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和安的眼睛,有些犹豫。
“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我是你男朋友。”和安收敛了刚才痞里痞气的表情,“我们不是一夜情也不是艳遇,我们都没打算只在这个小岛上恋爱,等离开小岛就分开。”
“所以我希望你有疑问的时候,不要看我脸色,不要等你觉得时机到了再提出来。”他看着贝芷意,“我希望在我面前,你可以无理取闹。”
她对他有很多疑问,他都知道。
她一次都没问过,每次都是等到维克多或者依坦推一下,她鼓起勇气问一下。
她特别的懂事,特别的知道分寸。
她从来不质疑他说的他们是认真交往的说法,但是她从恋爱以来,一直小心翼翼,他的地雷她绝对不去碰,他的事业她绝对不多问,有时候半夜回来太累了,她只会跑来跑去的给他倒热牛奶,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却绝对不会多问一句他白天干什么去了。
他的女朋友,特别擅长讨好别人,她习惯把自己放在很低的最后的位子,所以从来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
他一开始也没觉得。
因为贝芷意做这些的时候太自然了,他被照顾的妥妥帖帖,他们两人还处在热恋期,磨合这两个字连个偏旁部首都还没有出现。
直到他发现,她仍然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他。
一对已经恋爱接吻明确知道双方感情的情侣,女朋友却一直以之前暗恋的方式持续的暗恋他。
这问题大到他都想去自挂东南枝。
“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很怕在一起之后,你会孤立无援。”
“你爸妈电话里面,我最难保证的就是这一点。”
“你的脾气好,我的脾气再暴躁在你面前也很难真的发火,所以以前我说的担心你吵不过我这个问题,应该是不存在的,但是哪怕不存在,你也仍然会孤立无援。”
贝芷意看着他,她觉得,她可能渐渐地有些懂了。
“亲密关系不是我们现在这样的,你一直懂事一直守着分寸,会惯坏我,时间久了我会觉得你这样是理所当然。”
“我们以后会成为最亲密的人,你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但是在我面前不用。”
“我们可以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给对方看,我们要学会包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不可能没有缺点,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不需要做个完美的人。”
贝芷意的手,在身边悄悄地握成了拳。
和安说的很平和,用词都是最温和的,语气一直很温柔,可她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我……”她觉得她要说些什么,开了口又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和安看穿了她,怕她难堪,他挑了一个美到梦幻的地方,他平躺在那里,用最普通的词和最日常的对话。
他顾虑到了所有的事情,为此还特意避开了维克多和依坦。
等他的合同成功,他终于可以有一段空闲时光的时候,他很诚恳的坐下来,在万全的准备下,揭开了她的粉饰太平。
他做的全心全意,恋爱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他一直在兑现他说过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和未来有关的承诺。
“我……做不到。”贝芷意强迫自己开口,手指在拳头里用力,“你这样的……人,可以,但是我这样的……做不到。”
这句话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脚趾头都用了全力。
和安很安静的躺着,把她两只手拿过来,细细的掰开,十指紧扣。
“我身上全部都是缺点。”她低着头,哪怕她很努力的做个完美的人,也仍然会被人看穿。
和安这样的人,优点太多太多,所以一两个缺点反而让他整个人变得圆满。
但是她不是,她身上全都是缺点,她怎么可能全露出来。
全露出来……
还有谁会喜欢她……
哪怕她全遮盖住了,都觉得和安这样的人喜欢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如果全露出来,那她……就应该是缩在角落的阴影。
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在阳光下粉饰了太平。
“你习惯也是可以的。”她可以一辈子都这样懂事守分寸。
和安没说话,他看起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手上,十指紧扣了之后,开始比较他们两个的手指长短。
贝芷意抿着嘴,由着他拉着她的手来来回回的比。
她被逼出了一点点小情绪,她选择了最消极的对抗方式,沉默着,躺在他身边僵硬着身体。
“你觉得我复杂么?”和安看起来终于玩够了她的手指,手臂一缩,把躺平僵硬的贝芷意重新搂回怀里。
贝芷意没挣扎,她身体仍然僵硬着,空出来的手悄悄地扯住了和安的背心。
扯的很用力,几乎要拉歪了背心的领子。
“嗯?”和安没打算让她继续沉默,低头看她。
“嗯。”贝芷意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他的世界很大,他很复杂,她一直都知道。
“你觉得那么复杂的我,为什么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他又问,问得拗口,但是他坚持用了中文。
贝芷意拧了拧眉心。
“你知道我对你的肆无忌惮并不是因为觉得我们这段感情可以随便对付过去,所以我为什么可以在你面前肆无忌惮?”他执着的,又问了一遍。
“你……这样的人,对谁都可以肆无忌惮。”智商那么高,情商也不低,再难相处的人际关系,也可以很轻松的进行下去。
“我只对你这样。”和安一字一句,“对其他人我都没有那么放松。”
哪怕是和兄弟一样的维克多,他也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他们打架闹事都是基于对方的底线上的,但是对于贝芷意,他从来都没有设置过底线。
贝芷意徒劳的咬着嘴唇。
她最怕这样的氛围,带□□味的,被逼问的氛围。
和安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哪怕想要逼出她的情绪,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的步步紧逼,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故意逗弄她。
所以和安应该是有点生气了。
他是认真的。
她不安了,她嗫嗫嚅嚅的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应该说些什么。
她甚至觉得委屈,在这样美好的景色下,和安为什么就突然不像和安了,不再让着她。
他们明明,有些事情有心知肚明的默契的。
“你现在在想什么?”和安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拉了拉自己快要被她扯掉的背心,松开了他用了点力搂着她腰的手。
“……”贝芷意吸了口气。
“嗯?”和安低低的问,手指拂过她的脸。
“你今天……很奇怪。”她终于说了出来,这次真的带上了委屈情绪。
“怎么奇怪?”和安的声音更柔和了。
“一下子东……一下子西。”吊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
“嗯。”始作俑者居然还笑了,“然后呢?生气了没?”
