，然后说：“今天我收到了好多礼物。”
阿锦又靠过去，抱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好高兴。”
“怎么了？”
“我想看到你收到更多礼物，因为我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喜欢的东西太少太少。你每多喜欢一样东西，我都觉得好快乐。”
身边润玉好久都没有说话。久到阿锦觉得奇怪，直起身子看着他。
只见他用一种，又温柔，又悲伤的眼睛定定凝视着她。许久，他才偏了头，不再看她：“觅儿，你这么好，我怕我不值得。”
阿锦于是蹲在他身前，也定定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目光坚定无比，容不得他丝毫犹疑。
她就这样，既倔强又坚持的一字一句告诉他：“不，你比谁都值得。”
..............
第二天一早，润玉、阿锦，还有那水族长老便向蛮荒之海驾云而去。
润玉本不想带阿锦去，但阿锦着实不放心。虽知道自己战斗力确实不行，但她再三向润玉保证，必不会成为他的拖累，必定会好好在远处躲着，绝不让他分心。
保证了好几次，润玉只用他那双如同沉着最深的湖泊的眼睛，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觅儿，此行危险，你可知道？”
阿锦双手抱头，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我知道我知道！我绝不会鲁莽行事！”
然后，她抬头，表情倒是颇为认真：“我知道，我灵力低微，一不小心，会成为你的拖累。你此番战役，千险万险，我怎能让自己，成为你的软肋？”
润玉又是轻轻一笑，他最近露出的笑容，比之前近千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虽表情温柔，嘴巴倒是没有客气：“知道就好。”
.....
这一程，确实颇为遥远。纵使是上神润玉驾云来带，也将将三个小时才到。
只是不知这三万手无寸铁的洞庭水族，要行这么远的路，爬过这么多的山，究竟要多久？
阿锦轻轻叹息，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虽无风，但海面上却还是浮起波澜。
那龟长老默默退在一边，又对润玉作了一揖：“夜神，就是这里了。想必我族其他族众，也在这深海之中。”他心中不无悲哀的想，离他逃脱已过两三日，不知这海底，是否已摆满了洞庭水族累累白骨。
润玉轻轻点了头，然后就在空中踏步，一步一步走进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