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璎依依行了一礼,迈步走进珠帘内,缓缓落座,一双素手按在丝弦上,波动出音。
一曲耳熟能详的《花弄裳》,虽没有惊艳的技巧,却因着弹奏之人的绝色而让人忘了去计较其他的不足。
见三个男人的目光皆全神贯注地注视在夏璎身上,薛媚勾唇满意一笑,退步出了房门。
雅间内只剩下夏璎和三个男人,赵青的目光从夏璎进来那一刻起就不曾离开她一寸,而那两个狄国人先是交头接耳地用夏璎听不懂的话嘀咕了几句,随后也将目光投向了她。
夏璎眸光流转,手上动作纹丝不乱,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与赵青并排坐在一起的那两个狄国人。
他们的穿着打扮与京城中那些狄国商人并无一二,但单从他们的坐姿来判断,却绝非寻常的狄国百姓。他们的腰间隐隐露出一块腰牌来,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
狄国因长久生活在草原上,性子随意,养成了席地盘腿而坐的姿势,而这两位却是跪坐在席位上,这是狄国王庭才有的礼仪坐姿。
一个人即使伪装的再好,不经意间也会暴露出习惯来。
夏璎暗自想着,这两人的身份绝不会简单。看来景煊想的没错,丞相府怕是与狄国早有了勾结。只是眼下单凭这无凭无据的猜测,恐怕也不能将赵家父子怎么样。
“姑娘,你的音乱了。”赵青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细长的双目中透着精光,紧紧盯住夏璎。
夏璎面色平静不乱,手上的动作停下,将琵琶靠在一旁,起身行礼低声道:“奴家失礼,还望公子海涵。”
赵青手掌撑在桌面上站起了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璎,缓步走到她面前,屈指勾住夏璎的下巴让她仰头与他对视,目光中透着惋惜,“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本公子又怎舍得怪罪。”他盯了一会儿夏璎的黑眸,放开了勾住她下巴的手,又去拉起她的小手摊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玩弄摩挲,“一双拿剑的手,弹不好这琵琶,再正常不过了。”
夏璎一愣,脸上做出不明其意的样子,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奴家不懂。”
赵青但笑不语,只是朝那两个狄国人扫了一眼,那两人脸上也报以同样玩弄的笑意。
“我赵青虽然好美色,却还没有蠢到被美色迷了眼。派你来的人,实在是太小瞧我了。”赵青突然伸手揽住夏璎的腰,将她贴近自己,暧昧一笑,道:“不过你的主子既然这么客气送了位美人儿过来给我,本公子倒是很乐意收下。”
闻言,那两个狄国人也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其实自打夏璎踏步进来的那一刻,赵青就察觉出了异样。他见过美人无数,妩媚的,清冷的,打眼一看,便知如何应付。夏璎只是临时学了几分样子,骨子里的杀气却无法掩藏,又怎能轻易骗得过他。
夏璎见被他识破,眼中闪过寒光,素手按在赵青的胸膛上将他用力推开,身形一闪,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她站立在赵青十步之遥的地方,单手负在身后,冷了声音道:“赵公子,奴家只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孤女,卖身此处也只为求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赵公子恐怕是多想了。”
“是吗?”赵青一挑眉,冷笑道:“那你腰间的软剑,难道是拿来为本公子切果子的吗?”
夏璎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故意将手放在她的腰间,原来是为了探她的虚实。
既然已经被他看穿,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眼下只能先逃出去再做打算。
夏璎当机立断,闪身准备从身后的窗子处跳出去,却不想赵青早就洞察了她的意图,抢先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只间隔了半个手掌的距离,夏璎戒备地往后挪动了几步远离他,那两个狄国人此时也站起身,一左一右挡在她的身后,与赵青形成了包围之势。
这赵青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温雅公子,却没想到竟还藏了一身的功夫。
第3章 女护卫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街道上一片寂静,唯独溢春坊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嚣。丝竹声混合着放荡地笑声从墙头突围出来,扰的人心里莫名烦躁。
景忻正坐在马车上闭目等待。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修长的手指扣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所有的计划在脑海里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他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心里惴惴不安。
突然,马车的棉布车帘被掀开,一个人影趔趄了一下,跌了进来。
景忻猛地睁开眼,从漏进来的灯光里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
他心上一惊,心脏咯噔跳了一下,慌忙倾身上前扶住进来的人,紧张问道:“夏璎,你受伤了?”
