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霏根本就不知道这几朵夹竹桃干花是怎么混进去的,但没有人相信她的争辩,都认为是她偷偷藏了有毒的夹竹桃花,蓄意毒害嫡姐。宁老夫人穆氏和安国公宁茂一怒之下,就把她送去了庄子上受罚思过,从此不闻不问。
如今宁霏根据这些记忆再回想起来,分明不是小宁霏害人,而是有人在害她。这种阴谋手段,在深宅后院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不过,她现在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眼里全是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惭愧之色。
余嬷嬷从小把宁雪带大,宁雪对她来说就像孙女一样,对于这个毒害嫡姐的六姑娘,本来自然是不喜欢的。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三年了,这时候见她的神态,果然和御史夫人说的一样,乖巧懂事,心里的反感就去了几分。
“好了,六姑娘收拾一下东西,下午便回国公府吧,夫人和五姑娘还在等着接六姑娘呢。”
余嬷嬷这次来,顺便还要带些庄子上自产的时新菜蔬回去,吩咐完便忙自己的去了。宁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让紫菀和豆蔻去收拾东西,她自己则是走到庄子管事石三的面前。
石三是个跟锯嘴葫芦一样沉默寡言的老实人,被泼辣的钱氏管得死死的,虽说是庄子管事,但实际上庄子上的不少事情都是钱氏在当家,所以钱氏在外面偷人偷了那么长时间,他却一无所知。
“石管事,这个给你。”宁霏笑盈盈地把一个小盒子给石三,“多谢石管事这几年来对我们主仆三人的照顾。”
钱氏虽然刻薄,但石三从来没有作践过她们,有时候钱氏实在过分了,他还会壮着胆子阻止一二。
石三以为这是宁霏给他的赏赐,有点诧异,但他一贯不太会说话,半晌只憋出五个字:“多谢六小姐。”
钱氏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整颗心脏都提了起来。这小贱人该不会……
劈手便来抢夺石三手里的那个小盒子:“有什么赏赐,直接给我就行了,还给他干什么!”
007 有罪必有罚
石三眉头一皱,躲开钱氏。虽说庄子上的财物大多是钱氏在管着,但六小姐赏赐给他的东西,他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立刻就上来硬抢,哪有这种道理。余嬷嬷还在庄子上,要是被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快给我!”钱氏更急,跳脚拼命去抢,“你敢打开看试试!”
她越是惊慌焦急,石三就越是觉得古怪,起了疑心,不让钱氏抢到盒子。那边宁霏已经笑眯眯地准备离开:“我先回去整理东西了。石管事,那个盒子里也不是贵重东西,你给钱妈妈没什么,不过至少也要打开先看看吧。”
石三在钱氏的尖叫声和怒骂声中打开盒子时,宁霏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和紫菀豆蔻的东西全是一些破烂,根本没什么可带的,余嬷嬷看着都直摇头。最后三个人合起来只整理出一个不大的箱子,宁霏自己收集炮制的那些药材就藏在里面,箱子搬上马车,就准备出发了。
马车到庄子门口的时候,庄子里传出了一阵阵怒吼声、哭喊声和求饶声,夹杂着砰砰啪啪的殴打声,还有人体撞上家具摔落一地的哗啦啦声音,乱成一片。
余嬷嬷停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庄子里的另一位嬷嬷刚刚从里面出来,摇头道:“石管事不知怎么发现了他媳妇在外面偷人,把他媳妇打了一顿,还嚷着要休妻。”
她这已经算是说得轻了,石三刚才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把人活活打死。平时越是沉默老实的人,一旦脾气爆发起来就越是可怕,更不用说是被戴了绿帽子这种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余嬷嬷摇摇头:“让石三自己去处理吧。我们走。”
一个庄子管事的家事,不是她需要管的。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赶紧出发的话,京都城门就关了。
宁霏、紫菀和豆蔻同乘一辆马车。马车上,紫菀压低声音问宁霏:“小姐,您把钱氏偷人的事情暴露给石管事了?”
宁霏点点头:“对呀。”
刚才她给石三的那个盒子里,只有一张纸条,写着钱氏的肚兜和那男人的亵裤所藏的地方,以及钱氏和人通奸的事情,石三一找到肚兜和亵裤,自然就明白了。
豆蔻疑惑:“我们都要离开庄子了,为什么还要……”
现在说出钱氏通奸的事,对她们又没有好处,说了干嘛呢?