贝芷意下意识的想摇头,摇了一半顿住,她又看了和安一眼,点了点头,重重的。
“气我把话挑明了?”他懒洋洋的。
“……”贝芷意抿嘴。
“你觉得这明明是我们两个相处的默契,我却非要说出来,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有缺点表露出来没关系,你这样的却不可以,因为你身上缺点太多?”和安一连串的,语速有些快,他干脆换成了英文。
他叹了口气,把贝芷意搂进怀里,一下下的摸着她的头发。
“可是不说出来,我会委屈。”和安的声音带着喝了酒后的沙哑,“我的女朋友太委屈了,我也会委屈。”
贝芷意僵住。
“我哪里有那么好,以前的事情我到现在还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明明那些事,可能关系到你还会不会同我谈恋爱。”他苦涩的,“环保的事情,生态酒店的事情,都是认识你之前做的,那时候我根本没考虑那么远。我的人头在黑市上还标着价,我身上的那些信托基金,再这样折腾下去,可能就只够我们两个养老了。”
“我人生没有保障,给恋人留的余地太少,结果我的女朋友还要为了我隐藏所有的负能量,只愿意给我愿意接受的东西。”
“这样做我女朋友太委屈了,我难受。”他头埋在她头发里,那句难受,尾音都有点抖。
贝芷意僵住的手,微微的开始发抖。
“我……”她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会无理取闹……”
她这辈子,从学说话开始,家里人就要求她讲理,任何事情,都要讲理,没有道理的脾气不可以发,因为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不懂事的女朋友应该要做些什么。”她喜欢他,就只想给他最好的,她身上所有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
“我缺点很多……”她开始一条条的列。
“我很自卑,脑子转的比嘴巴快,人一多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站在人群中如果大家都注意到我,我会觉得自己没有穿衣服。”
“我喜欢听到别人说,我很懂事,我做事情很认真,所以我强迫自己做事情一定要认真,强迫久了,就习惯了。”
“我连做方案,都要先了解客户的喜好,给你做的方案就是根据你做事风格做的,如果那天要求做方案的人是维克多,我可能会做一个环保科研的方案。”
“我只会讨好别人……哪怕那个人是我讨厌的人,为了让他不要讨厌我,我也会根据他的喜好去迎合他。”
“而且,改不掉了。”
哪怕知道这些缺点,她习惯了,和人接触的时候下意识的就会往这个方向做,她改不掉了。
和安还在摸她的头发。
手势平缓,仿佛她刚才钻来钻去弄得一头沙子的头发像是珍宝。
“所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声音轻柔缓慢,“可以慢慢来。”
第34章
和安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吹来了一阵海风。
一直规律而安静的海浪声突然大了,寂静的夜里浪潮一般涌上了贝芷意的心里。
和安说,一辈子。
用理所当然的语气。
她没有勇气问和安,那句一辈子是什么意思,生怕自己开口了,就惊醒了这场美梦。
她只能很用力的拽住了和安的背心,听着和安稳定有力的心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她那点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出这么美好的恋爱,哪怕她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她最美好的憧憬,都比不上此时此刻。
和安说,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
“我的背心没有我内裤牢,你这样拽下去就要破了。”怀里的女人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手倒是越拽越紧,他这个心情一复杂就喜欢拽东西的习惯,在她身上算是发扬光大了。
“……”贝芷意知道她现在的疑问来的非常的不合时宜,但是和安说,她可以不要那么守分寸,所以她纠结了一下。
“你的内裤……为什么那么牢?”牢到维克多要偷出来做绳子。
这不是小樱随便说说的玩笑话,她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和安的内裤经常会以各种绳子的形式出现在基地里,每一次都能引发大战。
……
他那么真挚的想要和她坦诚,做了那么多前置任务,然后她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和内裤有关。
这要是两|性之间和成年人有关的暗示,那倒也罢了。
可偏偏没有,这丫头问得真心实意。
“来这个岛的志愿者很少有女孩子。”他幽幽的开口,带着自作孽的懊恼,“我、依坦还有维克多三个人是在一起合作时间最久的,有时候潜水捡垃圾,会遇到沉船,沉船附近的垃圾清理,需要用到很多拖拽工具。”
“身上带的装备不够,又懒得上去再拿,就会干脆把衣服脱下来用潜|水|刀撕成条当绳子用,不够长的时候,会脱光。”
全是男人,在不是很复杂的海域,他们有时候下水的时候会只穿内裤……
和安咳嗽了一声:“我的裤子最牢。”
所以这句玩笑话变成了基地的传承,来一个说一个,这世界上好多国家的人,都知道他的内裤很牢。
贝芷意被和安的语气逗笑,手松了一点。
“没其他想问了?”他很危险的咧嘴,心想要是他费了那么大劲结果这丫头只问个内裤,他就脱了内裤吓死她。
贝芷意犹豫了下,气氛变好了,她放松了很多。
她确实有很多想问的,就像和安说的,她一直在等恰当的时机,可是和安一直很忙,他们两个在一起后一直蜜里调油,所以这个时机很久很久都没有遇到。
“黑市的……那个。”人头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段时间来,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黑市悬赏人头这种事,在她的那个文明社会里,是只有在电视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现实生活中,如果换成是她被人悬赏人头,她估计她可能会被自己疑神疑鬼活活吓死。
可是和安看起来好镇定。
非人一般的镇定。
“这其实是资本的博弈。”和安对贝芷意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的答案听起来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想要和她开始一次和以前不一样的长谈,“环保这件事,会阻碍到很多人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