夏璎额头上满上细密密的汗珠子,一只手按住胸口,有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来,她咬了咬嘴唇,忍着疼痛道:“王爷,属下办事不利,被赵青发现了破绽。”
“别再说话,先回去治伤。”景忻扶住夏璎,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扭头朝车外呵道:“去祁王府,快!”
溢春坊位于城北,而睿王府位于城南,两个地方垮了整个京城。此时去景煊的祁王府是最近的距离。
夏璎靠在景忻的肩膀上,一张脸失了血色,几缕黑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身上的衣服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她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却还是强撑着跟景忻汇报道:“王爷,赵青这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您和祁王殿下一定要小心提防他。”
刚才与赵青三人交手,夏璎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三人死死钳制。再加上身上繁复裙装的羁绊,她更是施展不开动作,以至于几次被赵青的剑刺伤,若不是身后其中一个狄国人露出了破绽,她恐怕此时已被他们擒住。
“夏璎,”景忻的手握住夏璎的肩头,听着她渐渐沉重的呼吸声,歉意道:“别再说了。是本王考虑不周,不该让你去冒险的。”
祁王府的管家张德站在府门口,正要吩咐门丁关上府门,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他从门内出来,将灯笼举高照亮了视线,眯了眯眼,才看清马车上挂的是睿王府的灯笼。
他提了灯笼疾跑出来,待马车停下,躬身站在马车一侧,恭声道:“睿王殿下,王爷正在书房……”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景忻已抱着夏璎从车上跳了下来,没有跟他废话,直直往府门内进,只扔给他一句话,“去把府内的太医请到三哥的书房。”
张德没看清睿王怀里抱着的绿衣女子是谁,只看到睿王那张向来都是不急不躁的脸上此刻满是紧张,便知事情的严重性。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提了衣袍便匆忙去请太医去了。
沿着长长的游廊,景忻抱着夏璎疾步走在前面,将几个随从远远甩在身后。不断的有祁王府的丫鬟护卫向他屈身行礼,他却顾不上看他们一眼。夏璎此时已经留了太多的血,再加上马车的颠簸,致使她神智开始有些不清。
她昏昏沉沉地靠在景忻的肩膀上,只觉得一路被景忻抱得很紧,但他的脸却是越来越模糊。
“三哥,三哥。”还没到书房门口,景忻便开始连声叫道。
书房门被景忻撞开,景煊的眉头微皱,刚要出声斥责,抬头却看到景忻怀里抱着一个女人着急忙慌地往里进,两人身上的形容皆是狼狈。
“三哥,夏璎受伤了,”景忻来不及请示,便径直将夏璎放在了书房内间景煊平时用来小憩的软榻上,“我已经命管家去请太医,三哥你懂医理,快给她看看严不严重。”
景煊站起身,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难得地闪过一丝异动,不过那也只是转瞬即逝而已。
他来到软塌旁,淡淡扫了一眼满脸是汗的弟弟,才将目光落在塌上躺着的人。
此时的夏璎与往常不太一样。
她闭目躺在那里,卷翘的睫毛搭在眼睑上,脸上丝毫没有了以往的倔强冷傲,软软弱弱地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娇弱女孩儿,一张小脸过分惨白,只有那被涂抹了口脂的樱唇上有着一抹鲜艳的红,让她有一种异样的美。
景煊先是一愣,随后才矮身坐在软榻上,将手搭在了夏璎的手腕处。
看他一直默不作声,景忻擦了把汗,着急道:“三哥,到底严不严重?”