“不为什么啊。”宁霏一脸天真无邪,“她犯了罪,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儿,正在认真复述世间最简单的道理,却似乎并不只是在说这件事情。
幽黑瞳眸遥遥望着马车窗外的远处,仿佛望着其他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目光深不见底,不见尽头。
有罪必有罚。犯了罪,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的。
那些人曾经对她做过的事,她都会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
庄子离京都不远,马车走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进城时天色还不算晚。
安国公府提前得了通报,安国公夫人李氏,五小姐宁雪和苏姨娘刚刚从府里出来,接这位从庄子上回来的六小姐。
李氏是将门出身,镇守漠北的辅国大将军之女,只出了宁雪这一个嫡亲的女儿。李氏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容貌本来应该是属于英气明艳的那种类型,双眉漆黑修长,眼眸明如朗星,五官都偏于干净大气。
但她人在京都,又是安国公夫人,也往京都贵妇夫人的温婉柔秀文雅端庄上打扮。穿的是素雅颜色精巧绣花的衣裳,戴的是样式婉约花样繁多的首饰,云髻高梳,描眉画眼,倒是生生把原有的英气遮了几分。
宁雪穿了一身云白滚回字纹兰花长衣,青缎绿萼梅刺绣比甲,玉色软缎百褶罗裙,发髻上只插着一支和田玉雕水仙花簪。她本来就生得肌肤白皙,眉眼如画,这一身素白颜色一衬,更是清丽脱俗,仿佛冰雕玉琢的雪人儿一般。
站在后面的苏姨娘,则是宁霏的生母。粉红色水锦弹花袄,蹙金彩蝶戏花罩轻纱罗裙,裙角上一只只蝴蝶翩然欲飞。粉紫双环四合如意绦,束着纤纤欲折的柔软水蛇腰,像是随时都会迎风款摆。妆容一望而知精心描绘过,俏脸含春,粉面生情,在柔美里面又带着一点娇媚。
跟李氏比起来,苏姨娘的容貌其实颇有不如,但胜在风姿婉约,显得更有女人味。
一个犯了错被送到庄子上去的庶女,如今不但被接回来,嫡母和嫡姐还亲自到安国公府正门迎接。周围有经过的百姓,不由得暗中称赞,安国公夫人和宁五小姐着实是宽容大度,心肠慈和。
李氏本来并不喜欢这个庶女,把人接回来就接回来算了,一点也不想惺惺作态地来什么迎接。还是宁雪劝她,她们越是显得宽容,就越是能树立作为嫡母嫡姐的好形象,母女姐妹和睦,传出去名声也更好听些。
李氏这才不情不愿地来了。但她一贯是个直性子,嫁入安国公府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擅长作伪。望着宁霏乘坐的马车停在安国公府门口,也没摆出多好看的脸色来。
倒是一旁的宁雪,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温雅微笑,仿佛一个早就原谅妹妹,温柔大度,不计前嫌的好姐姐。
宁霏一身荆钗布裙地从马车上下来,怯怯地抬头望着安国公府的大门高墙,仿佛已经有些不认识这里了一样。
宁雪优雅地浅笑着迎了过去:“六妹妹回来了。”
008 夹竹桃花茶
宁霏连忙朝宁雪低下头,仿佛惭愧得有些不敢直面她一样:“五姐姐……”
“六妹妹不必这样。”宁雪笑着拉起她的手,“过去的都过去了,人哪有从来不犯错的,只要真心悔过,无论什么样的罪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左右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么,六妹妹也不用太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咱们都是一家人,今后姐妹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一段话,表面上和蔼可亲,温柔大度,其实句句不离宁霏以前犯过大错。尤其是说她现在好好的,听着像安慰,实际上正是把宁霏以前下毒害她的事给刻意强调了出来。
安国公府外头只知道宁六姑娘是因为犯了错而被送到庄子上去思过,这在世家望族里面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至于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当初安国公府不让此事外传,怕有损府上名声,知道的人倒是寥寥无几。
现在被宁雪这么一说,周围便有百姓交头接耳起来。
“听这宁五姑娘所说,宁六姑娘当初犯的罪好像不小啊……”
“现在好好的……难道宁六姑娘那时是想要伤害宁五姑娘不成?”
“这宁五姑娘倒真是心胸宽广,一心为家里和睦着想……”
宁雪拉着宁霏,耳中听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嘴角微微弯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宁霏在那偏僻的庄子上待了三年,又有她特意嘱咐钱氏的多多“照顾”,居然还没有死在庄子上,命倒是挺硬。母亲心肠太软,只听人说了几句情,就把她给接回来了。
不过接回来也没什么,区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成不了多大气候。她今天特意主动来门口接宁霏,除了表现自己作为嫡姐的宽容大度以外,更重要的是在宁霏刚回来时就给她一个下马威,让众人想起她以前犯下的大逆不道的罪行。一开始把人压住了,以后就不用担心她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五姐姐……”
宁霏显得更加惶恐愧疚,又像是被宁雪这番话感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中盈盈蓄满泪水,几乎要哭出来。
“紫菀!”
宁霏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朝后面唤了一声,紫菀立刻从马车里面端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来,递给宁霏。
宁雪以为宁霏是要向她敬茶赔罪,正想客气,不料宁霏并没有要把那杯茶献给她的意思,而是自己端在手上,泪水涟涟,哽咽着朝她、李氏和苏姨娘深深一拜。
“母亲,五姐姐,姨娘,我知道错了……我一路上都在自责愧疚,悔恨不已,你们虽然愿意原谅我,但我心里还是……这一杯茶是用夹竹桃花泡的茶,我当初犯下大错,如今便同样自罚一杯,以此向五姐姐赔罪!”
“霏姐儿!……快拦住她!”
三人顿时大惊,跟着的丫鬟婆子纷纷抢上来,要夺下宁霏手里的夹竹桃花茶。但宁霏早有准备,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把那一整杯花茶喝了进去。
苏姨娘把杯子夺过来的时候,杯子里只剩下底部一层泡开的干花花蕾,她一看就变了脸色:“真是夹竹桃花!”
李氏一看,那杯子里至少有十几枚夹竹桃花蕾,三年前宁雪喝的那一杯花茶里面只泡了两三枚,喝下去后就腹痛不止,现在这一杯还不得要人的命?
连忙吩咐:“快请窦大夫过来!”
窦大夫是专门给安国公府上看病的府医,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当初宁雪中毒就是他诊断的。李氏虽然不喜欢宁霏,但也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中毒而死。
宁雪在旁边看着,总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又说不分明。