“失血过多,”景煊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放在夏璎手腕处的手,又去掀开她伤口处破掉的衣服查看,“伤的很深,但没伤到要害,不算严重。”
“这还不严重?”见他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景忻有些想揍人,“流了那么多血,再晚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景煊起身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衣服上也染上了一片血迹,问道:“你是否受伤?”
“没有,”景忻随口答道,目光却始终盯着夏璎,急躁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门口传来张德急急慌慌的声音,伴随他的声音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太医。
太医被管家拖拽着进来,扶了扶头上跑歪掉的帽子,刚要行礼,便被景忻阻止道:“行了,快过来看看夏璎的伤。”
太医慌忙回了声“是”,躬身走到软塌前,放下药箱着手给夏璎诊脉。
景煊和景忻自觉退到一旁,静静等待着太医的诊断结果。
不一会儿,太医起身行礼道:“王爷,夏护卫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待臣给她上了药止血再包扎好伤口,调养一些时日,便可无碍。”
“那还不快点上药。”景忻着急道。
太医被他这一呵,差点乱了阵脚,颤着手从药箱中翻出一个药瓶来,又行了一礼道:“还请两位王爷暂且回避,臣这就给夏护卫上药包扎。”
“你要怎么上药?”景忻正要转身出去,却听到一直立在一旁的三哥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臣……”被他这样一问,太医不知怎得竟有些心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个姑娘家,又伤在那个位置,自然是有些不便。但作为医者,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听王爷的口气,显然是有所顾虑。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煊不耐道:“行了,把药留下,你们都出去,本王亲自给她上药。”
“三哥,”景忻震惊地看向他,又看看躺在那里的夏璎,“你这是……”
“阿忻,带他们先出去。”景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第4章 女护卫
考虑到夏璎的伤势不能耽搁,景忻不再多说,带着管家和太医退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重新关上,景煊坐在夏璎身旁,将她身子抬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面上没有任何的迟疑,亦没有任何的扭捏,他神色淡漠,小心翼翼地将夏璎身上的衣服一层层褪到伤口以下,露出了她单薄的肩头来。
当黏在伤口处的衣服被剥离时,夏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疼痛地刺激让她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看到景煊正垂眸摆弄着手中的药瓶,而自己却是褪了一半的衣衫躺在他的怀里。
夏璎从小接受训练,对男女之间的情感没有任何接触,在她的眼里,这世上只有死人和活人的区别,至于男女之别,她并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的接触,她倒并没有什么在意的。
以前做杀手的时候,受伤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没有人照顾,也没有人心疼。夏璎总是自个儿草草上些伤药便算了事,还从未有人这般替她细心上药。
即使现在的夏璎已不是原主,她依然能感受到她内心那种从悲凉到麻木的变化。
先前的残酷训练早就练就了她一颗冰冷如石的心,这突如其来的一点温暖,竟让她有些不适。
她勉强地动了动身子,涩然出声道:“王爷,这点伤属下自己医治就好,不敢劳烦王爷照顾。”
景煊一只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固定住,神色淡淡,语气亦是淡淡,“别动,等你能够抬得起胳膊,本王自然不会再亲自动手。”
她的肩膀很消瘦,肌肤莹白如雪,连着肩膀的锁骨深陷,与细长的脖颈形成一处诱人的弧度。只是那迷人锁骨下那一道狰狞的裂口处翻着红肉,看得人心疼。
景煊第一次意识到,一直站在自己身旁保护自己的,竟会是这样一副单薄的身子。
若是生在富贵人家,依她现在的年纪,应该还是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任性撒娇的小姑娘吧,也或许是个被丈夫百般宠溺地娇娘子。
他微微皱了皱眉,停止了这莫名其妙的设想,打开手中的药瓶,将瓶中的白色粉末小心倒在夏璎的伤口处,听到夏璎无意识地“滋”了一声,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面上神色微动,却又很快隐了下去,低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